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野豬皮門簾外肆虐,洞內卻蒸騰著煙火氣與肉香。吳月棠握著砍刀的手腕痠痛,刀刃起落間,又一塊帶骨鮮肉落在陶罐裡。隊伍蜿蜒如蛇,村民們雖疲憊卻安靜,只偶爾傳來孩童吞嚥口水的響動。
輪到柳灣村時,隊伍突然騷動起來。王曉彬穿著漿洗得發白的長衫,身旁趙琳琳緊緊挽著他的手臂,王母攥著竹籃的指節泛白。正當吳月棠要分肉時,人群中爆出刺耳的鬨笑:“這王童生不是吳家丫頭的老相好嗎?不得多賞幾塊肉?”
嬉鬧聲如油鍋裡撒了把鹽,瞬間炸開。
吳月棠抬眼望去,只見柳灣村隊伍末尾站著一對夫婦,吳月棠皺了皺眉,這兩人十分面生,當是不認識的。中年男人擠在人群裡,酒糟鼻因興奮漲得通紅。
此話一出,已經有不少分到肉的村民不滿意了起來,更甚者剛剛領到肉的老婦人顫抖著手指向吳月棠:“瞧瞧!這丫頭平日裡裝清高,分肉倒知道偏心!”
“都閉嘴!”吳月棠將砍刀重重剁在案板上,濺起的肉沫驚得前排孩童後退半步。
她環視四周,目光掃過幸災樂禍的面孔,冷笑一聲:“按人頭分肉,誰多拿一斤,我剁了誰的手。”話音未落,葉景辰已無聲立在她身側,腰間飛鏢袋泛著冷光。
柳灣村村長擠進人群,菸袋鍋敲得一旁陶罐咚咚響:“都不想活了?暴雨還沒停,敢鬧事的,現在就滾去山腰喂水鬼!”
柳灣村村長的呵斥鎮住了場面,幾個鬧事的嘟囔著縮到人群裡,王曉彬卻始終垂眸不語,蒼白的嘴唇抿成直線。
吳月棠將兩塊肉丟進竹籃,目光掃過王曉彬攥緊的拳頭:“拿著。”
她忽然壓低聲音,只有兩人能聽見,“若再有人拿舊事生事,我不介意讓大傢伙都知道,當年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事。”
竹籃晃了晃,王曉彬猛地抬頭,卻只看見吳月棠轉身繼續分肉的背影。洞外驚雷炸響,震得巖壁簌簌落灰,而分肉的隊伍,終於又恢復了安靜。
暮色裹著潮溼的肉香漫進山洞,當最後一塊醃肉掛上巖壁,吳月棠終於直起痠痛的腰。
陶罐裡煮沸的骨湯咕嘟作響,混著花椒八角的辛香,沖淡了洞內人擠人的汗酸味。
她望著啃著肉骨頭的孩童,忽然想起山腰處那幾簇人群——此刻他們棲身的山洞,怕是正被雨水一寸寸啃噬著根基。
驚雷貼著洞頂炸開,震得懸掛的臘肉晃出虛影。吳月棠倚著巖壁坐下,聽著洞外暴雨如萬馬奔騰。
葉景辰遞來烤得焦香的肉串,火星濺在兩人交疊的影子上,轉瞬熄滅在潮溼的地面。
“第六天了。”少年望著洞口緊繃的野豬皮門簾,水珠順著獸皮褶皺匯成細流,“山腰的人若想上來......”
