我只看了一眼，便覺得腦袋傳來一陣劇烈的轟鳴，魂頁裡什麼東西被生生扯動。

“別盯著它。”璃瑜聲音低啞，伸手將我肩膀一把按下，“這是文字之海……焚後生前的殘象。”

“文字之海？”我啞聲問，呼吸發冷，“那是……他最後留下的咒嗎？”

“是。”趙磊聲音沉沉，他眼底的灰火反覆明滅，“他不想讓任何人帶著完整的記憶離開。”

話音剛落，灰白文字忽然翻湧，像潮水一樣往我們逼近。一股冷意壓得我連脊骨都快斷，耳邊響起密密麻麻的低喃：“未命……主裁……未命……”

“快走！”趙磊抬手結印，魂火轟地燃起一道淡白屏障，將逼近的文字暫時隔住。可那屏障薄得可憐，隨時會碎裂。

璃瑜忽然俯身，雙手伸入那片倒立的字海。她的臉色一瞬變得灰敗，指尖顫抖，卻硬生生在那文字裡抓住了什麼。

她緩緩抽出一塊半透明的骨片，骨片冰涼，表面刻著四個小小的篆字：

【未命主裁】

那四字透出一種陰冷的腐意，彷彿在宣告我們所有人都不曾被這書界真正承認。

“這是命跡殘印……”璃瑜聲音啞得像枯草，“焚後……他留的鑰。”

我想接過，可手指剛碰到那骨片，魂火就狠狠一震。心頭一陣劇痛，幾乎要跪下去。

就在這時，蘇雁忽然臉色一變，抬起頭，眼底灰火翻卷：“……等等，有魂波。”

“什麼？”趙磊猛地看向她，眉心青筋繃緊。

“陌塵。”蘇雁抬手抵住額心，聲音像在拼命壓住什麼，“他的殘魂……就在焚尾碑外。”

我心裡“轟”地一響。陌塵，那位早年失蹤的主筆……此刻竟然徘徊在這座碑之外？

趙磊臉色徹底陰沉：“他想做什麼？焚魂重啟嗎？”

“我不知道。”蘇雁抖著肩膀，聲音嘶啞，“但他在等……就在等這一步。”

話音還沒落，火痕忽然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息。

我猛地回頭。

她一直垂著頭，那枚骨符在額心緩緩滲出一絲極淡的血色。她的魂火忽冷忽熱，彷彿隨時要斷裂。整個人就像被兩股力量硬生生撕扯，骨縫發出“咔咔”脆響。

“他在跟我說話。”火痕聲音低得像裂開的石縫，“他……想要我同意。”

“同意什麼？”璃瑜厲聲問，眼神死死盯住她，“你別答應他！”

火痕沒有抬頭。她的呼吸一陣一陣，指尖在灰頁上緩緩收緊：“他說……焚魂重啟之後，所有棄名者都能有新的命軌……”

我只覺腦袋一片空白，四周灰暗忽然劇烈翻卷。

下一瞬，所有文字忽然猛地浮起，匯作一道旋渦，將整片意識迴廊吞沒。

“退！”趙磊嘶吼著將璃瑜一把推開，魂火轟然爆出，卻立刻被那旋渦撕碎。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視線中忽然浮現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座高大的古殿，牆壁由灰骨壘成，穹頂懸著一面巨大的鏡子，表面覆蓋無數灰火。

鏡中映照著我們每一個人的臉，卻不再是此刻的模樣，而是最初踏入命書時的神情——陌生、驚懼、帶著一點點荒唐的期待。

璃瑜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灰書鏡殿！”

“它要將我們封在這裡！”蘇雁嘶啞的聲音在風裡破碎，“快——”

蘇雁的聲音還在風裡碎裂，我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眼前那座灰書鏡殿已徹底佔據我的視野。穹頂垂下的鏡面似活物般鼓動，表面無數灰火一齊炸開，形成一道扭曲的漩渦。下一刻，那漩渦猛地收縮，像一隻枯瘦的手將我們全部撈住，連反抗都來不及。

