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點,就寫著:昭雲巷蘇府。
第三日未時,陳玄如約前往。
他換了一身乾淨的深灰長袍,收起了一身靈息與銳氣。
甚至把腰間的傀儡控制符、巡天司靈印、監察副牌全都卸了下來。
只帶了一枚普通的靈商腰牌,像極了一個來訪老友。
但他知道,今天這一見,不是朋友聚首。
這是一次對峙。
到了昭雲巷,他一眼就看到了蘇府。
青磚灰瓦、硃紅重門,牆高門闊,牌匾上的蘇字古樸大氣,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舊宅。
但更惹人注意的,不是這府邸的氣派,而是它的氣息。
整條巷子明明寧靜悠然,蘇府門前卻布著四道靈陣隱線,角落還有兩位持長笛的便裝修士偽裝成路人斜靠著,看似閒散,實則目光銳利,靈息不散。
陳玄一走近,立馬就察覺到了這幾道目光的落點。
蘇府,不像尋常大家閨秀的府邸,倒像是個戒備森嚴的軍事據點。
門前站著兩名女侍衛,衣著雖不張揚,但都佩刀、佩符,修為穩在五重以上,眼神冰冷,完全沒有閨閣下人的溫順恭敬。
陳玄才一靠近,一人便出聲:
“訪客止步,請出示信函或拜帖。”
語氣冷,眼神更冷。
陳玄一言不發,只是取出那封回信,雙指托起,遞出。
女侍衛接過後掃了一眼,眉頭一鬆,卻也未立刻放人進門,而是轉身進去通報。
沒多久,朱門緩緩開啟,一名披著淺紫外袍的中年女僕出現在門內,態度比守門人要柔和幾分,拱手施了一禮:
“陳公子,小姐請您入內。”
陳玄點點頭,踏入蘇府。
一進門,撲面而來的不是茶香、花香,而是熟悉的靈息波動,守陣靈線!
這府中,竟連前庭都布了警戒網,步步鎖魂,連客人行動都暗中監控。
陳玄踏過鋪著金邊石磚的長廊,一路所見,不見婢女嬉笑、不聞琴音飄香,所見皆是肅殺冷靜,連丫鬟都行走有序,眼觀六路,動作利落。
不像府邸,更像監察司分部!
終於,女僕領著他穿過迴廊,走入偏東的一座小廳。
廳中佈置極簡,青玉茶几、一壺茶剛沏,熱氣未散。
一盞靈火燈立在中央,靜靜燃著淺藍色的火光。
梅破圖風之後,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緩緩走出。
蘇星雪。
她今日未穿監察司的制式玄衣,而是換了身尋常府中便服。
淺青素紋長裙,腰間束著同色輕帶,沒有佩刀,也沒有束髮,頭髮只隨意地挽在腦後,用一根素白的木簪彆著。
陳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簪子,不是她平常用的那支青金蓮簪。
那簪子,正安安靜靜地躺在他的懷中。
而現在這個站在他面前的蘇星雪,臉色很淡,神情卻說不出的疲倦。
她沒化妝,眉眼依舊清冷,但眼底明顯有烏青,像是連續幾日沒睡好。
她看了他一眼,唇角抿了抿,輕輕嘆了口氣。
聲音沙啞而低落:
“你果然還是來了。”
陳玄站著沒動,眼神死死看著她。
蘇星雪走到茶几旁,親手為他倒了一杯茶,神情無悲無喜:“是監察司派你來的吧?”
她語氣不重,也沒帶任何指責,但這一句話像是扔進平湖裡的一塊石頭,激起陳玄心頭百浪翻湧。
他沒回話,反問了一句:
“你覺得我是?”
蘇星雪輕輕搖了搖頭,坐下,抬眼看他。
“不是。”她聲音很低,但語氣卻很肯定,“如果是監察司派的,你不會敲門。”
“你會直接破門,帶人進來,然後用捆靈釘封住我四肢。”
“你會連茶都不喝,就把我押回去。”
陳玄看著她,不語。
蘇星雪又道:“所以你是自己來的。自己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墮了。”
她說到最後一個字,眼神微微一閃。
陳玄終於在對上她眼睛的那一瞬,心臟狠狠縮了一下。
她的眼神和他記憶裡那個站在巡天司會議堂、一字一句朗誦嫌疑人罪狀的蘇星雪,不一樣了。
那時候的她,冷靜、果斷、沒有情緒。
現在的她,眼神裡多了三樣東西:疲憊、壓抑……和一種極強的警惕。
不是對他,而是對整個世界。
陳玄緩緩落座,一口沒喝茶,只是看著她,聲音低沉:
“你知道淨魂觀那是什麼地方,對吧?”
蘇星雪點頭:“知道。”
“你去過?”
“去過。”
“你帶了監察令,買了陰凝草。”
“是。”
她回答得沒有絲毫閃躲,所有問題,全都接下,沒有避諱,沒有編理由,甚至連推脫都沒有。
她像是早就做好了被質問的準備。
陳玄看著她,終於咬牙問出了那句:
“那支青金蓮簪……是你的吧?”
蘇星雪微微一頓,閉了閉眼,點頭:“是。”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做什麼?”陳玄聲音低了幾分。
“蘇星雪,你到底有沒有跟妖魔勾結?”
蘇星雪的指尖在杯沿輕輕釦了一下,然後她抬頭,目光正對著他,聲音沙啞:
“沒有。”
“我沒有跟妖魔勾結。”
陳玄死死盯著她:“我看到的東西,不只是一枚簪子。”
“我知道。”蘇星雪緩緩開口,聲音低得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還有陰凝草,還有契魂陣,還有我佈下的符線……甚至,還有那個死掉的活人。”
她指尖緊扣著杯沿,指節泛白,“你看到這些,認定我出了問題,是應該的。”
“但我還是要說,我沒跟妖魔勾結。”
陳玄眉頭緊鎖,沒有說話,只是眼神鋒利如刀。
他沒動。
蘇星雪卻忽然抬起眼,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我這麼做,是被逼的。”
“有人抓住了我的命根子。”
陳玄眼神一動:“誰?”
“趙顯允。”
這個名字一出口,空氣都沉了一瞬。
“吏部侍郎趙顯允?”
蘇星雪點頭,語氣平靜到近乎冷漠:“就是他。”
“你調查到我收藥材、聯絡黑坊……其實都不不是我自願的。”
“我也是被逼無奈。”
她抬手,從袖中緩緩取出一塊小小的木牌,那是普通商行用來做貨引用的,卻刻著一道極不尋常的符文。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陳玄皺眉,一眼看出那符文是南疆蠱毒師用的控魂印,一種專門附著在血脈中的毒咒載體。
他臉色猛地沉下來。
“誰中過這個?”
蘇星雪嘴唇微動,語氣終於帶上一絲情緒:
“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