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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暗夜裡餓狼眼

冰冰涼的寒風,刮在臉上像鈍刀子割肉。王癩子縮著脖子,雙手抄在油光發亮、破得露出黑棉絮的袖筒裡,踢踏著一雙露腳趾頭的破棉鞋,在村道上漫無目的地晃悠。肚子裡的酸水一陣陣往上泛,燒得他心慌。自留地早就刨不出半點能塞牙縫的東西,隊裡分的口糧,那點麩皮摻著爛菜幫子的糊糊,剛夠吊著半口氣,離填飽肚子還差十萬八千里。

他習慣性地晃盪到村子最東頭那片破敗的角落。幾間東倒西歪的土坯房杵在寒風裡,像隨時要嚥氣的老人。他的目光像粘了髒油的鉤子,滑過張嬸家緊閉的破門,最後,死死地釘在了最邊上那間——林陽兄妹那間屋頂塌了半形、牆皮剝落得不成樣子的破屋。

王癩子那雙渾濁的三角眼裡,除了慣有的懶散和麻木,此刻卻多了一種毒蛇般的陰冷和揮之不去的疑雲。

不對勁。很不對勁。

他記得清清楚楚,一個多月前,林建國兩口子在水庫上被塌方埋了,留下這對崽子。林陽那小子當時就跟被抽了魂似的,臉白得跟死人一樣,走路都打飄。那小丫頭林小雨更慘,躺在炕上就剩一口氣,小臉蠟黃,眼窩深陷,村裡誰見了都搖頭,背地裡都說這倆娃熬不過這個冬天,遲早跟著爹媽去了。

可這都多久了?他倆居然還活著!不僅活著,王癩子眯起眼,仔細回想這幾天偶爾瞥見林陽出門拾糞的樣子——那小子雖然還是瘦得像根麻桿,一陣風就能吹倒,可那腳步…好像不像之前那樣虛浮得隨時要栽倒了?臉上那種死灰色,似乎也淡了那麼一絲絲?尤其是那雙眼睛,以前空洞洞的像個活死人,現在偶爾抬起來,裡面好像藏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賊亮!讓人看了心裡發毛!

至於那小丫頭…王癩子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前幾天那場要命的風寒,連赤腳醫生老孫頭都擺手讓準備後事了,這丫頭片子居然又挺過來了!雖然還是病懨懨的,咳嗽聲不斷,但王癩子那天扒牆頭看得真真兒的,那小臉兒…好像沒那麼黃得嚇人了?甚至…隱約透出點活氣兒?

這怎麼可能?!

王癩子心裡的疑團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這年頭,連他這種遊手好閒、偷奸耍滑的老油條都餓得前胸貼後背,走路打晃。那兩個爹媽死絕了、工分掙不了幾個的半大孩子和一個奶娃娃,靠什麼活下來的?還他孃的有好轉的跡象?

“有鬼!絕對有鬼!” 王癩子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一股混雜著嫉妒、貪婪和被人愚弄般的憤怒猛地竄上心頭。他王癩子餓得半夜起來啃炕沿上的土坯子,這對小崽子憑什麼?憑什麼能吊著命?他們肯定藏著東西!藏著能救命的好東西!

這個念頭一起,就如同跗骨之蛆,再也揮之不去。王癩子那雙渾濁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餓狼般貪婪的光。他不再漫無目的地晃盪,而是像一隻嗅到了血腥味的土狼,開始圍繞著林陽那間破屋,進行有目的的、陰魂不散的逡巡和窺伺。

