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錢大均、陳方已有五分醉意。
宋應閣見時機差不多,起身從櫃子裡拿出提前放置錦盒,放在一旁的長桌上,道:
“聽聞錢主任對鐘鼎篆文的造詣極高,我恰好得了一幅字,想請您掌掌眼。不知可否方便?”
陳方幫聲道:
“你算是找對人了。錢主任浸淫此道多年,稱句大家亦不為過。”
錢大均雖知宋應閣是在故意討好,但能聊到篆書,說明後者用了心,笑道:
“你若不嫌棄,我便幫你看一看。
但先說好,倘若我看走了眼,可不能追著我要賠償啊。”
“錢主任慧眼如炬,想看走眼,怕是很難。”
三人談笑間,來到長桌前,宋應閣開啟錦盒,取出六幅字帖,平鋪在桌面。
“白山人的《白氏草堂記》六條屏,請錢主任鑑賞。”
不用宋應閣介紹,錢大均在看見墨跡的瞬間,眼神都直了,整個人頓時貼了上去,嘴裡不時發出驚歎。
“真跡、真跡,這絕對是真跡。”
有道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錢大均雖貪財,但論起書法,尤其是鐘鼎篆文,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六條屏,他一條條,一個字又一個字地仔細觀摩,哪怕眼睛酸了,都捨不得挪開視線。
宋應閣與陳方相視一笑,知道算是送對東西了。
鄧石如的篆書,夙來有“神品”的美譽。
《白氏草堂記》更是其晚年的代表作。
寫完這幅字的次年,他便駕鶴西去了。
在不懂鐘鼎篆書的人眼裡,這幅字不過爾爾。
但在愛好此道的人心中,它簡直是稀世珍寶。
只可惜,這樣的珍品,最後卻流落海外,被藏於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
宋應閣、陳方二人等了良久,錢大均這才直起身子,意猶未盡道:
“今日得見鄧大師的真跡,死而無憾矣。
宋科長,這六條屏你可得好生珍藏,莫要讓其受損才好。”
他心中隱隱有些期待,或許宋應閣會將它送給自己?
但一想到這幅字的珍貴,心中又沒了底氣。
一時間,竟患得患失了起來。
宋應閣拱手道:
“古話說,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
這幅《白氏草堂記》留在我手裡,也是暴殄天物。
只有被您這般的篆文大家珍藏,才算是物盡其用,相得益彰。”
說著,將字帖收起來,裝進錦盒,呈給了錢大均,又道:
“能為它找到合適的收藏者,也算了卻我一樁心願。還望錢主任切莫推辭。”
錢大均伸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錦盒,道:
“無功不受祿,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嘴上這麼說,手上卻把錦盒抱得死死的。
他知道宋應閣今日設宴款待他,必有事相求。
此刻,他巴不得後者趕緊把請求說出來,他好給辦了。
如此,方能落袋為安。
三人坐回酒桌,暢飲了起來。
錢大均的態度,較之前,明顯改善了很多。
餘下的時間裡,席間氣氛更加熱烈。
酒足飯飽之後,散了席,宋應閣親自將錢大均,陳方二人送上了車。
車子駛離金陵飯店後,錢大均疑惑道:
“陳組長,這位宋科長到底是什麼意思?
送了重禮,卻對幫忙之事,隻字不提。
我這東西就算收下了,也不安心吶。”
陳方拍了拍錢大均的大腿,笑道:
“把心放回肚子裡便是。
應閣和我說了。
今晚啊,就是單純地與您結識一番。”
“他真沒有事,讓我幫忙?”錢大均奇道。
陳方笑道:
“應當是有。
但連我也不清楚具體是何事。
想必他再次邀您赴宴的時候,就會開口了。”
錢大均用手撫摸著錦盒,感嘆道:
“這宋應閣還真是個講究人。
戴笠和他比起來,可謂是差遠了。
也就是年輕了些,否則憑他的能力……”
到這一刻,他才算真正認可宋應閣。
對於這番話,陳方只是笑而不語。
生逢亂世,年齡從來都不是問題。
天印巷。
夜裡,十點五十分,宋應閣習慣性地拿出電臺,連上電源。
如果有事,萬睦會在十一點左右進行發報。
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電臺都是靜默的。
今天的情況,卻有些反常。
宋應閣剛把接收器開啟,便收到了萬睦的電報。
他不敢耽擱,趕緊拿來紙筆,記下暗碼,然後翻譯:
西路軍於涼州被捕,儘量獲取相關情報。
這個訊息,宋應閣早已知曉。
特務處在西北地區的訊息來源,主要來自西北區下面的五個站:長安站、蘭州站、榆林站、晉南站和太原站。
時任特務處蘭州站站長一職之人,乃是史元。
此人乃是黃埔一期畢業,曾是紅黨,參加過南昌起義、百色起義。
後於1935年任蘭州警察局局長,不久又兼任蘭州站站長。
想從甘省搞情報,必然離不開他。
但偏偏宋應閣與他素未謀面。
除了蘭州,離涼州最近的當屬長安。
長安站的站長是馬志超,也是黃埔一期畢業,同樣兼任著長安的警察局局長一職。
此人用酒囊飯袋來形容,毫不為過。
去年的時候,戴笠為了獲取紅黨情報,便讓馬志超籌辦了一個“特警訓練班”。
吭哧吭哧訓練半年後,終於將特務們派到了紅黨老家。
結果這批人,在紅黨老家根本無法立足,只能夾著尾巴跑回來了。
在長安事變中的表現,更是稀碎。
事發後,直接腳底抹油跑路了……
戴笠事後都想砍了他的腦袋。
好在馬志超與胡宗南私交甚好。
戴笠看在胡的面子,想辦法為他遮掩了過失,並讓他官復原職。
馬志超性格浮躁,好大喜功,倒是可以利用。
但宋應閣與他並不相識,且長安路途遙遠,他鞭長莫及啊。
“或許該往蘭州、長安安插些人手了。”
宋應閣兼著督察股副股長一職,想安插人手,可謂是輕而易舉。
問題在於,他手下並沒有多少可信之人。
穆峒、葉佑被他放在了太湖,以備後用。
古強又難當一面。
張柯尚未出院,痊癒後,還得管著情報四組這一攤事。
洪木被派去了北平。
肖威尋親成功,宋應閣乾脆將他放在了江城。
算來算去,無人可用。
如此,只能從特務處本部獲取西路軍的情報了。
宋應閣的回電很簡潔:“盡力而為。”
不過,萬睦的電報也提醒了他。
對付毛人風時,似乎可以利用這一點,來做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