我只覺全身魂火一陣劇痛，意識被生生撕成無數碎片。耳中響起一聲尖銳到幾乎刺破識海的鳴響，像是古老碑骨在吼叫。

再睜開眼，四周已失去了所有光。

那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死淵。沒有火光，沒有風，只有漫無邊際的黑暗與寒意。腳下不再是灰頁，而是一層裂開的鏡面，細密的裂紋裡隱隱透出死白的光，如同一張張失去五官的人臉在緩緩浮動。

我緩緩吐出一口冷氣，聲音竟乾啞到連自己都聽不見：“……這是哪？”

“灰書之淵。”璃瑜的聲音在我身側響起，她微微側頭，面色慘白如紙，“焚後最深的識界投影……凡是進入灰書鏡殿者，都要先在這裡迷失。”

“迷失？”趙磊也出現了，他站在一塊碎裂的鏡魂上，腳步極輕，好似生怕一用力便會墜下深淵，“什麼意思？”

璃瑜緩緩抬起手，指尖點在腳下的裂縫：“每一塊碎鏡……都是被焚後侵染過的命跡。你的魂識會被它拖住，看見那些你不想看見的東西。”

她話音剛落，四周的鏡面忽然浮現一道道緩慢扭動的灰影。

我屏住呼吸，眼角餘光裡看見一片鏡魂緩緩翻轉，映出一幕古舊而模糊的場景。

——一座燃著白火的殘書檯，玖昀立在灰火中央，身影清晰而冷厲。她與焚後對峙，目光彷彿要把對方活生生剖開。

“你沒有資格決定所有棄名者的命軌！”玖昀的聲音在死淵中震盪，透著一種刻骨的恨意。

焚後身形半人半焰，右手垂著那支斷筆，筆尖緩緩滴下灰墨。他沒有回話，只是抬起手，指向玖昀胸口：“你想守住這殘章……可你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全。”

“我不需要它完整。”玖昀低低一笑，笑意比死火更冷，“它活在我的骨裡，就夠了。”

那一瞬，我忽然明白了他們爭奪的是什麼——命軌的所有權。哪怕焚後死後留下一紙未落的書，也沒有人願意把自己交給他的手筆。

“看夠了。”趙磊低聲喝了一句，他眼底灰火劇烈跳動，顯然也在魂識深處受了不輕的震撼。

我想收回視線，卻在餘光裡忽然看見火痕的身影。

她站在不遠處，一動不動。灰火在她額心緩緩纏繞，像一條正將她與某物合併的細蛇。她的臉上沒有半點神情，唯有眼底燃著一縷極淡的冷光。

璃瑜一步踏到她身側，抬手撫住她的脈門，指尖輕輕顫抖：“她的魂識……正在與灰火輪印重合。”

“什麼意思？”我聽見自己聲音帶著一絲破裂，“重合會怎樣？”

璃瑜慢慢抬頭，喉嚨動了動，聲音低得近乎哭腔：“若完全合併，她就不再是她了……”

話音未落，腳下鏡魂忽然一陣劇烈破碎，幾道殘影“咔嚓”一聲崩散。

我本能地退開一步，卻看見蘇雁單膝跪在一塊碎鏡邊，手掌緩緩按在裂縫深處。她的臉色白得像一層死蠟，唇角滲出血絲。

“什麼東西？”趙磊低喝，想上前拉她。

蘇雁搖了搖頭，掌心緩慢抬起，露出一隻巴掌大小的骨匣。

那匣子通體灰白，表面浮刻著一圈古篆，像無數枯骨咬住彼此，封印在一起。匣身中央有一道極淺的刻痕，黑得像燒透的血。

“灰骨書匣。”她聲音極低，指尖在骨匣上緩緩摩挲，“焚後的遺咒……就封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