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萬睦逃脫一事,戴笠一直耿耿於懷。
如果當初能夠將其逮捕,就有機會讓他變成第二個顧順章。
他腦子裡的那些機密情報,都能變成戴笠的功勞。
黨調處在抗戰前,為什麼能穩壓特務處一頭?
全因前者捉住了顧順章,並從其口中獲取了大量有關紅黨的情報,從而贏得了蔣光頭的信任。
一想到自己有機會更進一步,但卻因毛人風而功虧一簣時,戴笠便恨得牙癢癢。
宋應閣看著戴笠的表情,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但他並不會因此停下計劃。
這一刻,戴笠或許真想殺了毛人風。
但下一刻,就不一定了。
有些事情,還是自己動手,來得塌實一些。
“處長,您雖不讓我插手抓捕周偉瑲一事。
但我還得提個醒。
他冒險在曹都巷附近活動,絕不是無的放矢。
說不定,正籌劃著如何營救毛人風呢。”
宋應閣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處長室。
劉剡思考片刻,道:
“宋科長所言,頗有道理。
不如由卑職提審毛人風。
試一試,能否問出一些有關周偉瑲的情報。”
戴笠躊躇許久,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毛人風為紅黨辦事,還能用他被紅黨脅迫開脫。
那他收取小鬼子的重金賄賂,包庇藍錫,則沒得洗。
劉剡得到戴笠首肯後,立即趕到審訊室。
毛人風雖在獄中,但戴笠有令在先,沒人敢給他上刑,也無人審訊他。
他身上沒有傷口,但精神卻萎靡不振。
劉剡見他這副模樣,暗自嘆了口氣。
若早知毛人風“能力平平”,還不如讓他在西北待著,何必來趟金陵這攤渾水呢?
“毛兄,你受苦了。”劉剡惋惜道。
毛人風搖搖頭,苦笑一聲:
“劉兄,如果我說沒收日本人的錢,更沒藏下藍錫,你信不信?”
劉剡怎麼可能信?
你沒收錢,藍錫怎敢藏在你家裡?
又怎會從你家水缸下面挖出存摺?
“我信!”劉剡面色鄭重,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
聞言,毛人風深受感動:
“劉兄,如今整個特務處,也只有你一人信我了。
事到如今,你可得拉兄弟一把啊。”
劉剡拍了拍毛人風肩膀,道:
“當初是我力挺你擔任書記室主任一職。
你我二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不幫你,誰幫你?
不過……”
“不過什麼?”毛人風急切道。
上次戴笠放他一馬不假。
但這次藍錫的事,太大了。
他心裡實在沒底。
劉剡嚴肅道:
“我問你兩件事,只要你能如實回答,我保證盡全力救你。”
“劉兄但說無妨。”毛人風一口答應了下來。
“第一件事,當初萬睦、葉強秘密來京的情報被特務處截獲,是不是你將這個訊息透露給了紅黨?”
劉剡緊緊盯著毛人風,想從後者面部表情,看出些端倪。
毛人風一臉錯愕,不解道:
“萬睦、葉強來京?什麼時候的事?”
劉剡見狀,嘆了一聲。
這廝的經驗真是老到,表情、回答都恰到好處,竟沒有露出絲毫破綻。
“第二個問題,周偉瑲在金陵盤桓多日,你倆是不是早就聯絡上了?你可知他在金陵有什麼落腳點?”
毛人風算是反應過來了,劉剡來此根本不是為幫他,而是為套話。
當下心裡又急又氣,但形勢逼人,還是耐著性子道:
“劉兄,上次的事情已查明。
我是被冤枉的。
若我真是紅黨,處長怎麼可能會放過我?”
劉剡恐嚇道:
“今時不同往日。
萬睦、藍錫之事,非同小可。
處長已對你動了殺心。
你若繼續執迷不悟,只怕躲不過這一劫。
我勸你從實招來,如此尚能有一線生機。”
毛人風欲哭無淚。
一切的解釋,在所謂的“證據”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明知這一切,都是宋應閣的陰謀詭計,卻無力破局。
他是如此真實切身的感受到了,自己與後者的差距。
如果能夠重來,他招惹誰,也不會再去招惹宋應閣。
可惜世上沒有後悔藥。
末了,劉剡還是沒能撬開毛人風的嘴,只能滿臉不快地走了。
傍晚時分,劉剡在辦公室,盯著金陵地圖抓耳撓腮,思索周偉瑲會躲在何處之時,電話鈴卻突兀地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哪位?”
“科長,我是祝峻峰啊。
剛才有巡警上報,在中山北路和模範路附近,疑似發現了周偉瑲的蹤跡。”
劉剡看著地圖,很快找到了祝峻峰所說的位置。
“那裡不是國際聯歡社嗎?周偉瑲去那裡做什麼?”
