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透,林向東揣著辦公室鑰匙往辦公樓走,橡膠棍早換成了鐵皮公文包,裡面裝著新到的倉庫安全細則。樓門口的值日生見了他,腰板挺得筆直:“林副主任早!”他點點頭,手指在包上蹭了蹭——以前巡邏時磨出的繭子還在,摸光滑的皮革總覺得彆扭。
剛推開辦公室門,就見老劉蹲在地上翻檔案櫃,紙頁撒了一地。“咋了這是?”林向東把公文包往桌上一放,搪瓷缸子“噹啷”撞在暖水瓶上。
“壞了壞了!”老劉手忙腳亂地撿紙,“上週的安全檢查記錄找不著了,王副廠長今早要來查!”他額頭的汗珠子砸在紙上,洇出一小片溼痕,“我記得放第三格了,咋就——等等好像塞錯抽屜了!”
林向東拉開最底層的抽屜,果然看見個牛皮紙袋,封皮上寫著“安全檢查”四個歪字。“在這兒。”他把紙袋扔過去,指尖沾了層灰,“下次記著貼個標籤,你這記性比倉庫的鎖還不靠譜。”
老劉拍著胸脯直喘氣,突然壓低聲音:“昨兒後半夜,廢料場那邊有動靜,小張說瞅見倆黑影,拿著麻袋往牆根挪。”
“咋不早說?”林向東抓起桌上的電話,聽筒線繞了三圈,他扯了半天沒扯直,“接治安隊值班室……讓小張現在帶兩個人去廢料場,仔細搜!對,帶手電筒——等等讓他記著戴手套,別破壞腳印!”
掛了電話,他剛要翻開安全細則,窗戶外突然有人敲玻璃。是許大茂,騎著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腳踏車,車把上掛著個布包。“林副主任,”他把布包往窗臺上一擱,“我早上去廢料場拾掇舊電線,看著這堆東西可疑,就給你捎來了。”
布包裡是半袋生鏽的鋼筋頭,上面還纏著段麻繩。林向東捏起根鋼筋,指尖被鐵鏽染得發黑:“在哪兒撿的?”
“靠東牆的草堆裡,”許大茂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我瞅著像是從倉庫後牆拆的,上面還有新鑿的印子。”
正說著,小張氣喘吁吁地跑進來,軍綠色褲子膝蓋處沾著泥:“林副主任,廢料場找著個空麻袋,跟許師傅說的一樣,還有把斷線鉗,上面——上面有字!”他把斷線鉗遞過來,鉗口處刻著個歪歪扭扭的“趙”字。
林向東心裡咯噔一下——趙主任的外甥上個月剛放出來。他抓起公文包:“老劉,你把檢查記錄整理好,王副廠長來了讓他先等會兒。許師傅,你跟我去趟倉庫後牆。”
倉庫後牆果然有處新鑿的缺口,水泥碎塊撒了一地。林向東蹲下身,用手指量了量缺口寬度,突然瞥見牆根有個菸蒂,過濾嘴上還沾著點紅油漆。“許師傅,你上週修倉庫電線時,看見誰在這兒抽菸了?”
許大茂撓撓頭:“好像……好像是趙主任的外甥,那天他來借扳手,說要修腳踏車,我瞅著他褲腿上沾著紅油漆。”
林向東剛掏出筆記本要記,褲兜裡的傳呼機突然“滴滴”響。是秦京茹發來的:“念念發燒,已送衛生院。”他手一抖,鋼筆在紙上劃了道斜槓,墨水洇開像條小蛇。
“咋了?”許大茂看出他臉色不對。
“孩子病了。”林向東把筆記本塞進公文包,“許師傅,你跟小張在這兒守著,別讓外人靠近——我去趟衛生院,很快回來!”他往外跑時,差點撞翻門口的痰盂,搪瓷邊在地上磕出個豁口。
衛生院的走廊裡飄著消毒水味,秦京茹抱著念念坐在長椅上,孩子臉蛋燒得通紅,小腦袋歪在媽媽肩上。“剛量了體溫,39度2,”秦京茹眼圈紅紅的,“醫生說要輸液,我沒帶夠錢——”
“我這有。”林向東從內兜掏出個牛皮錢包,剛要數錢,傳呼機又響了。是老劉:“王副廠長催了,說十分鐘後到辦公室。”
他把錢包塞給秦京茹:“你在這兒盯著,我處理完就來。”轉身要走,念念突然睜開眼,小手抓住他的衣角:“爹……”
林向東心揪了一下,蹲下來摸了摸女兒滾燙的額頭:“念念乖,爹去去就回,給你買果丹皮。”
趕回辦公樓時,王副廠長正站在辦公室門口抽菸,菸灰掉在鋥亮的皮鞋上。“向東,這都幾點了?”王副廠長把菸蒂摁在痰盂裡,“安全檢查記錄呢?”
