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識退後半步,卻發現腳下的灰頁一寸不動,彷彿生生釘住了我的魂火。趙磊抬眼看向火痕,眼底的光冷得像要凍結一切:“你記起了什麼?”
火痕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在那枚灰骨序碑的刻痕上輕輕拂過。指尖擦過那四個篆字時,我清晰看見她的手微微一顫,彷彿連骨縫都在滲出冷汗。
“走。”她聲音很低,卻透出一種從未見過的冷硬,“裡面還有……東西等著我們看。”
說罷,她先一步踏入碑後那道愈發幽深的灰暗裂縫。那一瞬,我分明覺得整片空間都在往她身上墜,像一口看不見的棺。
趙磊深吸一口氣,回頭看了我們一眼,什麼都沒說,跟著她沒入黑暗。我和璃瑜對視一瞬,幾乎同時抬腳,踏進那裂縫。
灰暗之中,風聲變得綿長又深重,耳邊彷彿有人在一遍遍低語:“焚不絕,魂不散。”
每走一步,腳下的魂頁就生出一道裂紋,黑色的火絲緩緩溢位,纏上我的小腿、脊椎,甚至喉嚨。那種冰冷,像是有人拿刀尖一寸寸剝我的皮。
漸漸地,眼前浮出一道模糊的輪廓。
那是一座高不見頂的石室,四壁皆是嵌入灰骨的古碑,碑面刻著無法辨認的篆字,像一張張褪色的人臉在盯著我看。正中央,一道深灰色的魂影緩緩立著。
我看見它的瞬間,呼吸狠狠一滯。
那魂影極高,半邊身形尚存人形,另一半卻已化作緩緩翻卷的火焰。它的五官模糊不清,唯有一對灰白的眼窩深陷,黑洞洞地望著虛空。它右手垂著一支折斷的殘筆,筆尖滴著一點暗紅魂墨,左手則緩緩探進胸口,五指深深扣住自己心臟的位置。
趙磊喉頭動了動,聲音嘶啞得像在撕裂舊傷:“焚後……”
火痕抬起頭,她的眼底那一點死灰色的魂火忽然跳了下,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這是他……自封前最後一刻的魂影。”
她剛說完,四周的碑壁忽然浮現一行極深的篆字,血一樣從石縫裡滲出來:
【焚不絕,魂不散。】
那四字每一筆都在緩緩蠕動,彷彿裡面生著無數蟲影。
璃瑜深深看了魂影一眼,緩緩開口:“他沒有徹底死。那一筆自封……只是將他的魂骨封入了歸裁印的暗面。”
“暗面?”我艱難開口,喉嚨像被誰一隻手捏著,“就是說……他一直沒走?”
“是。”璃瑜面色慘白,手指死死攥著魂針,聲音壓低到幾乎聽不見,“他在等……有人再落筆。”
那句話剛落下,魂影微微動了動,指尖那支殘筆緩緩抬起,筆尖指向火痕,灰火隨之溢位一絲。
我心頭猛地一跳,正要上前拉她,忽聽身後一陣極輕的破碎聲。
迴廊盡頭,蘇雁蹲在一片碎裂的碑紋旁,掌心正託著一枚古怪的骨符。那骨符通體灰白,輪廓像一截乾枯的指節,中間刻著一行極小的篆字:
【焚魂重啟鑰】
她聲音沙啞:“我找到了……是它。”
趙磊猛地轉過身,臉上浮出一絲前所未有的緊張:“小心,別碰那符文——”
話還沒落下,骨符忽然一震,竟自行浮起半寸。
一股陰冷而黏稠的力道猛地從蘇雁掌心湧出,她臉色慘白,眼底一片血絲:“不對——它在……自己動……”
那骨符微微旋轉,尖端一點點轉向火痕的方向。
“退開!”璃瑜猛地踏前一步,想將她拉走,可骨符已緩緩飛出,帶著一道極細的灰火弧線,生生烙在火痕的眉心。
“別——”我想去攔,可那符文落下的瞬間,整座迴廊忽然變得死寂。
火痕身體僵住,指尖緩緩垂下,臉色一瞬蒼白如紙。她額心那枚骨符沒有化去,而是像一截枯骨一樣嵌進面板,深深融入她的識海。
四周的碑壁同時泛起一陣低沉的共鳴,彷彿數百道看不見的魂影在同一瞬睜開了眼。
“它在做什麼……”我喉嚨幹得幾乎發不出聲,“它要……把她怎麼樣?”
火痕沒有回答。她緩緩抬起頭,那雙眼裡燃著一種說不清的冷光,彷彿所有恐懼都在一瞬被燒盡,只剩下空。
趙磊一步上前,死死抓住她的肩膀,聲音低啞:“你看見什麼了?它在你識海里……做了什麼?”
火痕的呼吸極輕,幾乎看不出胸口起伏。她緩緩抬起手,指尖覆在那骨符上。下一刻,她開口了,聲音低得像夜裡裂開的碑縫:
“它……在把他的名字……寫回我識海。”
火痕的話落下,整座石室再沒有任何聲響。那道嵌入她額心的骨符彷彿也跟著沉睡,只留下一絲極細的灰火,在她眉心緩慢閃動。
我盯著那點火光,喉嚨幹得像被砂礫堵住。腦子裡一片死寂,連魂識都在顫。每次想張口問些什麼,都像有無數只枯手從背後伸來,死死捂住我的嘴。
趙磊的手還扣在她肩頭,指節繃得發白。他盯著火痕,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他要回來。”
沒有人回應這句話。就連璃瑜,也只是緩緩退後一步,臉色比殘灰還要慘淡。她似乎不敢直視火痕的眼,生怕從那雙死灰裡看出什麼可怕的東西。
蘇雁的呼吸急促,掌心殘留的魂火尚在翻卷,指尖一寸一寸抖著:“我們得……先出去。”
“對。”趙磊收回視線,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我和璃瑜,“先退出意識迴廊,封鎖這道魂影。”
我點了點頭,哪怕聲音在喉嚨裡碎成一片,也拼命挪開腳步。腳下那層灰頁軟得像水,踩上去能聽見“簌簌”的低響,彷彿有人正從下面爬上來。
四個人一前一後,緩緩朝迴廊盡頭退去。魂影依舊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隻斷筆在半空垂著,似乎隨時會落下,將誰的名字釘入碑骨深處。
我不敢去看它,只能盯著前方那道幽深的出口。那是迴廊最初裂開的地方,如今彷彿一口扭曲的井口,唯一的退路。
可我們還沒走到盡頭,一陣徹骨的寒意就忽然從腳底蔓延上來,鑽入脊骨。
“停下。”趙磊低聲喝了一句,抬手擋住我們。他瞳孔微微收縮,像是看見了什麼。
我緩緩抬頭。
那本該是迴廊出口的地方,此刻已徹底變了模樣——黑暗退散,顯出一片灰白的平面。那平面上密密麻麻,盡是倒立的文字。
那些字不是刻上去的,而是浮在半空,彷彿被某種看不見的線吊著。它們緩緩遊動,筆畫一寸寸變形,像無數盲眼的蟲子在爭先恐後地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