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曉娥一進孃家院門就哭開了,聲音順著風飄進正屋,她娘正坐在太師椅上數錢,聽見動靜趕緊放下手裡的銀圓:“這是咋了?讓人欺負了?”
婁曉娥撲到娘懷裡,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娘,許大茂他……他又跟我吵架。”
她爹從裡屋出來,手裡還拿著算盤,見這光景把算盤往桌上一摔,紅木珠子“噼裡啪啦”響:“豈有此理!早知道當初說啥也不能讓你嫁給他!一個破工人,除了耍嘴皮子還會啥?”
婁曉娥她娘拍著閨女後背嘆氣:“別哭了別哭了,夫妻哪有不吵架的?我跟你爹年輕時候,吵得比你們兇多了。”
“可他不一樣!”婁曉娥抬起頭,眼淚把臉上的粉衝得一道一道的,“他不光跟我吵,還罵我生不出孩子,這話多傷人啊!”
她爹在屋裡踱來踱去,菸袋鍋子敲得桌角邦邦響:“我就說門不當戶不對,你偏不聽!咱家開著三個綢緞莊,他一個破食堂的,能給你啥?當初要不是看他人長得還算周正,我壓根不會點頭!”
“爹!”婁曉娥抹了把臉,“現在說這些有啥用啊……”
她娘拉著她的手往炕邊坐:“閨女,聽孃的,夫妻過日子哪有順順當當的?他許大茂是脾氣衝了點,但心眼不壞。再說了,你每月從家裡拿的那些錢,不都補貼給他了?真離了婚,你倆都難。”
婁曉娥沒說話,手指頭摳著炕蓆上的花紋。她知道娘說的是實話,許大茂那點工資連他自己抽菸都不夠,家裡油鹽醬醋哪樣不是她貼補?可一想起許大茂罵人的嘴臉,心裡就像堵了塊石頭。
她爹還在那兒罵罵咧咧:“明兒我就去找他算賬!敢欺負我婁家的閨女,反了他了!”
婁曉娥娘瞪了老頭子一眼:“你少添亂!小兩口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你一摻和準變味。”又轉頭對閨女說,“今晚就在家睡,明兒再說。”
這邊婁曉娥在孃家哭哭啼啼,四合院的許大茂可睡不著了。
炕上就他一個人,翻來覆去烙餅似的,褥子都被蹭得滑到了炕沿。窗外的月光照進來,把桌子上婁曉娥的胭脂盒照得發亮,他瞅著那盒子就心煩,抓起枕頭往牆上砸,“咚”一聲,嚇得院兒裡的貓“喵”地叫著竄上了樹。
“媽的,這日子沒法過了。”他坐起來摸煙,煙盒是空的,想起平時都是婁曉娥給他買菸,心裡頭突然有點發空。
他摸黑穿上衣裳,蹲在院裡抽菸,菸頭扔了一地。傻柱屋裡傳來打呼聲,震天響;林向東家靜悄悄的,想來是一家三口睡得正香。許大茂越想越憋屈,又覺得有點後悔——剛才罵得是太狠了,婁曉娥嫁過來這些年,除了生不出孩子,對他確實沒話說。
更重要的是,他兜裡的錢從來沒超過五塊,平時想喝個小酒、買包好煙,全靠婁曉娥偷偷塞給他。真要是把人惹急了,他連煙錢都沒著落。
“操,去接回來得了。”他踩滅菸頭,心裡打定主意。
天剛矇矇亮,許大茂就揣著僅有的三塊錢去了供銷社,買了兩斤槽子糕,用紙包著往婁曉娥孃家趕。路上碰見拉糞車,他趕緊往邊上躲,不小心踩進泥坑,新布鞋濺得全是泥,他也顧不上擦。
婁家大門還關著,他在門口蹲了半個鐘頭,腿都麻了,才見門房老張頭打著哈欠開了門。
“許姑爺?你咋來了?”老張頭挺意外。
“我……我接曉娥回家。”許大茂把槽子糕往他手裡塞,“給孩子們嚐嚐。”
老張頭掂了掂紙包,笑嘻嘻地領著他往裡走:“老爺和太太剛起來,在吃早飯呢。”
一進正屋,許大茂就看見婁曉娥她爹坐在八仙桌旁喝粥,看見他進來,臉“唰”地就沉下來,把粥碗往桌上一放:“你還敢來?”
婁曉娥她娘從裡屋出來,手裡拿著個銀鐲子,看見許大茂也愣了一下:“大茂來了?”
婁曉娥沒在屋裡,許大茂猜她準是在裡屋躲著,心裡一橫,“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爹,娘,我錯了。”他低著頭,聲音悶悶的,“我不該跟曉娥吵架,更不該罵她,你們罵我打我都行,讓曉娥跟我回去吧。”
婁曉娥她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錯了?你早幹啥去了?我閨女嫁給你不是讓你當出氣筒的!我們婁家雖說不是大富大貴,但也從沒受過這委屈!”
