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林向東就醒了。窗外的石榴樹影在窗紙上晃悠，像幅沒幹透的水墨畫。他摸了摸身邊，秦京茹睡得正香，嘴角還帶著點笑，大概又夢見啥好事了。

輕手輕腳下了炕，剛把鞋穿上，就聽見裡屋傳來“咿呀”聲——念念醒了。這丫頭片子，平時懶得太陽曬屁股都不起，今兒倒醒得早，難不成知道爹要去當“大領導”？

林向東掀起門簾，小丫頭正趴在炕上撲騰，看見他就伸胳膊，嘴裡“爸、爸”地嘟囔。他趕緊把孩子抱起來，用胡茬蹭了蹭她的小臉，惹得小傢伙咯咯直笑，口水蹭了他一脖子。

“大清早的就瘋。”秦京茹不知啥時候醒了，靠在炕頭上笑，“快給她把把尿，別尿床了。”

折騰完孩子，天已經矇矇亮了。秦京茹在灶房忙活，林向東抱著念念在院裡溜達。石榴樹的葉子上掛著露水，一碰就“滴答”往下掉，砸在青磚地上，洇出小小的溼痕。

“向東，吃早飯了。”秦京茹在門口喊。

進屋一看，桌上擺著玉米糊糊，還有倆白麵饅頭，碟子裡是醃蘿蔔條，紅通通的看著就開胃。“今兒咋吃白麵饅頭？”林向東有點納悶，平時都摻點玉米麵。

“你當領導了，得吃點好的。”秦京茹往他碗裡夾了塊蘿蔔，“我昨兒去供銷社換的糧票。”

林向東心裡一酸，這年月白麵金貴，她準是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來了。“以後別這樣。”他把饅頭掰了一半給她，“咱一家人吃啥都香。”

正吃著，院門口傳來“哐當”一聲，傻柱扛著個大掃把闖了進來，看見桌上的饅頭直咂嘴：“喲，吃好的呢？也不叫我。”

“剛想喊你。”秦京茹趕緊給他盛了碗糊糊，“鍋裡還有饅頭，自己拿。”

傻柱也不客氣，抓起饅頭就往嘴裡塞，噎得直翻白眼，灌了半碗糊糊才緩過來：“我跟你說，昨兒許大茂在院門口哭了，你知道不？”

“哭了？”林向東有點意外。

“可不是嘛。”傻柱又咬了口饅頭，“被他媳婦罵了，說他沒出息，連個林向東都比不上。我瞅著他蹲牆根抽菸，菸頭扔了一地。”

秦京茹嘆了口氣：“都是街坊，別總說人家壞話。”

“我這不是說壞話，是實話。”傻柱抹了把嘴，“他那人，就活該！以前總欺負你家向東。”

林向東沒接話，心裡頭有點亂。許大茂那人是不咋地，愛耍小聰明，還總愛佔小便宜，但真落到這步田地，倒也有點可憐。

吃完早飯往廠走，剛出衚衕就撞見二大爺，揹著手踱方步，見了他就停下：“向東，我跟你說，當領導得記住三點：腰桿要直，眼神要狠，說話要慢。”他說著挺了挺胸，眼睛瞪得溜圓，語速慢悠悠的，跟唱戲似的。

林向東憋不住笑：“二大爺，我是管治安的，又不是審案子。”

“都一樣！”二大爺擺擺手，“總之不能讓人看扁了。對了，昨兒我跟你說的事，別忘了請教王副廠長。”

林向東這才想起，昨兒二大爺拉著他說，想讓兒子進廠裡當學徒，託他問問能不能通融通融。“我記著呢，有空就去問。”他嘴上應著，心裡頭卻犯難——這可不是小事，哪能說進就進。

到了廠裡，辦公樓門口已經站著倆人，是老劉和小張，看見他趕緊迎上來：“林副主任早！”

“早。”林向東點點頭，掏出鑰匙開辦公室門。剛走兩步，就聽見身後倆人嘀咕：

“你說咱副主任能坐穩不？”是小張的聲音。

“不好說，聽說後勤的趙主任盯著這位置呢。”老劉壓低了嗓門。

林向東腳步頓了頓，沒回頭，推門進了辦公室。

剛坐下沒多久，就有人敲門。“請進。”