國際聯歡社,也就是金陵飯店。
秦頌、豐田千代當初就潛伏在此。
“您說,他有沒有可能,和重要的人物在飯店接頭?”祝峻峰推測道。
“派人進飯店了嗎?”劉剡問。
“現在是營業時間,飯店外賓居多。卑職不敢輕舉妄動,怕惹出什麼外交事故。”祝峻峰擔憂道。
“處理得很好。”劉剡讚了一句,而後道:
“做兩手準備。
先派人在四周搜尋周偉瑲的蹤跡。
另外,讓人潛入國際聯歡社,暗中搜尋,切不可大張旗鼓。
若發現與周偉瑲接頭之人,立即彙報,等人出了飯店,再進行抓捕。
不到緊要關頭,切不可在飯店裡動槍,驚擾了外賓,明白嗎?”
“是。”
祝峻峰結束通話電話後,立刻調兵遣將。
另一邊,金陵飯店的某個包廂中。
宋應閣、錢大均、陳方,正在把酒言歡。
經過上一次的酒局,錢大均與宋應閣的關係改善了許多。
“錢主任,聽說您是吳縣人,最愛喝黃酒。
恰好陳組長,也好這一口。
這次我可是尋了不少美酒佳釀啊,還請你倆一一品鑑。”
宋應閣說著,開了一罈酒,頓時酒香四溢。
錢大均鼻子一動,嗅了嗅,道:
“白酒口感辛辣。
飲一口,便得著急忙慌地往肚裡咽,能從嗓子辣到胃,就好像草原的烈馬,桀驁不馴,我一向不喜。
要論品酒,還得是黃酒才行。
呷一口醇香,溫雅柔和,口齒留香,似江南的春風,令人陶醉不已啊。”
宋應閣能喝酒,但不好酒。
白酒黃酒孰優孰劣,就像青菜蘿蔔各有所愛一般,沒什麼爭論的必要。
於是順著錢大均的話,往下道:
“幾千年詩詞歌賦,所寫皆是黃酒。
元朝之時,蒸餾器廣為應用,白酒才開始大行其道。
論底蘊,遠遠無法與黃酒,相提並論。”
說著,站起身,為錢大均、陳方各斟了一杯酒,道:
“有道是,人中豪傑,酒中佳釀。能與二位共飲,實在是我三生有幸。我滿飲此杯,聊表敬意。”
陳方詼諧道:
“美酒在前,你怕不是想多飲幾杯吧?
來來,錢主任,我們同飲此杯。
可不能讓宋科長佔了便宜。”
錢大均“哈哈”一笑,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三人談笑間,時光飛逝。
飯店外,祝峻峰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河邊來回踱步。
人撒出去這麼久,卻一點訊息都沒有。
難道周偉瑲這廝又跑了?
胡思亂想之間,隊員一路小跑過來,氣喘吁吁地彙報道:
“組、組長,周偉瑲就在國際聯歡社裡面。”
祝峻峰一把抓住隊員的手臂,追問道:
“人呢?在哪兒?”
隊員手臂吃痛,卻不敢掙扎,齜牙咧嘴道:
“具體在哪個包廂不清楚。
但我拿著周偉瑲的相片,詢問了服務生。
他很確定不久前,見過周偉瑲。”
祝峻峰鬆開手,沉吟少頃,下令道:
“讓人都撤回來,盯死飯店的出口。
周偉瑲出現後,不能立即抓捕,必須等他離開聯歡社,才能動手。”
隊員為難道:
“許多車輛,都是直接進出。
如今天色已晚,僅靠兩雙眼盯著看,難免會有疏漏。”
祝峻峰瞪了隊員一眼,怒斥道:
“蠢貨,你不會派幾個人到大廳和停車的位置盯著?”
隊員無辜道:
“可以是可以。
但周偉瑲之前是情報一組的組長,與咱們行動科的兄弟們,大都打過照面。
近距離盯梢,恐有被認出來的風險。”
祝峻峰一拍腦袋,差點把這茬給忘了。
周偉瑲能擔任情報科的組長,能力不容小覷。
若真被當場識破,在飯店裡動了槍,驚擾外賓,就算最後將人抓住,他也討不到好。
祝峻峰問:
“這次出任務的,有沒有新面孔?”
隊員小心翼翼道:
“出發前,您說這次任務重大,必須得讓經驗豐富的老隊員來執行……”
祝峻峰撓了撓頭,神色有些尷尬。
先前都是跟在情報科屁股後面做事,他們怎麼吩咐,就怎麼做。
如今,讓他獨立帶隊執行任務,竟然發現這麼難。
憋了半天,祝峻峰道:
“天色這麼暗,他周偉瑲有火眼金睛啊?
