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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飢餓的窺伺,瘋狂的野狗

雪停了,但風更硬了,刮在臉上像粗糙的砂紙。破屋裡,林陽小心翼翼地將瓦罐裡最後一點紅薯糊糊倒進豁口的粗瓷碗裡。那糊糊稀得幾乎能照見人影,幾塊煮得軟爛的薯塊可憐巴巴地沉在碗底。為了省柴火,瓦罐的餘溫尚未散盡,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甜味的白氣,在冰冷的空氣中頑強地向上飄了飄,隨即被無情的寒風撕碎、捲走。

林陽自己都沒意識到,他下意識地深深吸了一口那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香氣。胃袋猛地一抽,發出沉悶而響亮的“咕嚕”聲。他把碗推到妹妹小雨面前,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小雨,慢點吃,還燙。” 碗裡的熱氣早已所剩無幾。

小雨蜷縮在炕角那堆破棉絮裡,小臉依舊蒼白,但比前些日子燒得滾燙時好多了。她伸出枯瘦的小手,緊緊捧住粗瓷碗,那一點點的溫熱讓她凍僵的手指感到一絲慰藉。她把臉湊近碗沿,小口小口地啜吸著稀薄的糊糊,每一口都極其珍惜,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掩蓋著眼中對食物的渴望。

林陽看著妹妹專注而珍惜地吞嚥著那點可憐的糊糊,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胃裡翻江倒海般的飢餓感。他的那份,早在煮的時候就刮乾淨了罐底,此刻腹中空空如也,只剩下燒灼般的空虛。

就在這時,一種細微的、令人極度不安的聲音,穿透了呼嘯的風聲,隱隱約約地鑽進了林陽的耳朵。

“嗚…嗚…”

像是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嗚咽,又像是野獸喉嚨裡滾動的低吼。

林陽的背脊瞬間繃直,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刺向窗外!

破窗的窗紙早已千瘡百孔,糊著幾塊顏色不一的舊布,勉強遮擋著寒風。透過一個稍大的破洞,林陽清晰地看到了——

屋外積雪覆蓋的院子裡,就在離破屋門不過五六米的地方,幾點幽綠的光芒在昏暗的天色下閃爍著!

那是眼睛!兩條瘦骨嶙峋、皮毛骯髒糾結的野狗!它們的肋骨在乾癟的肚皮下清晰可見,嶙峋的骨架撐起鬆弛的皮毛,尾巴緊緊地夾在後腿之間。其中一條體型稍大的黃狗,正微微低著頭,鼻子瘋狂地、貪婪地嗅著地面,目標赫然指向林陽家破舊的屋門!那低沉的、充滿飢餓感的嗚咽聲,正是從它喉嚨裡發出來的。另一條黑狗則顯得更加焦躁,前爪不安地在雪地上刨動著,渾濁的涎水順著嘴角滴落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骯髒的小坑。

它們的綠眼睛死死盯著這間破屋,那目光裡沒有野性的兇悍,只有被無邊飢餓徹底扭曲的、純粹的貪婪和瘋狂!那紅薯糊糊幾乎淡到無味的微弱氣息,對於在死亡線上掙扎的它們來說,不啻於一場血腥盛宴的召喚!

冷汗瞬間浸透了林陽單薄的後背,冰寒刺骨!他幾乎是本能地、無聲地一把抓起了放在炕沿下的那把柴刀!

刀柄的硬木硌著他冰冷的手心,卻帶來一股奇異的、支撐著他沒有倒下的力量。簽到得來的精良柴刀,刃口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泛著一線幽冷的光。這光,此刻是他唯一的依靠。

“小雨!”林陽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快!躲到牆角去!把被子蒙上頭!快!” 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窗外,不敢有絲毫偏移。

小雨被哥哥驟然緊張的語氣和動作嚇住了,捧著碗的小手一抖,碗底剩下的那點可憐的糊糊差點灑出來。她驚恐地睜大了眼睛,順著哥哥的目光也看到了窗外那兩點瘮人的綠光。

“哥…” 她帶著哭腔,小臉煞白。

“別怕!聽哥話!快!”林陽低吼,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顫,但其中的決絕卻異常清晰。