進來的是後勤的趙主任，四十來歲，肚子挺得溜圓，手裡拎著個網兜，裝著倆蘋果。“小林啊，恭喜恭喜。”他把蘋果往桌上一放，“剛從家裡樹上摘的，新鮮。”

“趙主任客氣了。”林向東站起來，“有事嗎？”

“沒啥大事，就是過來看看。”趙主任四處打量著辦公室，“這屋還行，就是小了點，回頭我跟後勤說，給你換個大點的。”

“不用不用，這就挺好。”林向東心裡明白，這人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倆人扯了幾句閒話，趙主任突然說：“對了，聽說你想給倉庫換鎖？那批鎖剛換沒多久，再換是不是有點浪費？”

林向東皺了皺眉：“老李說鎖總壞，不安全。”

“老李那人，就愛小題大做。”趙主任笑了笑，“我看啊，就是想找藉口換新的。這樣，我讓維修隊去看看，修修就行，不用換。”

林向東沒說話，心裡頭有點窩火——這不是明擺著給自己下絆子嗎？

趙主任又說了幾句，見林向東沒咋搭茬，就訕訕地走了。他剛走，林向東就把那倆蘋果扔進了抽屜——他才不稀罕。

正琢磨著鎖的事，老王推門進來了：“向東，忙著呢？”

“王哥來了，快坐。”林向東趕緊給他倒水。

“不坐了，跟你說個事。”老王壓低聲音，“趙主任剛才去找王副廠長了，說你剛上任就鋪張浪費，要給倉庫換鎖。”

“他咋能這樣？”林向東氣不打一處來。

“別生氣，王副廠長沒理他。”老王笑了笑，“不過你也得注意點，趙主任那人，心眼小，愛記仇。”

林向東點點頭，心裡頭挺不是滋味。原以為當領導就是管管事，沒想到還有這麼多彎彎繞繞。

“對了，下午有個安全檢查，你跟著一起去。”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好熟悉熟悉情況。”

“行。”林向東應著。

老王走後，林向東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的收音機發愣。他拿起收音機，開啟開關，裡面正播著樣板戲，咿咿呀呀的，聽得人心煩。他“啪”地關掉，心裡頭亂糟糟的。

中午去食堂吃飯，剛打了飯找了個座，就看見趙主任端著碗過來了：“小林，這兒有人嗎？”不等他回答，就坐下了。

“林副主任，聽說你媳婦手可巧了？”趙主任往他碗裡夾了塊肉，“我家那口子想做件新衣裳，能不能讓你媳婦給參謀參謀？”

林向東心裡冷笑，這是想套近乎？他嘴上卻說：“她就會做家常菜，哪懂這些。”

趙主任碰了個軟釘子，臉上有點掛不住，扒拉了兩口飯就走了。旁邊的傻柱湊過來：“這老東西沒安好心，你別理他。”

“我知道。”林向東嘆了口氣，“當領導真難。”

“難也得幹啊。”傻柱往他碗裡倒了點醋，“我跟你說，食堂的王師傅想讓他兒子進治安部，託我問問你能不能幫忙。”

林向東頭都大了——這才剛上任，求情的就來了。“這事我說了不算，得看廠裡的規定。”

“也是。”傻柱撓了撓頭，“那我跟他說一聲。”

吃完飯回辦公室，剛坐下就聽見敲門聲，是老李。“林副主任，鎖的事……”

“趙主任說讓維修隊去修修。”林向東有點不好意思，“實在不行，我再跟他說說。”

老李臉上的笑僵了僵，嘆了口氣：“那……那麻煩您了。”他轉身要走，又停下，“其實吧，不是鎖的事，是最近總有人在倉庫附近轉悠，我心裡不踏實。”

林向東心裡咯噔一下：“有人轉悠？啥樣的人？”

“不認識，看著挺面生，鬼鬼祟祟的。”老李搓著手，“我跟趙主任說過，他說我大驚小怪。”

林向東皺了皺眉：“我知道了，下午安全檢查，我去看看。”

