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我的話,林璇璣怔怔的看著我。
眼神中帶著幾分驚訝,帶著幾分迷惑,彷彿才第一次認識我那般。
我的話聽起來很自負,也有點不知天高地厚。
在江陵村我獨來獨往慣了,我不太懂人情世故,很多道理都是從書中學來的。
好在我做事夠謹慎,講話時也會考慮到他人的感受。
今天是我第一次口出狂言。
林家人受到的屈辱令我感同身受,但這些都只是開始。
身為人子,卻無法讓生母安息。
我不知道,林振山看到林老夫人的頭顱時會是什麼反應。
更不知道,林璇璣又會是何等心情。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就站在他們面前,但他們卻只能壓制著滿腔憤怒與之周旋。
“葉嵐,這才是真正的你麼?”沉默中林璇璣忽然問道。
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因為我不知道她眼中的我是什麼樣子,又或者該是什麼樣子。
我從不來不定義自己。
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
修道的入門功課就是坐忘。
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
我正在琢磨,該如何回答林璇璣的話,恰在此時一片樹葉飄進湖心亭。
好巧不巧,落在我的茶杯中。
這是片柳葉,一杯水正好將它托起,飄在茶杯中就像一艘小船。
我很喜歡讀莊子。
眼前這片柳葉,令我想起了莊子的逍遙遊。
正想借題發揮,回答林璇璣的問題,卻不想她反而搶先開了口。
幽幽念出一段古文,正是逍遙遊。
“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
這次輪到我吃驚了。
我不知道她是有感而發,還是真的看懂了我。
“葉嵐,我現在終於明白了。”
“明白什麼?”
“請你出山時我就選擇相信你,後來你也證明我沒有看錯人,但我其實從來就不懂你。”
“現在呢?”
“現在我依然看不透你,但我突然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
“我不需要懂你,我只需要全然的信任你就夠了。”
說到這林璇璣嘴角輕輕上揚,澄清美眸中透出幾分慧黠和得意。
聽完她的話,我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方才林璇璣突然念出那段逍遙遊時,我真的被她驚到了。
那段話裡藏著我的心聲。
倘若我的江湖只有一杯水那麼大,那麼我就只能是一片柳葉。
因為如果再大,茶杯就容納不下。
就好比我來到林家,林家不是玄門中人,他們只做世俗生意。
在林家人面前做事,我必須隱藏自己的實力。
否則就會驚到他們。
在白石道長面前會輕鬆些,但也不能無所顧忌。
只有在爺爺面前,我才能做自己。
今天我口出狂言,是因為接下來我要做的事不允許我再繼續隱藏實力。
為人長善作惡易,正人君子好殺生。
……
和林璇璣聊了會閒話,讓她的心情便的輕鬆許多。
我來林家,是因為臨卦。
第一次見她則是因為爺爺的葬禮,至今記得她站在茶樹下的場景。
夕陽如丹,美人如虹。
後來再見她時美人依舊,卻再沒當初的絢爛與熱情。
真兇的出現,只是開始。
我將步入血雨腥風,而她也將會迎來生命無法承受的傷痛。
感慨中,姜去寒終於帶著釣竿回來了。
說是釣竿,其實就是根晾衣服的竹竿,外加她手裡的風箏線軲轆。
“葉嵐,你可真難為到我了。”
剛進湖心亭姜去寒就開始抱怨,平日林家也有人來湖邊釣魚,她只需要問人借根就行。
但最近林家頻繁出事,許多人都搬走了。
姜去寒在院子裡轉了幾圈,也沒借到釣竿,四處翻找也一無所獲。
還好她人夠聰明。
曉得我要魚竿肯定不是為了釣魚,便找了根竹竿和風箏線軲轆回來交差。
“啊,我忘記做魚鉤了,我再去找根針去。”
“不用,有釣竿就行。”
我先計算好竹竿的長度,再將風箏線綁在竹竿上。
姜去寒拿著線圈,幫我放線。
我倆正忙活著,林璇璣突然問道:“姜去寒,你從哪裡找的風箏線?”
“我在西苑走廊找到的。”
“……”
林璇璣沉默下來,哀傷寫在臉上。
“怎麼了?”我問道。
“這是小蘭的風箏,是她去年生日時,我送她的生日禮物。”
聽到這,我也愣了下。
轉而想到我要做的事,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意吧。
我答應過她,不會再讓惡鬼害人。
提及小蘭姑娘氣氛變得格外沉重,接下來我們三個再沒有交談。
等把釣竿做好,我摸出一枚銅錢系在上面。
見我用銅錢做鉤,姜去寒忍不住問道:“葉嵐,你用銅錢釣什麼?”
“我釣鎮物。”
說完,我對準六煞絕命陣所在位置拋竿入水。
銅錢噗通一聲,跌入水中。
動靜不大,但卻立刻引起了鬼先生的注意。
此刻他們一行人正在朝湖心亭走來,聽到銅錢入水發出的聲音,鬼先生立刻凝神望了過來。
他先看的是水中的漣漪。
很快他就發現銅錢落水的地方,正是六煞絕命陣的陣盤所在之地。
隨後,他便順著那根風箏線看向我。
他的陰神無比陰冷,即使相隔很遠,依然能感受到陰森寒意。
曉得他以神念窺伺我,我置若罔聞專心垂釣。
“白石道長,那人是誰?”
“哪個?”
白石道長也是老狐狸,他當然知道鬼先生問的是我。
“就是拿著竹竿的年輕人。”
“哦,他叫葉嵐,是林小姐請來的風水師。”白石道長淡淡的說道。
“葉家的人?”鬼先生又問道。
“不是,人是從鄉下來的,與臨城葉家並無關係。”
鬼先生沒再多問。
接下來的他的神念始終鎖定在我身上,試圖將我看透。
我凝神斂息,滴水不漏。
終於林振山帶著他們來到湖心亭,朱二少急著見林璇璣頭一個進來。
進來後便一屁股坐下來,翹起二郎腿。
林家的下人幾乎都走了,奉茶的事落在了姜去寒頭上。
強忍著噁心,給朱二少奉茶。
放茶杯的時候,被朱二少趁機捏了下手,直把姜去寒氣得差點發作。
瞧見這一幕,我忍不住替她捏了把汗。
朱二少是將死之人,姜去寒自幼習武,真要給他一巴掌我怕他真的會死。
“鬼先生,朱管事裡面請坐。”
隨著林振山的邀請,朱管事也進了湖心亭,坐在朱二少旁邊。
但那位鬼先生,卻遲遲未動。
“鬼先生,請。”
林振山再次邀請他入座,他依舊站在臺階上紋絲不動。
“鬼先生,怎麼不進來?”
面對白石道長的詢問,鬼先生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場面頓時僵住了。
後來就連朱管事都意識到了不對,起身走到鬼先生身邊輕聲詢問情況。
但那鬼先生卻只冷冷的掃了他一眼。
就讓他瞬間閉嘴。
“林家主,貧道臨時有事,改日再來拜訪,就此告辭。”
說完,鬼先生轉身就走。
不過還沒等他走出幾步,他的人又瞬間僵在原地。
“我讓你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