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商隊在鷹嘴崖覆滅的第三日夜裡,蘭陵城又發生了一件天大的事兒。
位於城西的徐家茶園起了大火。
那片茶園是十年前開的新園,茶葉品質不及三十年、五十年的老樹。
但面積極大,產量極高,是目前徐家最主要的產茶區。
面向雲州世家市場的茶葉全是出自此處。
徐明山從床上跳起來,連鞋子都沒穿,便騎馬衝到了茶園。
然而起火點太多,又是難得一個晴朗的夏夜,風助火勢,很快便燒成了一片,連天都被映成了火紅色。
江寒與寧青竹一道坐在王府的天台上,一邊喝著上好的蓮子羹,一邊觀賞這場大火和因為這場大火而亂成一團的蘭陵城。
“果然不出寧先生所料,這次咱們可一個人都沒派,那南宮順天查到底,也牽扯不到我們身上,徐家和陳家的死仇算是徹底結下了。”
“但不會很長久。”寧青竹看著那片火光,“陳、徐兩家本就是維持蘭陵平衡的兩根廊柱。
他倆要是自己倒了,大廈將傾,勢必就會威脅到其他大人物的利益。
那些人是不會允許他們隨便開戰的。”
寧青竹猶豫了片刻,十分認真的說道:“殿下,做到這一步已經足以讓陳徐兩家元氣大傷。
要是繼續下去,不光會引來對方極強烈的反撲,還有可能驚動與他們相關的其他勢力。
到時候,殿下的處境或許會很危險。
要不我們暫且收手,待這一陣風頭過去,再徐徐圖之。”
江寒低頭喝羹,調羹撞擊青瓷碗發出叮噹聲響,他無所謂的笑了笑:“再大的勢力能大得過本王那幾個兄弟?
身為皇子,本身就隨時處在危險和敵意之中。
本王在乾都的時候,老實本分,什麼都沒做,也什麼都沒爭,還不是被一道聖旨派到了這龍潭虎穴之中。
在來的路上,本王就已經想明白了。
有時候危險和敵意並不在於本王做了什麼,而在於本王,是王!
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戰則如絕壁求生,不上則死。”
寧青竹笑了笑,絲毫沒有因為江寒拒絕了自己的建議而不開心,反而眼中充滿了欣賞。
蓮花高潔,卻也帶刺。
王者若是沒有菩薩心腸,則為暴虐之君;
但若要是沒有雷霆手段,則不配為王!
“那好!”他將案几上的棋子在蘭陵地圖上推了推,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效忠之詞,“寧某必助殿下成為真正的蘭陵之王。”
蘭陵本就乾燥,夏天又正是茶樹茂盛的季節。
南宮順天和莫忠帶著郡兵,跟徐家護衛學子一起忙到第二天傍晚,才總算把明火撲滅。
每個人都累得灰頭土臉。
南宮順天也好不到哪去,可他不能休息,還得替徐明山斷案。
不過,好訊息是他不用費勁巴拉去查兇手是誰,兇手一點都沒藏著掖著。
壞訊息是,這次帶隊前來放火的不是別人,正是陳端的嫡長子陳昱。
他甚至還主動押隊,跟趕來救援徐子儼打了個照面。
“他說既然徐家不仁在先,就不能怪他們陳家不義。
孩兒說分明是他們殺害子明在先,如今卻倒打一耙,不知是誰先不仁。
陳昱卻立刻激怒,罵孩兒狗養的,說在我眼中徐家人的命是命,陳家人的命便不是命嗎?
說我們殺他們陳家人更多,就必須付出更多的代價!
這一片茶園只是警告,要是再不依不饒,他會讓我們今年顆粒無收。”
徐子儼跪在地上,一字一句重複與陳昱打照面時說過的話。
徐明山的臉陰沉得比燒過的土地更黑,他冷冷的看著南宮順天,聲音如同沾滿了冰漬:“太守可聽見了?
陳家不但燒了我家茶園,還承認殺害吾子,太守管是不管?”
南宮順天無奈極了:“陳昱雖然出現在了火場,卻也不能證明就是他放的火,而且他哪句話承認三郎是陳家殺的?”
“我兒說他們殺害明兒,他不反駁,卻說我陳家殺他的人更多,這不是承認是什麼——而且他祖父與叔父之死,分明就是他們自作自受!”徐明山強壓著胸口的怒氣,緩緩說道。
說罷,又譏諷的冷哼了一聲:“說起來,太守該不會是怕他們手下的山賊夜裡上門,所以不敢管吧。”
南宮順天本就口乾舌燥,這下就煩了,站起來:“可不敢胡說,勾結山匪和威脅、賄賂朝廷命官都是死罪。
本官相信蘭陵諸君都是遵守法紀之人,絕不會做這種事。
現在火已經滅了,徐家主恐怕得立刻清點損失,本官留莫忠帶一百郡兵在此助你。
陳家那邊,本官先去詢問一下,再來給你答覆,如何?”
徐明山閉嘴不言。
南宮順天嚴肅的看了看他,拱拱手,轉身走了。
等他走出去很遠,徐明山才陰惻惻說道:“他在威脅我。”
徐子儼從地上爬起來:“父親,太守會懲戒陳家嗎?”
徐明山斜睨他一眼:“會啊,大概是推個下人出來,說是天黑路滑,油燈滑落,斬了那下人,再賠些銀子——這是你想要的嗎?”
徐子儼立刻急得跳了起來:“我們茶園燒了七成,只斬個下人,賠些銀子怎麼夠。
中秋之前,今年夏茶就該交付,要是違了這些單子,咱們不但要損失大量銀子,而且還要得罪好多人。
就是斬了陳昱,賠出他們半數家產,咱們也還是吃虧的!”
“所以,你在指望什麼?”徐明山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首,“我告訴你,我們徐家能走到現在,靠的從來不是蘭陵城的太守。
若他幫我們,固然好;不幫我們,也無關緊要。
若是要擋我們的路,就——殺了他!
陳家,也是一樣!”
“可是陳家的實力不容小覷,我們兩家相爭,會不會讓其他人……”
呼——
徐子儼的話音戛然而止,徐明山的拳頭距離他的鼻子只剩下一寸:“別人都打到臉上來了,還畏畏縮縮,為父便是如此教你的?”
徐子儼嚥了口唾沫,剛要張口,徐明山收拳轉身不再看他:“你留在這裡清點損失,天黑之前給我報上來。”
說完,他不再給徐子儼說話的機會,鬆開握了許久的拳頭,慢慢向茶園外面走去。
每走一步,燒焦的土地上都會出現一個深深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