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下王癩子,出了口惡氣,林陽帶著喜悅的心情回去了。
灶膛裡最後一點微弱的餘燼徹底熄滅,破屋裡最後一絲暖意也被無孔不入的寒風吞噬殆盡。林陽把裹在舊棉絮裡的妹妹林小雨又往懷裡緊了緊,那小小的身軀輕飄飄的,像一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枯葉。窗紙被風撕扯著,發出嗚咽般的聲響,雪粒子敲在上面,沙沙作響。
“哥…餓…”
懷裡的小雨發出模糊的夢囈,乾裂的小嘴唇微微翕動。這細弱的聲音像針一樣扎進林陽心裡。他輕輕拍著妹妹的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窗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雪光映照下,屋後那片被積雪覆蓋、荒廢已久的自留地,隱隱約約顯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塊地,屬於爹媽。在轟轟烈烈“一大二公”之前,它曾是這個小家最後的指望。爹媽走後,一個半大孩子加一個奶娃娃,誰還有力氣去侍弄它?野草瘋長,漸漸成了荒地,被遺忘在角落,連同那些短暫的自給自足的日子一起,被深埋在時代的冰層下。
“自留地…” 林陽喃喃自語,一個極其冒險的念頭,帶著微弱的火苗,在他凍得發僵的腦海裡艱難地燃起。
“叮!”
意識裡那熟悉而冰冷的聲音,如同天籟般響起。
【簽到成功!】
【獲得獎勵:優質紅薯藤苗*10株】
林陽的心猛地一跳!幾乎是屏住呼吸,“看”向系統空間。十根青翠欲滴、生機勃勃的紅薯藤苗整齊地碼放著,葉片肥厚,莖稈粗壯,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冰天雪地的飽滿活力,根部還包裹著一小團溼潤的泥土。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瞬間衝散了寒冷和疲憊——系統回應了他的渴望!在最需要的時候,送來了最可能的希望!
紅薯!高產、耐瘠薄、能救命的東西!哪怕只有十株,只要種活,哪怕只結出幾塊小小的根莖,熬成糊糊,也能讓小雨虛弱的胃裡有點實實在在的東西,而不是永遠靠稀薄的米湯和糊糊吊著命。
巨大的誘惑背後,是同樣巨大的風險。私墾荒地,尤其是自留地這種在當下極為敏感的存在,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挖社會主義牆角”、“走資本主義尾巴”的大帽子扣下來,足以把他和小雨徹底壓垮。王癩子那雙陰鷙、充滿嫉恨的眼睛,隊長林大山那帶著探究和壓力的目光,都讓林陽如芒在背。
他低頭看著懷裡因為寒冷和飢餓即使在睡夢中也蹙著眉頭的小雨,那張小臉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為了讓她活下去,為了讓她嚐到一點甜味……這個險,必須冒!
天色剛矇矇亮,雪小了些,但寒風依舊刺骨。林陽將還在沉睡的小雨用所有能找到的破布舊絮仔細裹好,確認她暫時不會被凍醒,又仔細檢查了灶膛下那個隱秘小坑的偽裝,確保萬無一失。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拿起那把簽到得來的、刃口閃著幽冷寒光的精良柴刀,又將那柄豁了口的斷鋤頭緊緊攥在手裡,輕輕推開了搖搖欲墜的破門。
積雪沒過了腳踝,每一步都咯吱作響,在清晨死寂的村落裡顯得格外清晰。林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王癩子家那扇破窗戶黑洞洞的,像一隻窺視的眼睛。他貼著牆根,利用柴房屋簷和幾棵光禿禿的老槐樹的陰影,像一道無聲的幽靈,快速而謹慎地繞到了屋後。
那片荒地,比他記憶中更顯破敗荒涼。枯死的蒿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莖稈被厚厚的積雪壓彎、折斷。凍土堅硬如鐵,表層覆蓋著灰白色的冰殼。
就是這裡了。林陽選定了離自家後牆根最近、相對背風、又有一叢乾枯灌木能稍作遮擋的一小塊地方。他放下柴刀,雙手握住那柄豁了口的斷鋤頭,高高舉起,用盡全身力氣狠狠砸向地面!
“鐺——!”
一聲沉悶刺耳的撞擊聲在寂靜的清晨炸開!林陽只覺得雙臂被震得發麻,虎口生疼。凍土表面只留下一個淺淺的白印,冰屑四濺。巨大的反震力讓他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他咬緊牙關,再次舉起鋤頭。一下,又一下!單調而沉重的“鐺!鐺!鐺!”聲在荒地上空迴盪。每一次撞擊,都像是砸在鐵板上。冰冷的汗水混著撥出的白氣,很快浸溼了他單薄破舊的衣領,又在刺骨的寒風裡迅速變得冰涼刺骨。裸露在外的耳朵和臉頰凍得通紅髮木,幾乎失去知覺。
不知道砸了多少下,那片頑固的冰殼終於碎裂開來,露出下面同樣凍得硬邦邦的褐色泥土。林陽喘著粗氣,把豁口的鋤頭當作撬棍,費力地插進縫隙裡,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往下壓,一點點地撬起一塊塊凍得如同石頭般的土坷垃。
效率低得令人絕望。僅僅清理出臉盆大小、淺淺的一層土,就已經耗費了他大半個時辰,累得幾乎直不起腰,雙臂痠痛得抬不起來。寒氣順著單薄的褲腿和破棉鞋的縫隙鑽進來,凍得他渾身打顫。
就在他幾乎要被寒冷和疲憊擊垮時,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關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陽子?”