“是是是,您說得對。”許大茂頭埋得更低,心裡頭門兒清——這老東西就是想拿捏他,只要他態度夠軟,肯定能成。畢竟他是婁曉娥的男人,真要是離了婚,婁家臉上也無光。
更重要的是,他要是被趕出去,婁曉娥的零花錢就徹底跟他沒關係了。上次他想換輛新腳踏車,還是婁曉娥偷偷拿了她孃的私房錢給他買的,真沒了這路子,他在廠裡都抬不起頭。
“你說說,你哪錯了?”婁曉娥她娘在旁邊搭話,語氣比老頭緩和點。
“我不該脾氣不好,不該說傷她的話,以後我啥都聽她的,她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她讓我打狗我絕不罵雞。”許大茂撿著好聽的說,膝蓋在冰涼的青磚地上硌得生疼,他也不敢動。
裡屋的門簾動了動,許大茂眼尖,看見婁曉娥的影子在門簾上晃了晃,知道她在聽,趕緊又說:“曉娥,我知道你委屈,你跟我回去,我給你賠罪,給你買你最愛吃的驢打滾,買兩串!”
婁曉娥她爹還想說啥,被老伴拉了拉胳膊。她娘對裡屋喊:“曉娥,你出來吧,聽聽大茂的意思。”
門簾掀開,婁曉娥紅著眼睛走出來,看見許大茂跪在地上,眼圈又有點發紅。
“你起來吧。”她聲音還有點啞。
許大茂沒動,抬頭看她爹,見老頭沒吭聲,這才慢慢站起來,腿麻得差點摔倒,趕緊扶著桌子。
“行了,既然來了,就把話說開。”婁曉娥她娘給女兒遞了塊手帕,“夫妻沒有隔夜仇,大茂你以後少跟曉娥吵,她性子軟,經不起你那麼吼。”
“我知道,我知道。”許大茂連連點頭,“以後保證不吵了。”
婁曉娥她爹哼了一聲:“別光說不做!我們婁家不缺這點彩禮,但也容不得人欺負!你要是再敢對曉娥不好,我打斷你的腿!”
“不敢不敢。”許大茂陪著笑,心裡頭卻鬆了口氣——這話聽著狠,其實就是給個臺階下。
婁曉娥她娘給女兒使了個眼色:“回去吧,家裡還有活兒呢。”又對許大茂說,“好好待她,聽見沒?”
“哎!”許大茂趕緊應著,見婁曉娥往門口走,趕緊跟上去,路過桌子時還不忘把那包槽子糕拎上。
出了婁家大門,倆人一路沒說話,快到四合院時,婁曉娥才開口:“以後別再跟我爹那麼橫,他脾氣不好。”
“知道了。”許大茂從兜裡掏出塊槽子糕遞給她,“吃吧,剛買的。”
婁曉娥沒接,嘴角卻悄悄翹了翹:“回家吧,我給你做早飯。”
“哎!”許大茂趕緊跟上,心裡頭樂開了花——不光把人接回來了,以後的零花錢也保住了,這跪得值!
進了四合院,正好碰見傻柱扛著掃帚出來,看見他倆,撇著嘴說:“喲,回來了?昨兒晚上誰吵著要離婚來著?”
許大茂瞪了他一眼:“關你屁事!”拉著婁曉娥就往屋裡走,婁曉娥回頭衝傻柱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林向東正好出來倒垃圾,看見這光景,笑著對秦京茹說:“得,又和好了。”
秦京茹抱著念念,也笑:“小兩口哪有不吵架的,吵吵更熱乎。”
屋裡,許大茂正翻箱倒櫃找煙,婁曉娥從抽屜裡拿出一包煙扔給他:“省著點抽,這月零花錢就這些了。”
許大茂接住煙,嬉皮笑臉地湊過去:“還是我媳婦對我好。”
婁曉娥白了他一眼,轉身去灶房生火,鍋裡的水“咕嘟咕嘟”響起來,吵吵鬧鬧,卻又熱熱鬧鬧。
婁曉娥在灶房忙活,鍋裡的粥咕嘟冒泡,她往灶膛裡添了根柴,火苗舔著鍋底,映得臉熱乎乎的。許大茂蹲在門檻上抽菸,瞅著她的背影,想說點啥,又不知道從哪兒開口。
“粥好了,盛碗去。”婁曉娥把粥舀進大碗,白花花的米湯上漂著幾粒紅棗。
許大茂趕緊掐了煙,拿起碗就往嘴裡扒,燙得直哈氣。婁曉娥看他那樣,“噗嗤”笑了:“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還是家裡的粥香。”許大茂含糊著說,眼睛瞟著婁曉娥,見她沒生氣,膽子大了點,“那啥,昨兒的事……是我不對。”
婁曉娥沒接話,往他碗裡夾了塊鹹菜:“快吃吧,一會兒該上班了。”
許大茂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扒拉著粥,吃得那叫一個香。
吃完飯往廠裡走,許大茂碰見林向東,老遠就打招呼:“向東,早啊。”
林向東瞅他一眼,笑了:“看你這精氣神,是和好了?”
