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笠糾結許久,還是沒能下定決心。
“容我想想。”
“叔父,此事宜早不宜遲,您還是早做決定為好。”宋應閣催促道。
“下策呢?”戴笠不甘心地問。
宋應閣搖搖頭,道:
“下策事倍功半,卑職不建議您選。”
“且說來聽聽。”戴笠堅持道。
“好吧。”
宋應閣組織了一番語言,道:
“您親自去臨安,向委員長道明原委,請求諒解。”
此事的關鍵在於錢大均的態度。
縱使蔣光頭有心調和。
只要錢大均不鬆口。
那事情就無法妥善解決。
以他對戴笠的瞭解,後者必選擇這條吃力不討好的下策。
事實也證明確實如此。
他離開不久後,戴笠便趕往下關火車站,匆匆往臨安趕去。
待戴笠走後,宋應閣也離開曹都巷,來到了中央醫院。
錢大均所在的特護病房外的走廊,只有警衛站崗。
距離槍擊發生,僅過了一夜,加之前者有意封鎖訊息,許多人壓根不知情。
不然,憑錢大均的地位,必然門庭若市。
道明來意、警衛請示一番後,宋應閣得以進入。
病房內,錢大均躺在病床上,面色略顯蒼白。
有兩位面容有六七分相似的美婦人,在其身側照應。
年長者,名為歐荷,三十六七歲。
年輕者,名為歐小蓮,二十五六歲。
宋應閣只是瞧了二人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早在前幾日,宴請錢大均吃飯之時,他便對後者進行過調查,自然知曉這兩位美婦人,皆是後者的妻子。
而且,她倆還是親姐妹。
只能說,錢大均豔福不淺。
宋應閣快步走到病床前,關切道:
“錢主任,您的傷勢如何?”
錢大均倒沒有怪罪前者的意思。
中槍後,經過最初的慌亂,他反而感覺到欣喜。
他與戴笠勢同水火,苦於一直未曾抓住後者的把柄,沒能報去年的誣陷之仇。
這件事,讓他如鯁在喉。
如今藉著受傷一事,反倒讓他尋到了報仇的機會。
只是具體該如何做文章,他還沒想好。
“死不了。”
錢大均拉著臉,故作氣憤道:
“宋科長,你昨晚請我喝酒,莫不是早有預謀?
偏偏在金陵飯店,偏偏是你們特務處的人,又偏偏在我離開之際,發生交火。
這麼多的巧合混在一起。
若不是謀畫在先,誰信?”
宋應閣驚慌解釋道:
“錢主任,我昨日真不知曉,特務處有行動啊。
否則說什麼,我也不會請您在那兒喝酒。”
錢大均繼續道:
“虧我真心把你當朋友。
不曾想你竟然這麼對我。
實在是可恨、可恨!”
宋應閣見他演得起勁,只能陪著演下去,大聲喊冤道:
“昨日的行動,完全是行動科獨立執行的。
我早已不在情報處,對此真是一無所知。”
錢大均又說了幾句難聽的話,似乎想與宋應閣恩斷義絕。
就當宋應閣不知該如何接話之時。
歐荷出聲,與錢大均唱起了雙簧。
“宋科長莫要往心裡去。
我們家老錢,就是這個脾氣。
他啊,就是嘴不饒人。
要心裡真責怪你,也不會讓你進門。”
宋應閣苦笑道:
“唉,我這下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算錢主任真怪我,我也認了。”
聞言,錢大均黑著臉,冷哼一聲。
歐荷推了一下錢大均的左肩,責怪道:
“有話你就好好說。
別老使牛脾氣。
若非宋科長性子好,早就摔門而去了。”
宋應閣痛心疾首道:
“無妨、無妨。
錢主任的槍傷,說到底是因我而起。
別說罵我幾句。
就算現在給我一槍,我也不閃不避。”
歐荷幫聲道:
“你瞅瞅人家宋科長的態度,顯然是帶著誠意來賠禮道歉的。”
錢大均面色稍霽,道:
“宋科長,我問你幾個問題,只要你如實回答,我便相信昨晚之事與你無關。”
繞了這麼久,他終於說出了目的。
宋應閣一臉難色,道:
“若涉及特務處的機密,礙於職責,恐怕我不能回答。”
雖然他看望錢大均的目的,就是透露些內幕給後者。
但他不能輕易答應。
否則,他苦心經營的形象將一落千丈。
錢大均臉一垮,生硬道:
“送客。”
說著,別過身子側躺著,只留了個後背。
一直沒說話的歐小蓮,開口道:
“宋科長,這件事是你理虧在先。
於情於理,你都應該做些什麼吧?
