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哼唧兩聲,背過身去,讓李氏為她測量尺寸。李氏盯著她的後脖頸,剪刀慢慢靠近,就在她一鼓作氣,準備刺下去時,李柏山喊了一聲娘。
女子回頭,看見拿著剪刀的李氏一臉疑惑:“阿嬸,你拿著剪刀做什麼?還離我這麼近,莫不是要傷我?”
李氏眸光一閃,低下頭去:“我與姑娘無冤無仇,怎會傷害姑娘?不過是方才量尺寸時,見姑娘肩膀上有線頭,拿剪刀剪一剪罷了。”
“線頭?”女子趕忙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我這衣裳是在最貴的錦衣坊買的,怎麼會有線頭?”
李氏眸光不動,淡淡道:“不是錦衣坊的問題,是姑娘無意中剮蹭到了衣裳。”
女子果然摸到了一處破損,米粒大小。單用眼睛看,看不出什麼來,可對於挑剔之人,卻是難以忍受的瑕疵。
“快,你不是會補衣服嗎?趕緊幫我把這破洞補補。若是補的精巧,我給你雙倍工錢。”女子要脫衣服被李氏攔住。
“姑娘尚未出閣,怎能在這裡脫衣?去裡屋吧。”李氏輕移腳步,示意女子進入裡間兒:“裡頭備的有茶點,姑娘先候著,我這就去尋些顏色相近的絲線來。”
這衣裳是女子最喜歡的,如今破了,難免心煩。未聽李氏說完,就催著她去拿絲線。李氏剛到院子裡就被李柏山拖到一旁,急問:“母親是要殺了她嗎?”
李氏:“你這是在質問自己的母親?”
李柏山往屋裡看了眼,提及當年之事,說到那個女乞丐時,語音都是顫的。李氏輕抬眉眼,問李柏山可是心疼那個女乞丐,為其喊冤抱屈。李柏山攥著手,隱含怒氣,質問道:“兒子只想知道,母親與那乞丐有何仇怨,為何一定要致她於死地?”
“為何?”李氏含笑看著他:“你不知道嗎?她的死是你造成的。”
李柏山看著李氏,眼中滿是狐疑:“母親可知自己在說什麼?兒子從未見過她,亦不曾與她說過一句話,有過交集,她的死怎會與兒臣有關?”
李氏提醒他:“你再仔細想想,那乞丐死的前一日你做了什麼?”
李柏山想了又想,始終未曾想起那一日究竟發生了什麼。直到李氏再次提醒,李柏山方才想起他在馬車裡說的那些話,急道:“只是因為氣頭上的一句話,母親就要了那乞丐的性命。”
李氏哭笑不得,滿心悲憤:“一句話?在你看來就是氣頭上的一句話?李柏山,你是我十月懷胎好不容易才生下來的。若非母親機警,你我早在生產那日便死了。我把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長大。你父親為了外室給你下毒,是我散盡大半家財才保住你的命。你我母子相依為命這麼久,你竟然說我不如一個乞丐,寧可認她做母親。”
這些話,自父親死後他已經聽了無數遍。剛開始確實是心疼母親,甚至與她同仇敵愾針對父親。聽得多了,就覺得煩。這些原是她和父親之間的事情,憑什麼把他一個孩子牽扯在內?
母親因為怨恨父親,不斷為他灌輸仇恨思想,讓他小小年紀,掙扎在痛苦之間。父親更是過分,為了外面那些上不得檯面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害他。
他愛自己的母親,卻也惱恨母親對他的掌控。他說那些只是氣話,只是想告訴母親,他長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般,對母親的話聽之任之。
沈渡:“我從未見過母親,亦不知在母親身邊長大是何感覺。雖有祖母,但祖母為我安全著想,從不與我親近。即便如此,我還是覺得李柏山過分了。”
慕笙看著沈渡:“他違逆母親,不孝,確實過分。”
沈渡:“並非如此!人最易忘本,尤其是逐漸長大的人。”
慕笙蹙眉:“你這話有點兒怪。”
沈渡捏她的鼻子,“笙笙觀察過街上的小孩子嗎?”
慕笙點頭:“挺可愛的,更多的時候是煩人。”
沈渡摸摸她的頭:“我觀察過很多小孩子,從襁褓中的嬰兒到十幾歲的少年。平民之家,嬰兒多是由母親抱著,吃喝拉撒全得母親來管。凡人孩子不似幽都,他們容易生病,又哭又鬧。每每那個時候,母親都要徹夜不眠地抱著。再長大些,他們要蹣跚學步,一不留神就會磕著碰著,那個時候,母親要花費更多的心力。五歲之前的孩子都會黏著,膩著母親。五歲之後,他們對母親的依賴會減少,然回到家裡,還是會急著找母親。”
慕笙:“都五歲了,還要找母親做什麼?”
她五歲的時候,已經稱霸幽都了。只有被她打的惡鬼和妖怪才會呼爹喊娘,至於她的父王跟母后,經常忙得不見蹤影。偶爾回府,她也是自己照顧自己。
沈渡在她腦殼上敲了一下:“凡間的五歲小孩兒,會嚷嚷著肚子餓了,讓母親快些備吃食。會嚷嚷著衣服髒了,讓母親快些去洗,或者找乾淨的衣服來。會在生病的時候,受氣的時候,心情不順的時候發脾氣,要母親哄著。”
慕笙捧著沈渡的臉十分認真道:“沈溪白,我們不生孩子了好不好?”
沈渡:“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那麼招人煩的,我說的這種是家裡沒有父親或者父親沒有盡到為人夫,為人父責任的。我絕對不是,而且我們家不會只有笙笙一個人。”
慕笙一怔,突然想到是沈渡不是一般人。他是國公府嫡子,是安平縣令,且極有可能升任青州知府。就算她日後生了孩子,也不必親力親為。孕期有丫鬟,有嬤嬤照顧,生了有乳孃,有丫鬟,有嬤嬤,有小廝照顧。她不必煩惱,只需在孩子乖的時候帶一帶就好。
嘿嘿一笑,捏了捏耳垂,不好意思道:“是我杞人憂天了,溪白繼續。”
“知道就好。”沈渡又在她腦殼上敲了一下:“李柏山說錯了一句話,不是孩子對母親聽之任之,而是孩子纏著母親,讓母親片刻不得閒。長大了,有能耐了,不需要母親了,就說母親想要掌控自己,厭煩母親,甚至敵視母親。”
“不愧是我的沈大人,看問題的角度都與旁人不一樣!”慕笙一臉崇拜地看著沈渡:“不管是天上的神仙,還是地上的黎民百姓,大多都認為結婚生子天經地義,照顧夫君,哺育幼子是妻子的本分,是妻子該做的事情。孩子出息了,是當爹的教的好,是夫子請的好。孩子沒出息,就是當孃的把孩子寵壞了,慣壞了,教養壞了。一個家庭裡,不僅丈夫和孩子看不到妻子的付出,妻子自己也會忽略。”
慕笙憋著嘴:“當人妻子就跟犯了天條一樣,處處不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