“那必須的,我跟我媳婦,誰跟誰啊。”許大茂拍著胸脯,又湊過去小聲說,“昨兒我老丈人差點把我腿打斷,幸好我態度好。”
林向東樂了:“以後少吵架,省得街坊鄰居都跟著操心。”
“知道知道。”許大茂點頭,心裡卻想著,晚上得讓婁曉娥再給點錢,買瓶好酒跟傻柱喝兩盅,慶祝一下。
到了車間,許大茂剛把工具擺好,傻柱就湊過來,一臉壞笑:“咋著,把人接回來了?沒跪搓衣板?”
“滾蛋,你才跪搓衣板呢。”許大茂推了他一把,“我跟我媳婦好著呢。”
“好啥好,昨兒晚上我都聽見了,婁曉娥哭得多傷心。”傻柱撇嘴,“你也是,一個大老爺們,跟媳婦較啥勁。”
許大茂沒話說了,低頭擺弄手裡的扳手。其實他也知道自己不對,可每次一急就控制不住脾氣,尤其是涉及到生孩子那事,心裡頭堵得慌。
中午吃飯,許大茂端著飯盒找傻柱:“哎,晚上去我家喝酒?我讓婁曉娥弄倆菜。”
傻柱挑眉:“你請客?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廢話,我請客。”許大茂拍了拍兜,其實兜裡就剩幾毛零錢,還得等晚上跟婁曉娥要。
傻柱笑了:“行啊,正好我昨兒買了塊肉,拿去你家燉了。”
下班回家,許大茂一進門就喊:“媳婦,晚上傻柱來喝酒,弄倆硬菜。”
婁曉娥正在縫衣裳,抬頭看他:“啥硬菜?家裡就剩倆雞蛋了。”
“你給點錢,我去供銷社買點肉和酒。”許大茂湊過去,嬉皮笑臉的。
婁曉娥皺了皺眉:“不是剛給你零花錢嗎?又花完了?”
“這不是有客人嘛,得像樣點。”許大茂拉著她的胳膊晃,“好媳婦,給點唄。”
婁曉娥被他晃得沒辦法,從抽屜裡拿出五塊錢:“省著點花,別又喝醉了耍酒瘋。”
“知道知道。”許大茂揣著錢就往外跑,生怕她反悔。
等傻柱拎著肉過來,許大茂已經把菜買回來了,倆冷盤,一瓶二鍋頭。婁曉娥在灶房燉肉,香味飄得滿院都是,三大媽路過門口,探頭瞅了瞅:“喲,今兒改善伙食啊。”
“三大媽,進來喝兩盅?”許大茂喊。
“不了不了,你們喝。”三大媽笑著走了。
傻柱跟許大茂坐在院裡,先喝上了。傻柱抿了口酒:“說真的,你以後對婁曉娥好點,她對你是真不錯。”
許大茂沒說話,幹了一杯。其實他心裡明白,就是嘴硬。
婁曉娥把燉肉端上來,熱氣騰騰的,撒了把蔥花。“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傻柱夾了塊肉,嚼得滿嘴流油:“嫂子手藝就是好,比食堂做的強多了。”
婁曉娥笑了:“愛吃就多吃點。”
許大茂給婁曉娥夾了塊肉,往她碗裡放:“你也吃。”
婁曉娥愣了一下,低頭笑了,沒說話,慢慢嚼著肉。
院裡的燈亮著,仨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偶爾碰個杯,酒喝得不多,卻挺熱鬧。月亮慢慢爬上來,照在桌上的空酒瓶上,亮晶晶的。
傻柱喝得有點暈,站起來要走:“我回去了,你們也早點歇著。”
許大茂送他到門口,傻柱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過日子。”
“知道了。”許大茂點頭。
回屋一看,婁曉娥正在收拾桌子,許大茂走過去,從後面輕輕抱了抱她:“媳婦,謝了。”
婁曉娥身體僵了一下,慢慢轉過身,瞪他一眼:“少來這套,趕緊洗漱睡覺,明天還上班呢。”
許大茂嘿嘿笑了,趕緊去打水。水灑了一地,婁曉娥罵了句“毛手毛腳的”,卻拿起抹布蹲在地上擦。
屋裡的燈滅了,月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炕上。許大茂翻了個身,碰著婁曉娥的胳膊,她沒躲。許大茂心裡暖暖的,往她身邊湊了湊,很快就打起了呼嚕。婁曉娥睜著眼睛,聽著他的呼嚕聲,嘴角悄悄往上翹了翹,慢慢閉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院裡的雞一叫,許大茂就醒了。婁曉娥已經在灶房忙活,他摸了摸身邊的被窩,還有點熱乎氣。他伸了個懶腰,心裡琢磨著,這日子,好像也沒那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