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沈棠寧自己便是渡厄者的緣故，無意間掃過一眼，她心下便隱隱有了些推斷，猜想如今橫在攤位前的客人，或許也和自己一樣是來副本里渡劫的。

只是，轉念一想，心下卻也免不得泛著些許酸澀意。

同樣是渡厄者，怎的她和虞景閒就不得不變貓變狗的，可眼前人卻是依舊能直立行走，且溝通不愁。

大抵是才經受過言語不通溝通苦難的時日，沈棠寧如今回想起來，還是會免不得感到頭疼。可當初她和虞景閒就算是種族不同，卻也到底還能想盡辦法互通有無，沒法用嘴說好歹還能拼命用爪子扒拉著寫，儘管動作慢了些，但卻還是能達成效果的。哪像她現在，有口難言實在是讓人頭疼得很。

沈棠寧直愣愣盯著人望了好一會兒，她並不敢篤定對方是否也能感受到她的異樣。

儘管冷不防對著個陌生人暴露了身份，怎麼瞧著都不像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但比起始終被掛在攤位前迎風招搖，沈棠寧實在盼著能抓緊掙脫這該死的束縛。

可惜的是，沈棠寧無權為自己聲張，不論此刻她心下究竟作何想法，也斷不可能再有第二個人知道。

好容易等沈棠寧從恍惚之中抽離出來，她才不無驚愕地發現，從這位客人立在攤前開始，攤主便一反常態地始終沉默著，從始至終都沒有多說一個字。這樣的陣勢實在和她此前所見全然不同。

旁的權且不論，此前每一次有客人到訪的時候，攤主雖說也並不過分熱絡客套，但說到底卻還是會主動報上個價格，偏生這一次縱是對方已經先一步開口問了，卻也始終都不見應聲。

因著這一發現，沈棠寧不由得提著一口氣，她時刻不錯眼地盯著前方，生怕自己稍不注意就錯過了什麼要緊的事。

等待的當口，沈棠寧心下更是免不得思緒翻湧，立在攤前的人不動如山，背對著她的攤主也未曾折騰出什麼響動。此刻無風，以至於沈棠寧並沒機會被吹拂著換個視角，她瞧不見背後的一切，更聽不到絲毫的響動。

就在沈棠寧暗自咋舌的當口，攤主卻是倏然動了。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不由分說兀自探出了大半個身子，揚手便點到了來人的臉上。

沈棠寧不明所以，只暗暗覺得此舉實在過分失禮了些。彼時的沈棠寧絕不可能想到，攤主居然會冷不防便毫不客氣地將他的臉撕了下來。

不過眨眼的功夫，一張完好的人皮便的落在了他的手裡。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以至於沈棠寧根本就沒能即刻從錯愕之中緩過勁兒來，她甚至無暇去看，只記著不過眨眼的功夫，她身邊便又多了一張全新的面具。

而那模樣，正好就是她剛才無數次凝神盯著瞧的傢伙。

原來，面具竟然是這樣做的。

那她現在，會否正是頂著自己那副模樣呢？沈棠寧不清楚。

她有心想要弄清楚，可奈何，攤主卻是不肯耽擱分毫，及至做完了面具，順手掛在攤前，老闆便即刻將案臺收拾乾淨，推著小攤便徑直往前去了。

從始至終，他不曾對那位被冷不防拽走了整張臉的客人從無有半點愧疚之情。沈棠寧從來都沒有想到過自己竟然能有機會見證這樣匪夷所思的一幕，那一刻，她再顧不得自怨自艾，只盼著能有機會回頭看一眼那可憐的人。

恰巧一陣風過，將面具吹得不自覺翻轉了一陣。

沈棠寧強壓著心頭的驚駭，忙不迭抬眸去望，瞧見的卻也只是那個沒了臉皮的人慌亂地立在一旁，下意識地抬起手無措地摸索著什麼。因著再看不見，他顯然對周遭的一切在驟然間陷入了一種難言的陌生和恐懼。

沈棠寧只覺得揪心。

儘管沈棠寧自己並沒有經歷過，可她還是免不得為那人感到心悸。若是異地而處，沈棠寧認定自己未必能有機會逃出生天。她無法想象，倘若是她失了臉，該如何自處。

就著這個問題，沈棠寧兀自思量了一路，可奈何，始終都沒有答案。

最為重要的是，眼下的沈棠寧已經成了一張面具，她看起來好像也並不比那位好過多少。

能瞧得見些東西，但終究不自由。

而另一邊，虞景閒將小白鼠帶了回去，尋了個僻靜的角落仔細藏好，又想盡了辦法從平天教的道士們手裡換到了米粥，特意帶回來給他服用。

他寧可自己不吃不喝，也絕不肯輕易委屈了小白鼠。

不為旁的，只因虞景閒從來篤信，這小白鼠是沈棠寧在副本里最為重要的軀體承載物，他照顧小白鼠只是為了保證有朝一日沈棠寧的神魂重新迴歸的時候，還有順著此前的記憶，重新回到這具身體裡。

儘管，不得已成為老鼠或貓這檔子事不論什麼時候回想起來，大抵都會讓他和沈棠寧暗自頭疼。

可至少好過讓她無處可去。

奈何，虞景閒一連等了好幾日，卻是從來都沒能見到沈棠寧迴轉。除卻照顧小白鼠的功夫，虞景閒幾乎將大量的時間都用來四處尋找沈棠寧的印記，可遺憾的是，他始終全無所獲。

她能去哪兒呢？

虞景閒不止一次地暗自發問，卻是從來都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儘管他好幾次自欺欺人，心說沒有訊息，便也算是最好的訊息，至少他始終都沒能確認沈棠寧的死訊，這便無疑意味著人還活著。身在九厄當鋪的副本，倒也的確再沒有什麼比活著更好的訊息了。

但僅是如此，卻顯然不足以讓虞景閒安心。

他從來都不會忘，在自己陷入危急關頭之時，沈棠寧曾數次豁出性命相救。

沒道理如今兩人的境遇兀自調轉過來，他便能兀自冷著一張臉，權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不知怎的，虞景閒冷不防就回想起來虞景爍那副沒好氣地臉，那傢伙幾次為沈棠寧打抱不平，好像還說過他不配。誠然，剛聽到這話的時候，虞景閒心下很是不服氣，可如今再回想，卻隱隱覺得好像沒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