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都巷,處長室。
“劉科長和叛徒周偉瑲可相熟?”戴笠看著手中《明史》,隨意問道。
他讀的正是九十五卷,《刑法志三》。
其中較為詳細記載了錦衣衛的詔獄情況。
可能他想從明朝的“前輩”身上,學習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吧。
劉剡將答案在腦子裡過了幾遍,才敢開口:
“此賊人在本部潛伏之時,是情報一組的組長,乃是魏科長的心腹。
屬下與魏科長夙來意見不合,關係也不親近。
與周偉瑲更是疏遠的很。”
戴笠放下書,正色道:
“前日傍晚,離開曹都巷之時,我透過車窗看見路邊有一人,很像周偉瑲。”
劉剡先是一驚,而後憤怒道:
“他還敢回京?
簡直是膽大包天。
真當我們特務處無人能抓住他?”
戴笠冷笑道:
“他自詡在特務處待了這麼多年,熟悉我們的做事方式。
說不定心裡,還真沒將咱們放在眼裡。”
劉剡正欲說話,腦子裡卻冒出幾個問題,而後硬生生地將話給嚥了回去。
“周偉瑲為什麼會出現在曹都巷周圍?
這裡有什麼東西吸引他?
聽說毛人風似乎是紅黨,難道說周偉瑲這次現身,是為了甄別他?”
想到這,劉剡愈發謹慎。
雖然是他主推毛人風回本部任職。
可今時不同往日。
毛人風這個蠢貨,被豬油蒙了心,非得與宋應閣叫板。
如今,又身陷囹圄。
他身上的合作價值,已所剩無幾。
斟酌一番後,劉剡謹慎道:
“處長,您的意思是?”
戴笠下令道:
“找到他,活捉他,問清他所圖之事。”
其實這件差事,他本來想交給宋應閣的。
奈何昨日發生了毛人風一事。
戴笠的臉皮就算再厚,也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而且不讓宋應閣插手,還有一層意思。
他怕周偉瑲真是為甄別毛人風而來。
又或者兩人已經建立了聯絡。
宋應閣一旦查到這種情況,必然會咬住不放。
到時候頭疼的還是他自己。
劉剡心中有了底,保證道:
“卑職必將其捉拿歸案。”
“五天之內,我要結果。”戴笠沉聲道。
劉剡盤算了一下,道:
“只要周偉瑲還在金陵,五天時間足夠了。”
聞言,戴笠擺了擺手,示意劉剡可以走了。
劉剡行了一禮,轉身離開處長室。
到了下午,宋應閣找到戴笠問:
“處長,聽說周偉瑲在金陵現身了?”
“確有此事。”戴笠點點頭,隨即道:
“不過追捕周偉瑲的任務,已交給劉科長,此事,你就不必過問了。”
宋應閣爭辯道:
“當初周偉瑲是在卑職手上跑掉的。
前不久,在滬市,他又再次逃脫。
懇請科長讓我來負責抓捕,一雪前恥。”
戴笠婉言拒絕:
“你在他手下做過事。
他對你行事風格,多有了解。
這一點,於抓捕不利。
而劉科長與他沒有私交,關係最為疏遠。
由他負責抓捕,最為合適。”
宋應閣心裡巴不得如此,但臉上卻裝出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又爭取幾次後,這才告辭離開。
本來他還擔心,戴笠將捉拿周偉瑲的任務交給他。
如今這樣安排,反倒大大方便了他行事。
傍晚,行動科一組組長祝峻峰焦急地找到劉剡,彙報道:
“科長,經過排查,我們發現周偉瑲十來天前,在雙石鼓租下了一間民居。”
劉剡不解中又帶著一絲憤怒:
“雙石鼓不就在新街口旁邊嗎?
離我們這也很近啊。
他如此行事,簡直是欺人太甚。”
祝峻峰同仇齊愾道:
“必然這廝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
劉剡繼續問:
“問周圍鄰居了嗎?他近期有沒有回過民居?”
“鄰居說,三天前回過一次。”祝峻峰道。
劉剡點根菸,抽了幾口,皺眉道:
“你們帶人搜查過房子了?”