老李走後，林向東心裡直打鼓。他想起上次抓小偷的事，該不會又有人想偷東西吧？

下午安全檢查，王副廠長帶隊，趙主任也在。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在廠區轉，走到倉庫附近時，林向東特意留意了一下，沒看見啥可疑的人。

“老李說有人在這兒轉悠？”王副廠長問。

“是啊，他跟我反映了。”林向東說。

趙主任在旁邊笑了：“我看就是老李年紀大了，疑神疑鬼。這倉庫有啥好偷的？一堆破銅爛鐵。”

林向東沒說話，眼睛掃過倉庫的後牆，牆根處有幾個新鮮的腳印，不像廠裡工人的膠鞋印，倒像是布鞋印。

檢查完倉庫，往車間走的路上，林向東拽了拽老王的胳膊：“王哥，倉庫後牆有腳印。”

老王愣了一下，沒說話，只是衝他使了個眼色。

晚上下班，林向東沒直接回家，繞到倉庫後面蹲了會兒。天黑下來的時候，果然有兩個黑影鬼鬼祟祟地摸了過來，手裡還拿著撬棍。

林向東心裡一緊，剛想喊人，突然想起自己沒帶橡膠棍，身邊也沒人。他琢磨著，硬拼肯定不行，得想個辦法。

那倆黑影正準備撬鎖，林向東突然咳嗽了一聲，故意把腳步踩得很重。黑影嚇了一跳，撒腿就跑。林向東趕緊追，沒跑幾步就被石頭絆倒了，膝蓋磕在地上，疼得鑽心。

等他爬起來，黑影早就沒影了。他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心裡頭又氣又急——到手的小偷跑了，還摔了一跤。

走到四合院門口，就看見秦京茹在門口張望，看見他一瘸一拐的，趕緊跑過來：“咋了這是？摔著了？”

“沒事，不小心絆了一下。”林向東強裝沒事。

“還說沒事，褲子都破了。”秦京茹扶著他往屋裡走，聲音都帶了哭腔，“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真沒事。”林向東坐下，秦京茹趕緊拿來紅花油，給他揉膝蓋，疼得他齜牙咧嘴。

“跟你說別總逞強。”秦京茹一邊揉一邊罵，“當領導就好好待在辦公室，瞎跑啥？”

“我這不是想抓小偷嘛。”林向東嘆了口氣，把下午的事說了。

“你傻啊！”秦京茹急了，“抓小偷是警察的事，你逞啥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念念咋辦？”

林向東沒說話，心裡頭有點愧疚。他光顧著自己表現，忘了家裡還有娘倆等著他。

正說著，傻柱推門進來了，手裡拎著個布包：“我聽三大媽說你摔了，給你拿了點藥膏，我爹以前用的，治跌打損傷特管用。”他看見林向東的膝蓋，咋舌道，“咋摔這麼狠？跟人打架了？”

林向東把抓小偷的事說了，傻柱一拍大腿：“你咋不喊我？我去廠裡找幾個兄弟，今晚就守著，不信抓不著他們！”

“別別，”林向東趕緊攔著，“我已經跟廠裡說了，明天會安排人巡邏。”

“那也行。”傻柱把藥膏遞給秦京茹，“這藥膏得用火烤化了敷，效果才好。”

秦京茹趕緊去生火，傻柱坐在旁邊陪林向東嘮：“我跟你說，趙主任那人肯定有問題，說不定那倆小偷就是他派來的。”

“別瞎說。”林向東皺了皺眉，“沒證據的事不能亂說。”

“我這不是瞎猜嘛。”傻柱撓了撓頭，“反正你得小心點，那人看著就不是好東西。”

秦京茹把藥膏烤化了，小心翼翼地敷在林向東的膝蓋上，涼颼颼的，挺舒服。“明兒別去上班了，在家歇一天。”

“那哪行，明天還得跟王副廠長彙報呢。”林向東搖搖頭。

“彙報啥？你的腿重要還是工作重要？”秦京茹瞪了他一眼，“我去跟廠裡說。”

“別別，我自己去說。”林向東趕緊攔著，“你去說像啥話。”

傻柱在旁邊笑：“嫂子這是疼你呢。”