白天,他不再懶洋洋地躺在自家冰冷的炕上挺屍。他會“碰巧”出現在林陽去拾糞的必經之路上,遠遠地吊在後面,縮著脖子,抄著手,眼睛卻像鉤子一樣,死死盯著林陽的每一個動作,看他彎腰,看他撿起什麼,看他有沒有往懷裡藏東西。他也會“無意間”溜達到林陽家屋後那片荒廢的自留地附近,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雪地,尋找任何新翻動過的痕跡,或者…一點不該存在的綠色?可惜,除了積雪和枯草,他一無所獲。但他不死心,總覺得那小子在那塊地裡搗鼓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更多的時候,他像個幽靈一樣,蜷縮在自家那扇破窗戶後面。窗戶紙破了個洞,正好對著林陽家屋後的方向。他搬了個冰冷的樹墩子坐在窗後,一坐就是大半天,眼睛湊在破洞上,一眨不眨地盯著對面。寒風順著破洞灌進來,凍得他鼻涕直流,手腳麻木,但他硬是咬牙忍著。飢餓和貪婪,成了他最好的禦寒藥。

他觀察著林陽家煙囪冒煙的頻率和時間。奇怪,比村裡大多數人家冒煙的時間要短得多,次數也少。這說明什麼?說明他們燒火做飯的次數少!可次數少,人是怎麼維持的?王癩子百思不得其解,心裡的疑竇更深。

他豎著耳朵,捕捉著從對面破屋傳出的任何一絲可疑的聲音。他聽到林小雨斷斷續續、撕心裂肺的咳嗽聲,這讓他有點幸災樂禍。但更讓他抓心撓肝的是,偶爾,非常偶爾,當風向正好時,他似乎…似乎聞到過一絲極其微弱、卻又迥異於尋常野菜糊糊的香氣!那香氣很淡,帶著點奇異的甜味和油香,一閃而逝,卻勾得他肚子裡的饞蟲瘋狂扭動,口水不受控制地分泌。

是肉味?還是…白麵?王癩子無法確定,但那若有若無的香氣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他的神經,讓他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這對小崽子手裡有貨!有好貨!

最讓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林陽的變化。有一次,林陽從外面回來,王癩子躲在暗處看得真切。那小子雖然依舊瘦弱,但走路的姿態明顯沉穩了些。更扎眼的是,王癩子注意到林陽那雙佈滿凍瘡和裂口的手上,靠近虎口的位置,似乎多了一層薄薄的、新鮮的紅痕,像是…用力握持某種硬物摩擦出來的?還有一次,林陽彎腰在屋後豁口處整理柴草時,破棉襖的後襟短了一截,王癩子清晰地看到他後腰上彆著一樣東西——一截烏沉沉的木柄,那形狀,絕不是普通的柴火棍!

刀!王癩子心裡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那小子從哪弄來的刀?他爹媽留下的?不可能!林建國那老實巴交的泥腿子,家裡除了鋤頭鐮刀,哪來這種看著就不一般的傢伙什?

疑點越積越多,像一塊塊冰冷的石頭壓在王癩子心頭,沉甸甸的,卻更點燃了他貪婪的火焰。他像一隻潛伏在暗處的蜘蛛,耐心地編織著窺伺的網,等待著獵物露出更大的破綻。

這天下午,寒風捲著雪沫,颳得人臉生疼。王癩子照例蜷縮在冰冷的窗洞後,眼睛酸澀發脹,卻死死盯著林陽家屋後。他看到林陽鬼鬼祟祟地從屋裡出來,貼著牆根,像做賊一樣溜到張嬸家後門。兩人隔著門縫,動作快得看不清,但王癩子那毒蛇般的眼睛,清晰地捕捉到林陽塞過去一個用布包著的、四四方方的小東西!而張嬸幾乎是搶一樣接過去,隨即又飛快地塞回給林陽一大把什麼東西!

交換!他們在交換東西!

王癩子的呼吸瞬間粗重起來,心臟狂跳!林陽塞過去的是什麼?張嬸那個摳門的老虔婆,又給了林陽什麼?糧食?一定是糧食!或者…是肉?!

