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寧可以豁出性命救他,可他呢?
說到底,他們兩個都是被九厄當鋪選中的可憐人,最大的不同,不過是他們的身份罷了。
東虞君主,這名頭乍然間聽來或也的確高高在上,但卻也終究沒有三頭六臂,亦或者是可供他隨意捨棄的諸多性命。
他就那麼一條命,沈棠寧也是。
他們性命所繫的,是外頭無數東虞百姓翹首期盼的國運。性命在,則國運在。
權且不論他虞景閒心下作何思量,單是為了保全東虞國運,也斷不能眼睜睜看著沈棠寧陷入危局之中。他做不到。但問題是,迄今為止,虞景閒全然不知沈棠寧究竟身在何方?
虞景閒曾好幾次回到了沈棠寧消失的地方,他本意是想到搞清楚那地方究竟有什麼秘密,可奈何數次到訪卻也並不能讓他有機會梳理出個所以然來。
那地方瞧著和周遭並沒有什麼兩樣,且那時候他們不過就是跟隨著大部隊初到此地,本也對周圍的一切沒什麼瞭解,按說不該是得罪了什麼不該的人物。
但再轉念往細裡想,虞景閒倒也委實擔心這一切是平天教的手筆。
畢竟,沈棠寧曾親眼目睹了些齷齪的事,也的確在那一刻沒由來動過想要洩憤的心思,縱然是最終被虞景閒拽著強行拖走,但已經做下的事顯然是無法全然抹殺的。
哪怕那道士起初並沒有想過要和沈棠寧為難,但不論什麼時候,只要他起了殺心,憑著沈棠寧和虞景閒如今在平天教那委實可憐的地位,顯然是沒有什麼立場可以與之抗衡。
更重要的是,這些時日以來,虞景閒也不止一次地仔細審視著平天教的那幾位領頭人,卻是從始至終都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哪怕是那位曾在不經意間差點被一隻老鼠壞了好事的男人,也始終如故。
有一回,虞景閒去取符水時,甚至就是那個人親自遞給他的。可四目相對的那一刻,虞景閒也並沒有從他的眼神裡品砸出任何異樣,也正是這一次近距離的審視,才讓虞景閒斷定,那在旁人看來咋舌驚詫的種種,於這些人卻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小事。
只怕早在他和沈棠寧之前,便已經有人徑直撞破了這一幕,但因為對方是高高在上的平天教真人,絕不是普通人能染指的人物,縱然那被欺凌的是他們的親人,對方再三權衡之後,大抵也做不到要豁出性命為其發聲。
畢竟,他們本就是好不容易才勉強在這大災之前苟且保全了性命,既是好容易才強撐著活下來的,誰又能願意輕易赴死?
更不消說,眼下時局實在太過混亂,一旦無故身死,怕是免不得要被其他人分而食之。
世人都道要入土為安,可現如今這傳承了許久的信仰,卻顯然再難維繫。
任誰都不願意死,更不希望死後任人欺凌,故而,不論有多艱難,他們如今都也只能兀自卯足了勁兒,逼著自己好好活下去。畢竟只有活著,才有機會熬過這暗無天日的日子。
虞景閒雖沒有和其他人打過交道,但他畢竟曾坐在九五至尊的高位之上,不過狀若不經意地掃過一眼,便能將眾人瞧個七七八八。可偏生最是讓他引以為傲的這識人的本事,落在了那仔細照顧著的小白鼠身上,卻是全然失了效用。
虞景閒當然清楚,它不再是沈棠寧。同樣,他也並不敢篤信,沈棠寧一定會回來。
每日將米粥遞到小白鼠跟前時,虞景閒總會雲淡風輕地和它聊起自己在外頭的所見所聞,卻絕口不提有關沈棠寧的隻言片語。所有的焦慮不安都被他硬生生壓在心底裡,虞景閒只允許自己至多不過在心底裡默唸兩句,絕不肯讓旁人聽了去。
但每一次,小白鼠都只是靜靜地聽著,全然不做聲。
或許,它根本就聽不懂虞景閒在說什麼。
畢竟當初縱是沈棠寧的靈魂附著其上,虞景閒和她也並不能順暢交流。或許,真正能讓他和沈棠寧順暢交流的,並不是平天教佈施天下的米粥,而是那陌生女子接連的兩記敲打。
虞景閒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一點,暗自記在心底。他倒是沒想著要重新脫離隊伍單獨行動。但無論如何,若是能有機會重新找到當初那個主動蹲下身來和他們說話的女子,或許能讓他問上一問。
至於究竟能否真正釐出個所以然來,他卻是不敢胡亂做保。哪怕只是些微的進展,能讓他再不至於茫茫然頭緒全無,便是極好的了。
因著許久都不見那小白鼠吱呀開口,虞景閒自也就漸漸對它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但不成想,這一日卻是冷不防聽到了對方鄭重其事的道謝。
“謝謝。”
儘管只是這簡單幹脆的兩個字,但對於幾乎已經習慣無言沉默的虞景閒而言,卻委實太過意外。
“你能說話?”即刻回過神來的虞景閒下意識追問了一句,但話一出口,他便沒由來徑自冷笑一聲。
無他,關心則亂,問的實在太蠢了。
他剛剛明明都已經聽到聲響了,這僻靜的地界平日裡便鮮少有人光顧,除了他們這一白一黑的貓和老鼠,自虞景閒決意和他盤踞在此之後,便再沒有見過其他人或畜生。
先頭那聲謝謝,左右不是虞景閒自己說的。若不是那小白鼠,那便只能是他幻聽了。
可虞景閒篤信自己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毛病!
“那之前為什麼不說?”
“這麼多天了,現在又為什麼開口?”
不等那小白鼠反應,虞景閒便連珠炮似的追問了不少,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實在算不得有多好,這也實在無可厚非。任誰掏心掏肺待人,但卻始終都被人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仔細提防著,都會暗生不快的。
虞景閒此刻還能淡然自若地和它對話,顯然已經是給足了對方面子。
“算了,那些不重要,你且說說,你究竟是誰?”小白鼠囁嚅著想要開口,虞景閒卻是陡然換了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