“得先扒了這張皮。”吳月棠咬下一口肉,油脂順著嘴角滑落。
她想起王曉彬母親前日偷摸靠近洞口的模樣,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門簾縫隙。
“敢動這道防線,我讓他們知道,野豬獠牙不只是用來掛肉的。”
洞外傳來樹木斷裂的脆響,混著隱隱約約的似是從遠處傳來的哭喊。
吳月棠猛地起身,卻見老村長顫巍巍舉起油燈:“是山腰方向。”火苗在穿堂風裡明明滅滅,映得巖壁上眾人的臉色忽青忽白。
她望向葉景辰,他已經握緊了獵刀,刀刃在火光下泛著冷光——山腰處還有他們葉家。
驚雷炸響的剎那,吳月棠攥著巖壁的手指驟然收緊。預想中砸門的聲浪並未撕破雨幕,取而代之的,是連綿不絕的樹木斷裂轟鳴——暴雨裹挾著山洪自山頂傾瀉而下,宛如一柄巨斧將山道攔腰斬斷。
兩人掀開門簾探出頭,只見山道上橫七豎八倒著半劈的杉木,樹皮翻卷處還嵌著鋒利的碎石,枯枝敗葉在積水裡打著旋,徹底阻斷了山腰隊伍求援的通路。
“得去看看。”吳月棠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轉頭看向葉景辰。吳守田粗糙的手掌突然按住她肩頭,李氏則是舉著火把的手站在她身後,昏黃光暈裡,二老佈滿血絲的眼睛寫滿擔憂。
但她咬咬牙,還是將雨具穿在了身上,把防滑膠鞋又繫了個死結。洞外的雨幕像道珠簾,兩人的腳步聲很快被吞沒在雨聲中。
山道比想象中更難走。積水漫過腳踝,碎石在膠鞋底硌得生疼。
他們貼著山壁挪動,不時有鬆動的石塊從頭頂滾落。約莫半柱香功夫,地勢漸低的山洞輪廓浮現眼前。
積水已經漫過洞口半人高,渾濁的水流打著旋往洞內灌,洞壁上蜿蜒的水痕昭示著積水最深處的高度。
“都怪你們!”尖銳的罵聲突然刺破雨幕。吳月棠貼著洞壁望去,洞內僅剩的燭火搖曳,一團黑黢黢的身影擠在地勢最高處。
孫嬸子蜷縮在角落,灰白頭髮滴著水,陳春荷則攥著開裂的油紙傘,臉上青一塊紫一塊。人群中央的漢子舉著木棍指著他們:“說什麼山腰安全!現在倒好,水都淹到脖子根了!再困下去,咱們都得餵魚!”
此起彼伏的咒罵聲裡,混著孩童的啼哭和婦人壓抑的啜泣,洞外的暴雨彷彿成了這場鬧劇的伴奏。
葉景辰擋在吳月棠身前,飛鏢袋隨著動作輕晃。就在這時,洞外傳來令人牙酸的“咔嚓“聲——整面巖壁的泥土開始剝落,渾濁的泥漿裹著石塊傾瀉而下,瞬間將洞口堵了一半去。人群中爆發出絕望的哭喊,有人甚至癱倒在地,絕望地拍打著積水。
她望向葉景辰,他眼中跳動的火苗與她心意相通——這場暴雨,怕是要把人性最猙獰的一面,都沖刷得乾乾淨淨。
雨簾斜打在洞壁凸起的岩石上,耳畔又響起系統的提示音——暴雨傾盆的七天時限內,每拯救一名村民便能獲得兩點神秘積分。
她垂眸望向洞口,渾濁積水正順著巖縫滲入洞內,蜷縮在陰影裡的百餘道身影在燭光中忽明忽暗。若能將這些人盡數帶出險境,就能多賺兩百積分。
這次暴雨來得迅猛,山體滑坡隨時可能發生,貿然救人無疑是將自己置於險地。
“拼這一次。”她握緊雙拳,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就當最後一次做這'大善人'——願跟的便帶出去,冥頑不靈的,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身後傳來布料摩擦聲,葉景辰的影子籠罩在她肩頭。他漆黑的瞳孔映著洞內混亂的景象,喉結滾動了兩下卻未出聲。
吳月棠轉頭時,恰好捕捉到他眼底轉瞬即逝的複雜情緒——那簇藏在陰暗處的糾結與渴望,像極了她初遇他時,他站在酒樓門口不知所措的複雜神情。
“你想救葉家的人?”她壓低聲音,“放心,只要他們聽話不鬧事,哪怕只有一口氣,我也會幫你把他們救出來。”
話音未落,洞內突然傳來棍棒亂打的聲響,孫嬸子的哭喊聲刺破嘈雜:“我都說了不知道出口在哪!你們別逼我——”
吳月棠扯了扯葉景辰的衣角,目光如炬:“記住,保命要緊。等會兒聽我指揮,先把婦孺帶出去。”雨水順著她的髮梢滴落在頸間,混著掌心沁出的冷汗,在暴雨的轟鳴聲中,吳月棠率先踏入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