也就是我們家老錢宅心仁厚,念在與你的情誼的份上。
不然,早命人把你抓起來,嚴刑拷打了。
反觀你,恩將仇報、不知好歹。
這般行徑,與那些不知禮義廉恥的小人,又有何異?”
她比宋應閣大不了幾歲,但與錢大均已成婚九年,算得上老夫老妻了。
雖生得靚麗,但伶牙俐齒,一開口便咄咄逼人。
“小妹,不可無禮。”
歐荷輕聲責怪了一句,繼而道:
“宋科長,這些話雖刺耳,但並非全無道理。
還望你能好生考量一番才是。”
宋應閣面色陰晴不定,過了良久,這才咬緊牙關道:
“錢主任,這件事是我有錯在先。
您有什麼問題,儘管問。
我保證會如實回答。
但僅限於三個。”
錢大均換了副面孔,笑道:
“我知道你重情重義。
如此逼迫你,倒顯得我刻薄寡恩了。
但我這一槍,不能白挨。
是非曲折,我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你儘管放心。
今日的對話。
不會有第五個人知道。”
宋應閣搖搖頭,道:
“無妨。回去後,我自會向處長請罪。”
此言一出,錢大均對宋應閣又多了些好感。
“你這又是何苦?”
宋應閣強笑道:
“錢主任儘管問吧。
您有義,我也不是什麼無情之輩。”
錢大均左手撐著身體,往上靠了靠,道:
“既然如此,就請宋老弟為我解惑了。”
稱呼變了,關係也近了。
宋應閣拱了拱手,沒有回話。
錢大均道:
“第一個問題。
當日特務處追捕之人,是誰?”
宋應閣嘆口氣道:
“這件事,乃是特務處的醜聞。”
“哦?”
錢大均精神一振,來了興趣,他就愛聽醜聞。
“昨晚追捕之人,名為周偉瑲。
本是特務處本部情報一組的組長。
一個多月前,我發現他與黨調處的盛中塘私下會面。
調查之後發現,二人皆是紅黨。
盛中塘被我們逮捕。
但周偉瑲卻逃脫。
一直拖到昨晚,才將其就地正法。”
錢大均心頭一喜,追問道:
“按理說,周偉瑲身為情報科的組長,地位也不算低了。
為何他叛逃一事,我卻聞所未聞。
這其中莫不是有什麼貓膩?”
宋應閣躊躇片刻,才艱難開口:
“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
處長為了不被委員長責罵。
便將此事隱瞞了下來。”
錢大均詫異道:
“這可是欺君的大罪。
擱古代,僅憑這一條。
就能讓戴笠腦袋搬家。”
宋應閣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話。
“最後一個問題。周偉瑲既然逃脫,為何不趁早離開金陵,反而敢在國際聯歡社露頭?”
錢大均深思熟慮後,問出一個刁鑽的問題。
宋應閣苦笑道:
“錢主任,有道是打蛇打七寸。
您這個問題,實在是老辣。”
錢大均面帶得色,道:
“還望宋老弟能如實回答。”
宋應閣站在原地,沉吟許久,這才開口:
“此事說來話長。
周偉瑲其實離開過金陵。
前段時間,我就曾在滬市見過他。
可惜那次,又讓他跑了。
他這一次回京,極有可能是為了營救毛人風。”
“毛人風?他不是你們書記室的主任嗎?犯了什麼事?”錢大均追問道。
宋應閣拱手道:
“錢主任,三個問題已問完,恕我不能多言。”
他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拋磚引玉,給錢大均指個方向,以免後者抓不住重點,亂開炮。
毛人風之事,在特務處有不少人知情。
憑錢大均的地位,只要有心打聽,並非難事。
“既然如此,我也不為難你了。”
錢大均很欣賞宋應閣的為人處世。
“那我便不打擾您休養了。
等您康復,我再擺酒向您道歉。”
宋應閣拱手告辭。
待他走後,錢大均對著歐荷、歐小蓮姐妹,笑道:
“此人雖年紀輕輕。
但進退有度,能力、手腕更是不缺。
日後成就定不可限量。
你們若有適齡的親戚朋友。
可介紹給他為妻。
這可是隻潛力股啊。”
歐荷心中一動,問:
“你說安琪如何?”