林向東剛要解釋,老劉突然從屋裡衝出來,手裡舉著張紙:“找到了!王副廠長您看,都在這兒!”他偷偷給林向東使了個眼色,嘴角還沾著點麵包屑——準是趁這工夫啃了口早飯。
王副廠長翻著記錄,突然指著其中一頁:“倉庫消防栓壓力不夠,咋沒整改?”
“正要彙報這事,”林向東定了定神,“後牆發現人為破壞的缺口,懷疑是趙主任的外甥乾的,消防栓可能被他動過手腳。我已經讓人去查了,等會兒給您書面報告。”
王副廠長眉頭皺了皺:“趙家人真是陰魂不散。這樣,你現在帶人去他家看看,注意方式方法,別激化矛盾。”他拍了拍林向東的肩膀,“孩子沒事吧?剛才聽老劉說了。”
“沒事,在輸液。”林向東心裡一暖,“謝謝王副廠長關心。”
從趙家回來時,太陽已經爬到頭頂。趙主任的外甥沒在家,他媳婦說一早扛著麻袋出去了,說是去“收廢品”。林向東讓小張在衚衕口盯著,自己往衛生院趕,路過供銷社時買了包果丹皮,塑膠紙在手裡揉得“沙沙”響。
病房裡,念念已經睡著了,小手還攥著秦京茹的衣角。“醫生說再輸兩天液就行。”秦京茹聲音啞啞的,“你忙你的,我在這兒守著。”
林向東把果丹皮放在床頭櫃上,剛要坐下,傳呼機又響了——許大茂說在廢料場草堆裡找到個賬本,上面記著每次偷鋼筋的日期,最近的一筆就在昨天。
“我得回去處理。”他摸了摸念念的頭髮,“晚上讓傻柱給你送點吃的。”
“你別太累了。”秦京茹拽住他的手,他才發現自己的指甲縫裡全是泥,還有道被鋼筋劃破的口子,滲著血珠。
趕回廠裡時,傻柱正蹲在辦公室門口啃饅頭,看見他就喊:“向東哥,我給你留了紅燒肉!”飯盒裡的肉冒著熱氣,油星子濺在他新做的藍布衫上。
“放桌上吧。”林向東推門進去,許大茂正趴在桌上對著賬本畫畫,用紅筆把可疑的日期圈出來,像串糖葫蘆。“你看這幾筆,都在月底,準是發工資前缺錢了。”
林向東翻開賬本,突然指著其中一頁:“這日期不對,上個月三十號倉庫鎖是好的,我那天檢查過。”他抓起電話,“接檔案室——我要查上個月倉庫的出入記錄,對,三十號那天的!”
掛了電話,他才發現傻柱沒走,正踮著腳往屋裡瞅:“向東哥,用不用我去盯著趙家人?我跟他媳婦認識,能套點話。”
“你?”許大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別讓人賣了還幫著數錢。”
“我咋不能?”傻柱急了,“上次杏花她哥跟人打架,還是我去說和的!”
林向東突然想起什麼:“傻柱,你去趙家附近轉轉,就說收廢品,問問他媳婦昨天見沒見她男人扛麻袋出去,記住別說漏嘴。”
傻柱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跑出去時差點撞翻門口的腳踏車,車鈴鐺“叮鈴”響了半天。
許大茂看著他的背影撇嘴:“我看懸。”
“懸也得試試。”林向東翻開安全細則,突然發現夾著張紙條,是秦京茹的字跡:“念念醒了問你啥時候回,她說要吃你買的果丹皮。”
他捏著紙條笑了笑,指尖在“倉庫夜間巡邏安排”那頁停住。
雖然不用自己去巡邏了,但每個時間點、每條路線,他閉著眼都能背出來。
傻柱去了不到倆鐘頭就跑回來,褲腳沾著泥,手裡攥著個皺巴巴的煙盒,說是在趙家牆根撿的。“他媳婦說昨兒後半夜見著男人扛麻袋出去,還說麻袋沉得很,壓得腳踏車都晃悠。”他喘著粗氣往桌上湊,“我瞅著她眼神不對,肯定有事瞞著。”
林向東展開煙盒,裡面是空的,但內側沾著點鐵鏽渣,和倉庫後牆的碎末對上了。“許師傅,你去趟派出所,把賬本和這煙盒交過去,就說人可能往郊區廢品站跑了。”他在紙上畫了個簡易地圖,“從這兒出去往南走,第三個岔路口左拐,有個老磚窯改的廢品站,以前抓小偷時去過。”
許大茂剛要起身,傳呼機響了,是小張:“林副主任,趙家人在衚衕口跟人吵架,說要去廠裡找您算賬!”
“來的正好。”林向東把地圖塞進許大茂手裡,“你先去派出所,我去會會他。”抓起公文包往外走時,瞥見傻柱還愣著,“愣啥?跟我走,幫著搭個話。”
趙家男人果然在廠門口撒潑,抱著根電線杆子喊:“林向東你憑啥冤枉人!我就是收廢品的,礙著你啥了?”他媳婦在旁邊抹眼淚,手裡還攥著個破麻袋。
林向東站在臺階上沒動:“趙師傅,您昨兒後半夜去倉庫後牆幹啥了?那裡的鋼筋頭可不興隨便撿。”
“我沒去!”男人脖子梗得像根鋼筋,“你有證據嗎?”