“搜過了,但沒發現什麼線索。”
“不對、不對。”劉剡搖著頭,在辦公室內踱步,一根菸抽完,突然道:
“立即排查雙石鼓附近全部民居。
尤其是近期租出去的。
我懷疑,你們發現的那處民居,只是周偉瑲佈下的餌,起預警之效。
記住,速度要快。
如果我推測沒有錯,周偉瑲真正的藏身之處,必在雙石墩附近。
希望你們的排查,還沒有打草驚蛇。”
祝峻峰接受命令後,登上腳踏車,急匆匆地出了洪公祠的大門。
站在二樓辦公室窗邊的宋應閣見到這一幕,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魚兒上鉤了。
雙石鼓的那處民居是宋應閣上次返京之時,化妝成周偉瑲的模樣,暗中租下的,等的就是這一天。
毛人風這兩次入獄,不管明面還是暗處,都是宋應閣一手操辦。
若前者第三次出事,還與他有關。
只怕以戴笠的謹慎,怕是要起疑了。
這一次,宋應閣決定全程隱藏在幕後,攪動風雲。
當晚,深夜時分,路上行人漸少。
宋應閣再次化妝成周偉瑲的模樣,在小巷裡穿梭,朝著雙石鼓趕去,裝出探查民居的模樣。
他心裡清楚,這一小片區域,已被祝峻峰布控了。
藏在犄角旮旯的暗哨,足有十來人。
但宋應閣在第六感和超強視覺的幫助下,已將這些人的位置,全部記了下來。
估算著距離,沒敢太過深入,他停下了腳步。
倒不是怕跑不出包圍圈,而是怕傷了太多隊員的性命。
畢竟這些人,都是抗日力量。
黑暗中,傳來微弱的聲音。
“組長,從這人的體型來看,很像周偉瑲。”隊員道。
夜色很黑,燈光又太昏暗。
祝峻峰看不清來人的臉,正猶豫間,來人卻忽然停下腳步,躊躇兩秒後,掉頭往回走。
見此異狀,他當機立斷,大聲喊道:
“抓住他。”
洪亮的聲音,在寂靜的巷道迴盪。
埋伏在暗處的隊員們聽見命令,立刻行動起來。
宋應閣驚慌失措,一頭鑽進了小巷。
祝峻峰並不著急,在雙石鼓附近所有出口,都被控制的情況下,周偉瑲想逃走,難如登天。
“兩兩一組,往前推進。
儘量不要開槍。
記住,抓活的。”
雙石鼓西側的鐵管巷便是靴子國大使館。
行動前,劉剡特意囑咐過祝峻峰,如非必要,儘量不要開槍,以免驚了國外的外交官員。
宋應閣租民居時,特意挑選在這裡,就是為了將動靜鬧大一些。
劉剡管得住隊員,又如何管得住他?
在祝峻峰有條不紊的安排下,包圍圈迅速縮小。
宋應閣見狀,掏出手槍上膛。
這把槍可不是他隨意拿了一把,而是有來歷的。
當初,在碼頭拯救萬睦的時候,黃越被宋應閣坑死。
他的配槍,被劉傳書拿著,在碼頭響過一次。
當時,特務處請專家做了彈道分析,確定擊中宋應閣的子彈,就是由黃越的配槍所射出。
後來,在救孫夫人、萬睦的時候,宋應閣拿著黃越的槍,對著小鬼子開過兩槍。
只不過這次,特務處沒有做彈道分析。
宋應閣今晚就是想告訴特務處的人,黃越的槍出現在了周偉瑲的手上。
轉過一個巷口,宋應閣和一名隊員正面對上,他沒有猶豫,抬手就是一槍。
“砰!”
在他的刻意控制下,子彈擦著隊員的髮梢掠過,擊中了後方的牆壁。
隊員驚魂未定,但槍林彈雨中磨練出的經驗,讓他下意識地飛撲出去,翻滾一圈,躲在樹後。
“人在這裡。”隊員大聲呼喊。
“砰砰砰……”
宋應閣連開數槍,槍聲在夜空傳出很遠。
一牆之隔的靴子國使館的工作人員,自然聽到了動靜。
見目的已到達,宋應閣沒有繼續耗下去。
輕鬆翻上牆頭,幾個騰挪,快速逃出了包圍圈。
祝峻峰帶人搜了半天,結果連毛都沒抓住,心中鬱悶可想而知。
經此一役,周偉瑲必然如驚弓之鳥,重新蟄伏。
想在百萬人口的金陵找到他,難度可想而知。
回到曹都巷後,劉剡更是將他罵了個狗血淋頭。
“廢物!
一群廢物!
天時地利人和,你全佔了。
結果還讓人給跑了。
你到底幹什麼吃的?
不能幹就趁早滾蛋。”
祝峻峰唯唯諾諾,不敢反駁。
這年頭,在特務處幹事,捱罵、捱打,都是家常便飯。
吃了這碗飯,他就得受著。
別看他現在一副窩囊樣。
但絲毫不妨礙他去外面當大爺。
罵了一通後,劉剡心氣消了不少,道:
“能確定那人是周偉瑲嗎?”
