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家小旅館的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睡得極不安穩,夢裡全是那尊“神像”扭曲的關節和祠堂深不見底的黑暗。醒來時,窗外天光大亮,刺得我眼睛生疼。
房間裡有股劣質空氣清新劑和潮溼混合的味道,嗆得人難受。我坐起身,宿醉般的頭痛一陣陣襲來。安全感是如此脆弱,僅僅一扇薄薄的門板,根本無法隔絕掉那個村莊投下的巨大陰影。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我拿起徐文的手機,指紋解鎖,螢幕亮起。電量還有百分之八十多。我深吸一口氣,點開了瀏覽器。
該從哪兒查起?
我下意識地在搜尋框裡輸入了“幽魘虺”三個字。
按下搜尋鍵,跳出來的結果五花八門,大部分是些網路小說或者遊戲裡的設定,什麼上古兇獸,什麼魔界毒物,看得人眼花繚亂,沒有一條是有用的資訊。
我不死心,又換了幾個關鍵詞,“黑燈籠花”“倒掛鬼蝠”,結果還是一樣,全是些民間傳說和志怪故事,找不到任何與現實相關的線索。
看來,這些東西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種不想被外人知曉的“黑話”。
我又試著搜尋“吳家村”,後面加上“怪事”“失蹤”之類的詞。結果同樣令人失望,網上關於這個村子的資訊少得可憐,除了幾條陳舊的扶貧新聞,再無其他。吳權富和他那個在縣局當官的兒子,顯然把這裡捂得嚴嚴實實。
我煩躁地把手機扔到一邊,一抬頭,正好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眼窩深陷,鬍子拉碴,眼神裡全是血絲和揮之不去的驚懼,活像個在逃的通緝犯。
想到通緝犯,我心裡咯噔一下,猛地摸了摸口袋。空的。除了幾張被汗浸得有些發軟的零錢,什麼都沒有。我的錢包、身份證、還有充電寶之類的應急物品,全在那個該死的揹包裡,而揹包,正躺在祠堂的供桌下面。
一個非常現實且嚴峻的問題擺在了面前:我快沒錢了。
這家破旅館的房費是按天算的,我身上這點錢,付完昨天的房費,也就夠吃兩碗麵。
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起來。飢餓感像一條鞭子,抽散了我的恐懼,把我拉回了地面。活下去,首先得填飽肚子。
我換上衣服,把徐文的手機揣進兜裡,又對著鏡子,把頭髮抓得更亂了些,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更像個落魄的打工仔,而不是一個剛從恐怖村莊裡逃出來的大學生。
小鎮不大,一條主街從頭望到尾。我挑了個最偏僻的巷口,找了個賣炒麵的小攤。
*“老闆,來碗炒麵。”
“好嘞!”老闆是個敦實的中年男人,手腳麻利。
我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豎起耳朵,聽著周圍的動靜。小鎮的生活節奏很慢,鄰里之間似乎都認識,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著東家長西家短。
“哎,聽說了嗎?吳家村那邊,好像又出事了。”鄰桌兩個抽著煙的老頭,壓低了聲音。
我夾麵條的動作一頓。
“怎麼了?那村子不是前兩天就把路給封了嗎?說是鬧什麼流感。”
“屁的流感!”另一個老頭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我外甥女婿就在鎮衛生院上班,他說昨天早上,吳權富親自開著車送了個人過來,人到醫院的時候……都硬了!身上那樣子,嘖嘖,像是被野獸給活活抓死的!”
我心頭一緊,是村東頭那個慘死的人。
*“我的天!真的假的?那吳權富就沒報警?”
*“報什麼警?他兒子就是管這片的,官官相護唄!就說是那人自己晚上喝多了,摔死的。現在屍體都拉回去,不讓任何人看,直接就要燒了。”
*“這吳權富……真是越來越霸道了。”
*“可不是嘛。想當年,村裡還有老瘸子能管管他,現在……”
老瘸子?
我心裡默默記下了這個稱呼。
*“你是說那個以前的看山人?他不是十幾年前腿就摔斷了,早就搬走了嗎?”
*“是啊,就是那次摔斷腿之後,吳權富才當上村長的。你說巧不巧?”
第一個老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再說話,只是悶頭抽菸。
資訊量很大。曾經的看山人,老瘸子,十幾年前摔斷了腿,然後吳權富上位。這個時間點,和徐文哥哥出事的時間,驚人地吻合。
一碗麵很快就見了底,我付了錢,沒敢多留,迅速離開了小攤。回到旅館房間,我反鎖上門,靠在門上,將剛才聽到的資訊在腦子裡過了一遍。
看山人……這個職業,聽起來就和祠堂、和那個怪物脫不了干係。難道,以前負責看管那個怪物的,是這個老瘸子?吳權富為了奪權,設計害了他?
就在我思緒翻湧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嗡”地震動了一下。
我嚇了一跳,掏出來一看,是一條簡訊。
不是徐文,號碼是陌生的。
我點開資訊,上面只有簡短的一句話。
“別信任何人。想知道真相,到鎮西的廢棄磚窯來。一個人。”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
這是誰?陷阱嗎?吳權富的人想把我引出去?
可轉念一想,如果吳權富想抓我,大可以讓警察直接來旅館抓人,何必多此一舉。
那會是誰?那個放過我的吳叔?還是那個神秘的“老瘸子”?
“別信任何人”,這句話像根刺,扎進了我的腦子裡。發信人把自己也包含在了“任何人”的範圍裡,這讓我更加捉摸不透。
去,還是不去?
去,可能是個陷阱,死路一條。
不去,我就只能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這小旅館裡等著錢花光,或者等著吳權富的人找上門來。
*“媽的。”我低聲罵了一句,把心一橫。
賭了。
我看了看時間,下午三點。天黑之前,還有幾個小時。我不能就這麼直接過去。
我再次走出旅館,在鎮上唯一一家五金店裡,花掉了身上最後的十幾塊錢,買了一卷最粗的黑色電工膠帶,和一把小號的管鉗。
管鉗的頭部是沉重的鋼鐵,握在手裡,有一種冰冷的、能給人帶來些許安全感的重量。我把它塞進後腰,用衣服下襬蓋住。
然後,我走進了鎮上的一家公共廁所。
對著那面滿是汙漬的鏡子,我開始給自己“化妝”。我用電工膠帶,在自己的右邊眉骨到顴骨的位置,橫七豎八地貼了幾條,又故意在膠帶邊緣抹了點泥,看起來就像是一道剛剛縫合過、包著紗布的猙獰傷口。
這麼一來,我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原本一個看起來還有些學生氣的年輕人,瞬間變成了一個剛跟人火拼過的街頭混混。再加上我這幾天的憔悴和身上的髒衣服,簡直渾然天成。
走出廁所時,路邊一個小孩看了我一眼,“哇”地一聲就哭了,躲進了他媽媽的懷裡。
成了。
我壓了壓帽簷,朝著鎮子西邊的方向走去。
廢棄磚窯離鎮子還有一段距離,我到的時候,太陽已經開始西斜,把天空染成了一片昏黃的血色。
磚窯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上,巨大的煙囪像一根指向天空的黑色手指,周圍長滿了半人高的荒草。
我沒有直接進去,而是繞著磚窯走了一圈,觀察地形。磚窯只有一個正門,但側面有幾個破損的窗戶,足夠一個人鑽進去。
我選了一個最隱蔽的視窗,扒著窗臺翻了進去。
裡面光線昏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塵土和黴菌的味道。我蹲在陰影裡,握緊了後腰的管鉗,眼睛死死地盯著正門的方向,等待著那個發信人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