小雨猛地反應過來,巨大的恐懼讓她爆發出與年齡不符的敏捷。她丟開碗,像只受驚的小兔子,連滾帶爬地縮排炕角最深處,用那堆散發著黴味和塵土氣息的破棉絮將自己緊緊裹住,連一根頭髮絲都不敢露出來,小小的身體在被子底下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

林陽見妹妹藏好,心中的巨石稍稍落下一點,但更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灶膛!灶膛下那個隱秘的小坑!裡面藏著他們最後的命根子:一小袋米、幾塊寶貴的壓縮餅乾、還有那罐救命的奶粉!野狗的目標是門,但如果它們撞破那扇朽爛不堪的破門…後果不堪設想!

他握著柴刀,屏住呼吸,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緊貼在冰冷的土炕邊緣,將自己隱藏在屋內最深的陰影裡。他的眼睛透過窗紙的破洞,一眨不眨地監視著外面的動靜。耳朵竭力捕捉著風聲之外的每一點異響。

屋外的嗚咽聲變得更清晰了,帶著一種急不可耐的焦躁。那條黃狗停止了嗅探,抬起頭,綠油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屋門,喉嚨裡滾動著更具威脅性的低吼。飢餓和那微弱卻致命的食物氣息,正在迅速瓦解它們對人類的最後一絲畏懼。

“嗚——汪!” 體型稍小的黑狗似乎被同伴的躁動感染,試探性地向前邁了一步,發出一聲短促而嘶啞的吠叫。這聲音在死寂的雪夜裡顯得格外突兀和刺耳,如同點燃了導火索。

“汪!汪!汪!” 黃狗被這聲吠叫徹底刺激了,它猛地向前一竄,對著那扇破舊的、彷彿一撞就開的木門狂吠起來!叫聲充滿了攻擊性和赤裸裸的慾望。

兩條野狗開始在門前不大的空地上焦躁地來回走動、跳躍,齜著發黃的獠牙,渾濁的涎水甩得到處都是。它們的動作越來越快,低吼和吠叫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充滿原始獸性的聲浪,不斷衝擊著搖搖欲墜的破屋。

林陽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劇烈的搏動都撞擊著他的耳膜。他握刀的手因為過度用力,指節泛白,微微顫抖。冰冷的汗珠沿著額角滑落,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他卻不敢眨眼。

“砰!” 黃狗似乎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撲了上來,乾瘦的身體狠狠撞在門板上!

腐朽的木門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門軸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門板劇烈地晃動起來,簌簌落下許多灰塵和碎屑。門閂是一根並不算粗壯的門栓,此刻承受著巨大的壓力,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汪汪汪!” 黑狗受到鼓舞,也加入了衝撞的行列。兩條餓瘋了的野狗,輪番用身體撞擊著那扇阻擋它們獲取食物的唯一障礙。每一次撞擊,都像直接撞在林陽的心口上。

躲在棉絮裡的小雨發出一聲短促而驚恐的嗚咽,隨即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小小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不能再等了!林陽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讓它們撞進來,一切都完了!必須把它們趕走!或者…殺掉!

就在黃狗再次蓄力,準備狠狠撞向門板的瞬間,林陽動了!

他像一頭蟄伏已久的獵豹,猛地從陰影裡竄出,兩步就跨到門後!他沒有魯莽地直接開門,而是雙手緊握柴刀,用盡全身力氣,將厚重的刀背狠狠砸在搖搖欲墜的門板內側!

“咚!!!”

一聲沉悶如雷、又帶著金屬顫音的巨響,毫無預兆地在門板後面炸開!

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完全不同於野狗撞擊的聲響,帶著一種冰冷堅硬的特質,瞬間壓過了野狗的狂吠!