祝峻峰遲疑道:
“應當是。
他的體型,與我印象中的周偉瑲極為相似。
臉的話,由於小巷裡光線太暗,看的不是很真切。
但八九不離十。”
劉剡剛消下去的火氣,騰一下又冒了出來,拿起旁邊的檔案,就往祝峻峰身上砸,怒罵道:
“你打算讓我這麼去和處長彙報嗎?啊?”
祝峻峰擦了擦額頭的冷汗,道:
“他開了槍。
卑職立馬去請,彈道研究所的專家過來鑑定。
紅黨想搞手槍,很難。
周偉瑲極有可能,還用著當時在特務處所配的手槍。
只要彈道對上,就能證明那人是周偉瑲。”
劉剡瞪了祝峻峰一眼,喝道:
“還愣著幹嘛?趕緊去請人。”
“是、是,卑職這就去。”祝峻峰灰溜溜地跑了。
第二日早上,經過一夜的不眠不休,鑑定結果已出來。
祝峻峰彙報道:
“經過彈道研究所的專家比對、鑑定。
已確定昨晚的那把槍,乃是黃越所有。”
“黃越?”劉剡拿起報告,粗略看了幾眼,問:
“可是先前在情報四組的那個黃越?”
“沒錯,就是他。
但昨晚那人絕對不是身材瘦小的黃越。”祝峻峰篤定道。
劉剡思索片刻,道:
“黃越和周偉瑲同為紅黨。
他的槍,出現在周偉瑲手上,倒也不足為奇。”
說著,拿起報告,匆匆去尋戴笠。
一走進辦公室,卻見宋應閣也在,正猶豫著說不說,卻聽戴笠道:
“靴子國大使館的投訴,都追責到我這裡了。
槍放了,人卻沒抓到。
劉科長,你是不是安逸太久,忘記咱們這裡是什麼地方了?”
劉剡尚未答話,宋應閣搶先一步道:
“處長,捉拿周偉瑲一事便交給我吧。
卑職有把握在三天之內,了結此事。
活見人,死見屍。”
劉剡哪兒能答應,當即說:
“處長,有重大發現。”
戴笠自動過濾了宋應閣的請求,問:
“什麼發現?”
劉剡展開報告,放在戴笠眼前,道:
“昨晚周偉瑲所用的那把手槍,經彈道分析,已確定是黃越所有。
這表明,周偉瑲和黃越必定有所聯絡。
只要抓住周偉瑲,黃越這個叛徒也跑不掉。
說不定,兩人此刻都在金陵。”
聞言,戴笠思索間,宋應閣詫異道:
“可是先前在情報四組的那個黃越?”
“嗯。”劉剡冷淡回應。
宋應閣忽然一拍手,激動道:
“處長,我全都想明白了。”
戴笠不明所以,問:“明白什麼了?”
“您還記得當初萬睦、葉強進京一事嗎?”宋應閣提醒道。
戴笠記憶力一向不錯。
“記得。當時黃越叛變,朝你開了一槍。
子彈正中你胸膛,差點一命嗚呼。”
宋應閣摸了摸胸口的傷疤,恨聲道:
“卑職無時無刻不想將黃越抓捕歸案,以報這一槍之仇。
但有件事,我卻一直想不明白。”
“何事?”戴笠問。
“我清楚記得,當初接到您的命令後,立即率人朝著碼頭趕去,並未向任何人透露過任務詳情。
但萬睦、葉強一行人,在鄭國恩等人的監視下出站後,當我們準備動手拿人之時,碼頭上卻突然響起了密集的槍聲。
那麼,紅黨是怎麼得知我們的行動,並提前佈置埋伏的?”
宋應閣的話,讓戴笠、劉剡不禁皺起了眉頭。
“即便本部得到情報後,便立即遭到外洩。
那麼從時間上來說,紅黨也不可能先我們一步到達碼頭,進行埋伏。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情報在傳到本部之前,便已經洩露。
處長,還記得我曾和你說過的推斷嗎?”
戴笠頷首道:
“記得。你當初說,長安站走漏了訊息。”
宋應閣看了戴笠一眼,略帶不滿道:
“毛人風是紅黨一事,您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導致許多內情都未問清。
如今想來,當初毛人風正在長安任軍、憲、警聯合稽查處中校秘書。
他最有可能從長安站得到萬睦來京的訊息,從而提前一步,透露給金陵的紅黨,而紅黨又將訊息傳遞給了周偉瑲。
說不定,黃越開的那一槍,便是在周偉瑲的授意下進行的。
畢竟當時我在接到您的命令後,就對參與行動的人員,進行了限制。
除了周偉瑲,沒人能接觸到黃越。
而萬睦、葉強等人,能在鄭國恩佈下嚴密包圍和排查中,逃出生天,必定離不開周偉瑲和黃越的暗中幫助。
而導致這一切行動失敗,放走萬睦這條大魚的罪魁禍首,就是毛人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