戴個帽子,粘些鬍子,我就不信他認得出來。”
隊員對於這種心懷僥倖的做法,不敢苟同,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他再頂嘴,定沒有什麼好果子吃,只得領命而去。
飯店包廂。
酒過三巡,微醺之際,宋應閣站起身子,拎著一小皮箱,放在桌上開啟,露出十根大黃魚,拱手道:
“錢主任,實不相瞞。
這次除了請您喝酒。
還有一事相求。”
錢大均擱下筷子,瞥了一眼皮箱,手往下壓了壓,笑道:
“坐下說,坐下說。
你這站著,我仰著頭看你,累得慌。”
陳方也在一旁幫腔。
宋應閣推辭幾句,便坐了下來,嘆了口氣道:
“我現在任特務處A科副科長一職,又兼著督察股的副股長,職位挺高,但軍銜著實低了些,只是區區一個上尉。
手下有些人,都是少校軍銜。
管教之時,難免有人不服氣。”
錢大均聽了後,心裡舒了一口氣。
他還以為宋應閣求他辦什麼大事呢,又是送《白氏草堂記》,又是送大黃魚的,結果只是為了提一提軍銜。
“你的事,我也有所耳聞。
委員長數次破格提拔。
能得這份恩寵者,少之又少。
有道是,有能者居之。
時局漸緊,正當你這種青年才俊為黨國盡忠之時。
你功勞夠了,被年限卡住,太過可惜。
這樣,我明日同林蔚商議一番。
他這人向來開明,又愛為黨國蒐羅人才,想來問題不大。”
從上尉到少校罷了。
又不是從上校到少將。
他在林蔚那裡,這點薄面還是有的。
宋應閣再次站起身子,敬酒道:
“如此便多謝錢主任了。”
上尉到少校是一道坎。
只要跨過這道坎,那麼等到抗戰全面爆發後,宋應閣的軍銜就能火速提升到上校。
正事說完後,三人喝著酒,又聊起了風花雪月。
暢飲之時,房門卻被服務員敲響,“請問宋科長在嗎?”
宋應閣開啟門道:“我就是。”
“有電話找您,說請您去一趟夫子廟,有要緊之事。”服務員道。
“我知道了。”
關上門後,宋應閣酒桌前,告罪道:
“著實不趕巧,有些事需要去處理一下。”
錢大均不在意道:
“無妨,公事要緊,儘管去忙。”
陳方也附和了一句。
宋應閣自罰三杯後,提前離場,而後大搖大擺地來到停車場,開上車,揚長而去。
躲在停車場草叢裡的,兩名特務處隊員,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矮壯隊員道:
“宋科長也在飯店吃飯啊?
唉,這次行動要是他指揮。
咱們肯定能抓住周偉瑲。”
面色黢黑的隊員贊同道:
“誰說不是呢?
整個特務處,論起行動和指揮。
咱只服宋科長。”
兩人嘮了幾句,又陷入沉默。
宋應閣開過幾個街區,將車子停在僻靜的馬路邊,然後將事先備好的車牌,換了上去。
細節決定成敗。
宋應閣所駕的汽車的車牌,特務處的人都認識。
萬一有隊員路過此處,看到車子停在這裡。
宋應閣根本無法解釋。
換好車牌後,他坐進車裡,開始化妝。
不多時,他又變身成周偉瑲,火速朝著金陵飯店趕去。
繞過祝峻峰佈下的暗哨,他輕而易舉地翻過牆頭,躲在飯店的停車場,耐心等待。
過了十來分鐘,錢大均和陳方在警衛的護衛下,朝著停車場走來。
待二人坐進車裡,車燈亮起後,他離開灌木叢,朝著大門的方向走去。
他這一現身,立刻引起站在大門兩側,充當警衛的兩名隊員的注意。
經過仔細辨認後,確定為周偉瑲。
其中一人轉過身子,朝著大門外比了個手勢。
祝峻峰見狀,頓時大喜,輕聲吩咐道:
“目標出現,所有人戒備。”
這時,錢大均、陳方所乘坐的車輛,出現在宋應閣身後,朝著大門駛去。
當後者離大門十來米時,車子恰好超過他。
這時,車子處於宋應閣與隊員中間。
宋應閣突然停下腳步,一臉警覺地看向兩名假扮警衛的隊員。
就當兩名隊員暗道不好之時。
他直接掏出手槍,朝著兩人射擊。
兩人抱頭鼠竄,沒有被擊中。
但下一秒,一聲痛徹心扉的慘叫聲,從汽車之內傳出。
“啊……”
流彈擊碎汽車後窗玻璃,精準射中了錢大均的右臂。
圍牆外,隊員慌亂道:
“組長,怎麼辦?有人中彈了。”
祝峻峰咬了咬牙,吼道:
“立即追捕周偉瑲,可以開槍。”
槍已響,還有人中彈。
如今這局面也顧不上其他了。
只有抓住周偉瑲,他才能功過相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