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尊翼片咔咔開合,兩側導流片收攏、張開,連著地面對偏角做微調;
第五尊最冷,只在陳玄的一次極輕的心動之下,背脊裡一線細光滋地迸出又沒入。
像一根極細極細的針,從巨人的背脊一路滑到胸前的心口,這是剝魂的啟動姿態。
鐵皮棚子被這五具鐵身默契的呼吸撐得像一口鼓,公輸演卻像沒看見一樣,還在擺弄桌上的小零碎。
他把一枚巴掌大的圓形銅蓋揮手丟給陳玄:“最後的蓋子。貼心核外側,用之前貼,打完就撕。”
“我管它叫面板,好處是能幫你擋一擋第一口咬勁,壞處是,它擋住你的手感,風險你自己權衡。”
陳玄接過銅蓋,指背上那點老繭被銅邊磨得發麻。
他忽然笑了一下,“你這老頭,看著吊兒郎當的,還是怕我死。”
“怕你死?我怕我的活兒白乾。”公輸演撇嘴。
“你要真死在外面,我這五尊誰給我還?朝廷?還是你那幫心比天高的同僚?嘖。”
嘴上損,眼風卻在陳玄掌心逡巡了一瞬。
他不是沒看見那雙手上的瘢痕,有舊傷,有新傷,紗布一圈圈裹得緊,那是前幾天為了這三樣材料連命都快搭上的結果。
公輸演嘆了口氣,懶得再拿話刺他,伸手把一隻瓷盞推過去:“先喝一口,壓壓火。”
陳玄抬手,沒喝,把盞放回去,低聲道:“不喝,手要穩。”
公輸演“切”了一聲,沒勸。
他把一隻小木匣拖出來,往陳玄懷裡一塞:“備用的控制符,再給你兩套。要是掉水裡,或者被妖氣腐蝕,這兩套能救命。”
“別問我為什麼只有兩套,因為我只夠血給你刻兩套,你要再要,我就得把你掰開兩半淬了。”
陳玄收好,認真地在衣襟內側塞緊。
公輸演看他這副把命當修繕件用的架勢,忍不住罵了一句:“你別以為有這五尊就天下無敵,碰上魂獄魔,還得看你腦子。”
“記得了?別逞能,別硬抗,別在金光連跳時裝英雄。”
“記了。”陳玄的語氣平平,卻像落了鉛,“我來拿刀,不是來找死。”
他把符片抹了一遍又一遍,把心念與每一尊傀儡的脈絡都過熟到了肌肉記憶的程度。
外頭風從山背爬上來,灌進屋裡,火舌被吹得帶出一絲藍。
陳玄把遮息珠拔下貼頸,換氣丸塞舌下,符囊就位,折光布卷在左臂內側,破陣釘按在右袖暗袋。
每一件物什放在哪裡,拿的時候會不會發出聲響,丟的時候會不會卡在地縫裡,他都在腦子裡走了一遍又一遍。
“時間差不多。”
他把沙漏抬眼掃了一眼,細細的沙從上鬥落下,這一斗一共也就兩盞茶的時間,已經只剩底兒。
“等一下。”公輸演忽然收了笑,神情少見地鄭重。
“我最後再叮囑一遍,極限承載是你自己要的,我做了,但它要吃你命。”
“你開到最頂,反噬比你以前的大三倍,別連著頂。活著回來,再罵我。”
陳玄與他對視,點頭:“我罵不罵你,得看你這五尊是不是我想要的刀。”
“是刀不?”公輸演挑眉,“你試。”
陳玄把手放在控制符上,心念一扣.
最靠前那尊傀儡猛地半步踏出,重心落地,足跟穩穩吭在地磚上.
胸口那顆心核像沉睡的獸被戳了一下,金紅光在深處一震,隨即平平地亮起。
第二尊的氣息於無形間散淡了,邊緣與火光重疊到幾乎辨不出輪廓;
第三尊胸甲內咔嗒一聲輕響,一圈淡金的細沙像被擠壓到極細的縫隙裡,整顆心核更沉了;
第四尊的翼片在看不見的風裡微微張開,又收合,像羽翼在貼風做細調;
第五尊背脊裡那根針一閃即沒,靜得如夜。
“行。”陳玄吐出一個字,把符片收入懷裡。
他沒誇,因為誇話留給活著回來的時候說;
他也沒再叮囑,因為叮囑已經說到了嗓子眼子。
公輸演聳聳肩,轉身把一塊黑布蓋在五尊傀儡身上,遮去火光,屋裡一下子暗了一層。
兩人都不說話,只聽見火爐裡偶爾發出的咕嚕聲,好像一口湯快要開又死活不滾的樣子。
“走吧。”公輸演忽然道,“別磨嘰l。”
陳玄笑了笑,笑意到眼裡就沒有了。
他把背上的揹帶再勒緊一格,拈起那隻刻著細密符紋的銅鑰,輕輕在五尊傀儡心核上各點了一下。
五道極淡的光一齊壓入金紅,像五口井被人蓋上了井蓋,只剩下一點看不見摸不著的深。
他回身,抱拳,行了個不沉不重的禮:“欠你一條命。”
公輸演不接禮,罵了句粗話:“滾。出去別說是我造的,壞了名聲。”
陳玄沒再多看,抬步跨出鐵皮屋。
夜風撲在臉上,像冰水一樣一口澆下來,把他從火光的熱裡生生送回冷的現實。
遠處山下的城燈在風裡若隱若現,他深吸一口,轉身下山。
他沒回頭。
背後那座破鐵皮棚子在風裡哐當兩聲,又歸於沉寂,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只有他知道,真正的兵坐在他的懷裡,沉而不露,重而不顯。
他往東南那條更陡的小道切去,那裡風更冷,但人更少。
山風一陣緊似一陣,像在背後拿鞭子抽人。
陳玄順著東南小道落去,步子不急不緩。
五尊傀儡的控制符貼在內襟,冰涼一片。
他沒回頭,鐵皮棚子已經被夜色吞了個乾淨,只有掌心那點金紅的暖意提醒他,刀在。
他先沒去正門,也沒直奔西郊,而是拐入城西的一條無名窄巷。
巷子盲腸似的,只通向一座被拆了半截的舊倉。
裡頭原是糧行,現在只剩空梁斷壁。
風一過,樑上掛的紙符便嘩啦一響。
“陳。”簾後一聲極低。
陳玄抬手,一指落在牆磚的第三縫,輕輕一壓。
暗釦咔噠,影子裡走出兩個人,先是個個子不高的女子,短刀橫在腰後,眼角挑得利,目光一收一放,像只警覺的小獸;
後面是個身形清瘦的男子,灰衣,袖口整得很緊,腳尖落地沒有聲。
兩人並肩停在昏影處,一拱手:“柳七、顧盲,見過陳大人。”
這便是蘇星雪要挑給他的兩個人。
名字不起眼,氣息也收得極沉,正合他的意,能打,懂分寸,關鍵時候自己知道該做什麼,不用人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