門外正埋頭猛撞的黃狗被這近在咫尺的巨響嚇得魂飛魄散!它發出一聲短促淒厲的哀嚎,彷彿被無形的重錘擊中,猛地向後彈跳出去,夾著尾巴,驚恐地瞪著那扇破門。連那條焦躁的黑狗也瞬間停止了吠叫和衝撞,驚疑不定地後退了幾步,齜著牙,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但氣勢明顯弱了下去。

屋內,林陽背靠著門板,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喘著粗氣。剛才那一下,幾乎耗盡了他僅存的力氣。他緊握著柴刀,刀背上傳來的反震力讓他的虎口隱隱作痛。他側耳傾聽著門外的動靜。

撞擊聲停止了。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和爪子抓撓地面的聲音還在。

林陽知道,恐懼只能震懾一時。飢餓最終會戰勝恐懼,它們很快會捲土重來。他必須讓這恐懼更深地刻進它們的骨頭裡!

他再次舉起柴刀,這一次,不再是砸門板,而是用刀柄末端堅硬的稜角,有節奏地、一下又一下地敲擊在門框內側的木頭上!

“篤!篤!篤!篤!”

這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穩定、冰冷。它穿透門板,在寂靜的雪夜裡規律地響起,如同某種冷酷的倒計時,又像是來自門後黑暗深處、未知存在的宣告。

每一聲“篤”,都敲在門外野狗緊繃的神經上。那黃狗眼中的兇光被驚疑和恐懼取代,它不安地原地轉著圈,低吼聲越來越弱。黑狗則夾緊尾巴,開始慢慢向後退縮。

“篤!篤!篤!” 林陽的敲擊沒有停止,反而更加穩定,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他冰冷的眼神死死盯著窗紙破洞外那兩點退縮的綠光,彷彿要將這警告直接烙印進它們的靈魂。

終於,那條黑狗率先扛不住這無形的壓力,發出一聲嗚咽,夾著尾巴,掉頭竄進了院子外的黑暗裡,消失在積雪覆蓋的草叢中。黃狗見同伴逃走,最後一點兇性也消散了,它對著破門齜了齜牙,發出一聲不甘又恐懼的嗚咽,也轉身飛快地跑掉了。

院子裡,只剩下雜亂的爪印和幾灘骯髒的涎水,證明著剛才驚心動魄的侵襲。

林陽沒有立刻放鬆。他依舊保持著敲擊的姿勢,側耳傾聽了許久,直到確認那令人心悸的低吼和爪聲徹底消失在呼嘯的風聲中,才緩緩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緊繃的身體驟然放鬆,巨大的疲憊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潮水般湧來,讓他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只能將身體重重地靠在冰冷的門板上。

柴刀“哐當”一聲掉落在腳邊的泥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艱難地挪到灶膛邊,用顫抖的手撥開冰冷的灰燼,露出下面那塊掩蓋著隱秘小坑的石板。掀開石板,看到裡面那袋糙米、幾塊壓縮餅乾和小奶粉罐安然無恙地躺在那裡,他才感到一絲遲來的、冰冷的安心。

角落裡,破棉絮堆蠕動了一下,小雨怯生生地探出半張小臉,眼睛哭得紅腫,小臉上滿是淚痕和恐懼。“哥…狗…狗走了嗎?”她的聲音細若蚊蚋,帶著劇烈的顫抖。

“走了,”林陽的聲音沙啞得厲害,他走過去,把妹妹連同破棉絮一起緊緊抱在懷裡,用自己同樣冰冷僵硬的身體包裹住她,試圖傳遞一點微不足道的暖意,“別怕,哥在這兒。狗…都被哥打跑了。”

小雨冰涼的小手死死抓住林陽破爛的衣襟,把臉深深埋在他懷裡,壓抑的抽泣聲悶悶地傳出來。

林陽抱著妹妹,目光卻越過她瘦弱的肩膀,再次投向那扇傷痕累累的破門。門外是暫時退卻的野獸,是能凍死人的酷寒。門內是奄奄一息的妹妹,是所剩無幾的糧食,是懸在頭頂的王癩子那陰毒的目光。

他疲憊地閉上眼。這一夜,他守住了。但下一次呢?野狗只是飢餓大潮中最微不足道的前哨,真正的寒冬和更險惡的人心,還在後面虎視眈眈。

灶膛下的小坑裡,那點救命的糧食,顯得如此渺小,如此脆弱。窗外的風聲,似乎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