秦京茹臉一紅，沒說話，轉身去灶房給林向東熱飯。

吃晚飯的時候，二大爺和三大媽都過來了，七嘴八舌地問情況。二大爺說：“我就說讓你注意安全，你偏不聽。明天我跟你去廠裡，跟王副廠長說道說道，讓他給你配倆保鏢。”

三大媽嘆了口氣：“這當領導咋還這麼危險？還不如以前巡邏呢。”

林向東心裡暖暖的，嘴上卻說：“沒事，小傷，過兩天就好了。”

客人們走後，秦京茹給林向東擦臉，突然說：“要不咱不當這個領導了，還回去巡邏，行嗎？”

林向東愣了一下，看著她眼裡的擔憂，心裡頭酸酸的。“傻媳婦，哪能說不當就不當。”他把她摟進懷裡，“放心吧，我以後一定小心，不讓你擔心。”

秦京茹沒說話，只是往他懷裡鑽了鑽，像只受驚的小貓。

夜裡，林向東睡得不踏實，總夢見那倆黑影。膝蓋隱隱作痛，提醒著他白天的驚險。他琢磨著，明天一定得跟王副廠長說清楚，加強倉庫的守衛，不然早晚出事。

天亮的時候，林向東被窗外的吵嚷聲驚醒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看見傻柱正跟許大茂吵架。

“你憑啥說向東抓小偷是假的？”傻柱瞪著許大茂。

“我可沒說假的。”許大茂抱著胳膊，陰陽怪氣地說，“我就是覺得奇怪，他剛當上副主任就有小偷，是不是故意演戲給領導看？”

“你放屁！”傻柱急了，伸手就要打許大茂。

“別動手！”林向東趕緊喊住。

許大茂看見林向東，笑了笑：“喲，林副主任醒了？膝蓋沒事吧？演戲也別這麼拼啊。”

林向東皺了皺眉：“許大茂，說話積點口德。”

“我就是實話實說。”許大茂撇撇嘴，“誰知道你是不是為了往上爬，啥招都用。”

“你……”林向東氣得說不出話。

“你啥你？”許大茂湊近了點，壓低聲音，“我告訴你，那倆小偷我認識，是趙主任的遠房親戚。你要是識相，就別摻和這事，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林向東愣了一下，沒想到許大茂會告訴他這個。他看著許大茂，突然覺得這人也不是那麼討厭。

許大茂沒再說啥，轉身走了，背影像只鬥敗的公雞。

傻柱還在那兒罵罵咧咧，林向東拍了拍他的肩膀：“別罵了，進屋說。”

進了屋，林向東把許大茂的話跟傻柱說了，傻柱一拍大腿：“我就說那老東西有問題！咱現在就去廠裡告他！”

“別衝動。”林向東搖搖頭，“沒證據，告了也白告。”

“那咋辦？就眼睜睜看著他胡來？”傻柱急了。

“我有辦法。”林向東笑了笑，心裡頭有了主意。

吃完早飯，林向東一瘸一拐地往廠走，秦京茹想跟他一起去，被他攔了：“在家看好念念，我沒事。”

到了廠裡，林向東直接去找王副廠長，把倉庫後牆有腳印、夜裡遇襲的事說了，還特意提了趙主任不同意換鎖的事。

王副廠長聽完，臉色沉了沉：“我知道了，這事我會查。你先回去歇著，膝蓋不好就別上班了。”

“謝謝王副廠長。”林向東心裡鬆了口氣。

從王副廠長辦公室出來，林向東沒直接回家，去了倉庫找老李，跟他說了自己的計劃。老李聽完，連連點頭：“行，就按你說的辦。”

中午的時候，廠裡廣播突然響了，說要對倉庫進行突擊檢查，讓各部門配合。趙主任聽到廣播，臉色一下子白了。

檢查的時候，王副廠長親自帶隊，在倉庫角落裡搜出了不少沒登記的鋼筋，還有兩把撬棍，跟林向東說的一模一樣。趙主任嚇得腿都軟了，一個勁地說不是自己乾的。

王副廠長沒理他，讓人把趙主任帶去辦公室問話。林向東知道，這事就算解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