林陽渾身一激靈,猛地回頭,柴刀瞬間被緊緊攥在手裡!是鄰居張嬸。她挎著個破籃子,像是剛從外面回來,臉上帶著驚訝和一絲擔憂。
“張嬸…” 林陽的聲音有些發乾,帶著警惕。他下意識地用身體擋住剛剛翻開的泥土,心跳如擂鼓。
張嬸的目光飛快地掃過他凍得通紅的手、那豁口的鋤頭、還有地上那點可憐的成果,又看了看他身後那片荒地,眼中閃過一絲瞭然和深深的同情。她嘆了口氣,沒多問什麼,只是走上前,從破籃子裡摸索著,拿出一個用舊布包著的小包,不由分說地塞進林陽冰冷僵硬的手裡。
入手是溫熱的,還帶著點草木灰特有的氣味。
“拿著,傻小子!”張嬸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過來人的無奈和悲憫,“凍成鐵疙瘩的地,光靠蠻力咋行?這點灰,埋下去…好歹是個活路。”她頓了頓,渾濁的眼睛看了看林陽身後破屋的方向,“小心點…別讓人瞅見。趕緊弄完,別凍壞了。”說完,她不再停留,挎著籃子匆匆走了,彷彿只是路過。
林陽握著那包溫熱的草木灰,看著張嬸佝僂著背消失在屋角,一股複雜的暖流湧上心頭,沖淡了刺骨的寒意。他用力點點頭,將這份無聲的援助和警告牢牢記在心裡。
草木灰,微弱的鹼性,是這貧瘠土地上最易得、最安全的肥料,也是此刻唯一的肥料。更重要的是,它的溫度能保護脆弱的幼苗根部不被凍傷。
林陽不再猶豫,抓緊時間。他蹲下身,用凍得幾乎不聽使喚的手指,費力地將那點珍貴的草木灰均勻地撒在剛剛翻開、還冒著絲絲寒氣的淺坑底部。灰黑色的粉末落在深褐色的凍土上,形成一層薄薄的溫床。
然後,他意念一動,十株青翠欲滴、根系帶著溼潤泥土的紅薯藤苗出現在他手中。那蓬勃的生命力,與周圍死寂的雪地和凍土形成了刺目的對比。林陽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分開,每一株都帶著最飽滿的芽點。他用手指在撒了草木灰的土裡挖出一個個小坑,將紅薯苗的根部輕輕放進去,小心地覆上泥土,壓實,確保根部被完全覆蓋,嫩芽則微微露出地面。
十株幼苗,在臉盆大小的淺坑裡顯得有些擁擠,但這是林陽目前能力的極限。他像呵護最珍貴的寶物,將剩餘的草木灰仔細地覆蓋在幼苗根部周圍,形成一個小小的保溫圈。
做完這一切,他累得幾乎虛脫,一屁股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白色的霧氣在眼前瀰漫。他看著那十點嫩綠在灰黑與雪白中頑強地挺立著,像十簇微小的火焰,在無邊的寒冷和絕望裡,燃燒著唯一的希望。為了這點綠,他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暴露在巨大的風險之下。
他抬起頭,目光下意識地掃向王癩子家的方向。那扇黑洞洞的破窗戶後面,不知何時,一條細細的窗縫被掀開了。一隻陰冷的眼睛,正透過那條縫隙,死死地盯著屋後荒地,盯著雪地裡那個疲憊的身影,以及他身前那片被翻動過的、格格不入的土地。
林陽的心猛地一沉,如同掉進了冰窟。那目光,充滿了貪婪、嫉恨和一種發現秘密的、毒蛇般的陰冷。
被發現了!寒意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比這臘月寒風更刺骨。他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強撐著幾乎凍僵的身體站起來,用腳快速地將翻動過的土地邊緣的浮雪撥拉回去,儘可能地掩蓋痕跡。然後,他撿起柴刀和豁口鋤頭,像逃離什麼可怕的東西,踉蹌著衝回那間四面透風的破屋。
門板在身後合攏,發出沉悶的響聲。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劇烈地喘息,心臟狂跳,幾乎要衝破胸膛。屋外的寒風依舊在呼嘯,警報卻在他腦海裡尖銳地拉響。王癩子看到了!那塊地,那十株脆弱的幼苗,成了懸在頭頂、隨時可能落下的利劍。
他衝到牆角,看著在破棉絮裡依然昏睡的小雨,那張小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那麼脆弱。林陽伸出手,想摸摸妹妹的臉,指尖卻在距離肌膚一寸的地方停住,冰冷僵硬,微微顫抖。
為了這點綠,這點渺茫的希望,他把自己和小雨推到了更危險的懸崖邊上。代價,會是毀滅嗎?
屋外,寒風捲著雪沫,狠狠撲打在窗欞上。王癩子家那扇窗的縫隙,悄無聲息地合攏了,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只有那片新翻的凍土和十株稚嫩的綠苗,在漫天風雪中,無聲地承受著嚴寒的考驗,以及來自暗處窺伺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