錢安琪是二人的長女,十九歲,在滬市念大學。
錢大均一口否定道:
“不可不可。
我那個傻姑娘。
根本降不住他。
真嫁給他,指不定被怎麼欺負呢。”
歐荷卻有不同的意見。
宋應閣容貌出眾,說句萬里挑一,亦不為過。
當初她不就是看錢大均儀表堂堂,這才同意的婚事嗎?
而且,前者年紀輕輕,便深受蔣委員長信任,日後的成就,或許不在錢大均之下。
若能招來為婿,她是一百二十個願意。
一旁的歐小蓮,卻默不作聲。
她嫁給錢大均這麼久。
肚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她很想要一個親生的孩子。
錢大均比她大了十八歲,肯定會先她駕鶴西去。
雖姐姐有五個孩子,但畢竟不是她親生。
總歸有一層隔閡。
可惜,肚子卻不爭氣……
宋應閣從醫院回到曹都巷時,恰好遇到祝峻峰帶人返回。
“宋科長。”祝峻峰臉上帶著深深的疲憊,擠出一絲笑容,打了個招呼。
宋應閣心裡有些奇怪。
他安排的那處民居,並不算特別難找。
但觀祝峻峰的臉色,似乎並沒有尋到。
雖有心詢問,但出於謹慎,他並未問出口。
“你的事,我也聽說了。若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儘管開口。”
宋應閣擔任情報四組組長之時,基本上每次出任務,都會喊來祝峻峰。
兩人關係處的不錯。
他設計周偉瑲一事的時候,沒想到劉剡會把抓捕行動交給祝峻峰。
不過歸根結底,他這次算是坑了後者一把。
所以,能幫著說幾句好話,他也不會推辭。
“多謝宋科長。”
錦上添花者眾,雪中送炭者寡。
宋應閣願在此時伸以援手,讓祝峻峰感動不已。
傍晚,臨安。
戴笠一路火急火燎,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了澄廬。
蔣光頭見到戴笠,便是劈頭蓋臉一陣痛罵,末了來一句:
“娘希匹的。
藍錫死得不明不白。
外面的人會怎麼議論我?
你怎麼還有臉苟活?”
戴笠頓時汗如雨下。
這句話,可謂是誅心之言。
事已至此,他只能道:
“學生辦事不力,唯有以死謝罪。”
說著對旁邊的牆壁,狠狠地撞去。
蔣光頭冷眼旁觀,並不出聲制止。
戴笠沒有臺階下,只能結結實實地撞了上去。
好在他耍了個心計,腦袋撞到牆之前,先伸出手扶在牆上緩衝,減少衝擊力。
雖然如此,但他還是被撞的頭昏腦脹,東搖西歪。
蔣光頭見他這副慘樣,氣消了不少,道:
“你這出苦肉計演給誰看?給我滾過來。”
戴笠舒了一口氣,跌跌撞撞走到蔣光頭面前。
他知道藍錫之死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但更大的難關,還在後頭。
“藍錫之事,是何人主辦?”蔣光頭問。
“是書記室主任毛人風。”戴笠邊說,邊思考著該如何稟告錢大均之事。
“不堪一用。將他丟到下面再歷練幾年。”蔣光頭嫌棄道。
“是、是。屬下回去就照辦。”戴笠唯唯諾諾。
蔣光頭看著釘在原地的戴笠,皺眉道:
“還有什麼事?”
戴笠擦了擦額頭的汗,猶猶豫豫道:
“確實還有一事。”
“說。”蔣光頭不滿道。
正當戴笠要開口之際,侍一組的組長鄭生敲門走了進來。
“校長,有張部的電報。”
“何事?”蔣光頭問。
鄭生看了眼戴笠,面色古怪。
“張部說,昨晚特務處在國際聯歡社追捕賊人之事,發生劇烈交火,造成外賓驚慌。
期間錢大均主任右臂中彈。
今天,美、英等國,對我們進行了強烈的抗議和威脅。
要求公佈槍擊案內情。
由他們判斷,此事件是否是針對他們的刺殺行動。”
蔣光頭聽完彙報,轉頭看向了戴笠,寒聲道:
“張泉電報之中所言,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