“證據?”傻柱突然從後面冒出來,舉著個麻袋,“這是你掉在廢品站的吧?裡面還有半截帶‘趙’字的斷線鉗呢!”其實麻袋是許大茂提前藏在那兒的,他剛從派出所回來,正躲在樹後打手勢。
男人臉“唰”地白了,撒腿就想跑,被早埋伏好的治安隊員攔住。他媳婦“哇”地哭出來:“他就是被窮逼的!孩子病了沒錢看,才……”
林向東讓小張把人帶去值班室,轉身對他媳婦說:“孩子病了可以找廠裡工會申請補助,犯不著幹犯法的事。”從兜裡掏出二十塊錢塞過去,“先給孩子看病,別的事等派出所處理。”
女人捏著錢愣在原地,眼淚掉在錢上,洇出一小片溼痕。
回辦公室時,傻柱還在琢磨斷線鉗的事:“我剛才演得像不?許大茂說我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像,比唱戲的還像。”林向東笑著給他倒了杯水,桌上的電話突然響,是衛生院:“請問是林念念家長嗎?孩子燒退了,秦女士說讓您抽空來趟醫院,籤個字。”
他抓起公文包就走,剛到門口撞上王副廠長,手裡拿著份檔案:“向東,這是新的倉庫守衛排班表,你看看沒問題就簽字。”看見他急著往外跑,又補了句,“下午不用上班了,陪陪孩子。”
“謝謝王副廠長!”林向東接過檔案,手指在排班表上掃了一遍,在凌晨三點那欄停住,那是小張的名字,這小子總愛打瞌睡,得叮囑兩句。
醫院走廊裡,秦京茹正給念念削蘋果,孩子抱著果丹皮,看見林向東就舉起來:“爹,甜!”
“慢點吃。”他蹲下來摸了摸女兒的額頭,果然不燒了。秦京茹把簽好的單子遞給他,低聲說:“剛才傻柱來送過飯,說傻柱在廠裡幫你盯梢呢,還說許大茂修好了倉庫的燈,亮得很。”
林向東想起早上許大茂蹲在倉庫接線的樣子,手指凍得通紅,嘴裡還嘟囔著“這破線早該換了”。他揉了揉念念的頭髮:“等你好了,咱請他們來家吃餃子。”
回四合院時,太陽已經西斜,石榴樹的影子拉得老長。許大茂正在修腳踏車,車鏈掉了,他蹲在地上用鐵絲捆,嘴裡罵罵咧咧的。看見林向東,舉了舉手裡的鐵絲:“這破車,還不如走路利索。”
“明兒我讓廠裡的維修工看看。”林向東把公文包遞給秦京茹,“傻柱呢?”
“在廚房燉肉呢,說要給你慶功。”許大茂往廚房瞥了眼,“還說要請杏花來,讓她見識見識他多能耐。”
廚房果然飄著肉香,傻柱繫著圍裙在灶臺前忙活,鍋裡的紅燒肉“咕嘟”冒泡,油星子濺在白牆上,像幅抽象畫。“向東哥你回來啦?”他手忙腳亂地盛肉,“我放了點冰糖,杏花說這樣不膩。”
林向東剛要說話,院門口傳來腳踏車鈴鐺響,是三大媽,挎著個竹籃:“傻柱,你娘託人捎的臘腸,我給你放桌上了。”
看見林向東,又說,“剛才所里人來啦,說趙家人全招了,還供出另外兩個同夥,多虧了你那本賬。”
二大爺揹著手從屋裡出來,手裡拿著個紅本本:“我早說過,邪不壓正!向東啊,我那侄子想進治安隊當學徒,你看……”
“二大爺,這得看廠裡的規矩。”林向東笑著擺手,看見許大茂推著修好的腳踏車往外走,“去哪兒?”
“去倉庫看看燈亮不亮。”許大茂頭也不回,“別半夜黑燈瞎火的,又讓人鑽空子。”
傻柱從廚房探出頭:“用不用我給你留塊肉?”
許大茂沒應聲,但林向東看見他嘴角翹了翹。
晚飯時,念念坐在小推車裡啃排骨,油蹭得滿臉都是。秦京茹給大夥盛飯,傻柱端著肉碗挨個兒勸:“多吃點,明天我給廠裡送肉包子,管夠!”
林向東看著滿桌的人,突然想起早上王副廠長遞給他的排班表,凌晨三點那欄被他改成了兩個人——他總覺得,夜裡的倉庫,多雙眼睛總是好的。
他摸了摸兜裡的銅哨子,是白天從辦公室摘回來的,冰涼涼的,卻比任何獎章都讓人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