巨大的嫉妒和貪婪瞬間吞噬了王癩子!憑什麼?憑什麼張嬸能換到?他王癩子就不行?林陽這個小王八蛋,手裡果然攥著好東西!他感覺自己的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口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來,他狠狠嚥了一口,那滋味如同燒紅的鐵水。

他看著林陽抱著東西飛快溜回破屋,那背影在王癩子眼中,不再是那個可憐巴巴的孤兒,而是一個移動的、散發著食物香氣的寶藏!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腦海裡翻騰:搶過來!把東西都搶過來!

然而,就在這惡念升騰的頂點,他腦海裡猛地閃過林陽後腰上彆著的那個烏沉沉的木柄,以及那天林陽握緊柴刀、眼神冰冷警告他“再敢進來,剁了你的爪子”時的狠厲模樣。一股寒意瞬間澆滅了衝動的火焰。那小子…真敢拼命!

王癩子慫了。他恨恨地啐了一口濃痰,凍得發紫的嘴唇扭曲著,眼神更加陰毒。

硬搶不行…那就…想辦法弄明白他東西藏哪了?或者…找機會讓他自己交出來?或者…讓隊裡來收拾他?王癩子渾濁的腦子裡飛快地盤算著各種陰損的念頭。他需要更多的證據,更確鑿的把柄!他就不信,林陽這小子能一直不露馬腳!

就在這時,林陽家那間破屋裡,突然傳出一陣不同尋常的動靜!不是咳嗽,不是哭鬧,而是一種有節奏的、沉悶的撞擊聲!

“鐺!鐺!鐺!”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怪的穿透力,透過呼嘯的風聲,鑽進王癩子的耳朵裡。

王癩子渾身一個激靈,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將眼睛死死貼在窗洞上,屏住了呼吸!那是什麼聲音?林陽在裡面幹什麼?!

撞擊聲持續了一會兒,中間夾雜著木頭摩擦、斷裂的細微聲響。王癩子聽得心頭髮緊,一股強烈的不安和更加濃重的好奇攫住了他。他像壁虎一樣,緊緊扒在冰冷的土牆上,眼睛瞪得溜圓,試圖從那糊滿破紙爛布的窗戶縫隙裡窺探到一絲屋內的景象。

終於,他找到了一個角度!透過一處被風吹得掀開一角的破布縫隙,屋內的景象如同閃電般劈進王癩子的眼底!他清楚地看到林陽手中握著一把閃著幽冷寒光的柴刀!那柴刀的形制和刃口的光芒,絕不是村裡鐵匠鋪能打出來的粗笨貨色!而桌子下面,一堆廢木屑。

林陽…用那把刀…修好了桌子?!

王癩子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像是看到了最荒誕、最不可思議的鬼故事!一個快餓死的半大孩子,哪來的力氣?哪來的手藝?哪來的…那把一看就不凡的刀?!

所有的疑點在這一刻如同沸騰的油鍋,轟然炸開!糧食來源不明,氣色可疑,與張嬸秘密交換,現在又展現出這匪夷所思的“能力”和擁有明顯超出常理的利器!

這小子身上藏著的秘密,遠比他想象的更大!更驚人!

王癩子貪婪的眼中,那點因柴刀而生的忌憚瞬間被更加熾烈的、如同實質般的佔有慾和一種發現驚天秘密的狂喜所淹沒!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讓那聲驚喘洩露出去。他像一尊被凍僵的雕塑,趴在冰冷的窗洞後,只有那雙眼睛,燃燒著餓狼般貪婪和毒蛇般陰冷的火焰,穿透破布的縫隙,死死地烙在屋內林陽的背影上,烙在那把幽冷的柴刀上,烙在那張被“神奇”修復的桌子上。

他知道,他盯上的,不再僅僅是可能存在的幾口糧食。他可能挖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寶藏!一個能讓他在這個絕望的冬天裡,甚至以後都吃香喝辣的寶藏!

林陽…你這個小崽子…你死定了!王癩子在心裡無聲地咆哮著,嘴角咧開一個扭曲而猙獰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