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二的傍晚，夕陽把易華院的磚牆染成琥珀色。林姝玥正蹲在廚房的灶臺前，用竹筷撥弄著爐膛裡的火星，忽聽前院傳來張伯的聲音：“是大公子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她手上動作一頓，站起身時撞得膝蓋磕在灶臺沿，疼得倒抽一口涼氣。蘇桃桃扶著門框探出頭，月白色的裙襬在暮色裡晃了晃：“姐姐，誰來了？”

“像是謝大哥。”林姝玥揉著膝蓋走出去，正見謝硯辭跨進月亮門。他身著藏青色御史公服，腰間玉帶扣著一枚素面玉佩，烏髮用白玉冠束起，倒比謝硯舟多了幾分文官的溫潤，眉眼間卻同出一轍的清雋。

“大哥。”林姝玥迎上去，見他手裡提著個食盒，“昨日剛到京城，還沒來得及去府上請安，倒是勞煩大哥跑一趟。”

謝硯辭將食盒遞給旁邊的小廝，目光落在蘇桃桃的肚子上，笑意溫和：“聽聞你們抵京，我下朝便去‘同仁堂’配了些安胎的人參和燕窩，想著桃桃正是需要的時候。”

他頓了頓，又從袖中取出個錦盒，“這是我讓人繡的虎頭鞋，想著給未出世的孩子討個吉利。”

蘇桃桃連忙上前福身：“多謝謝大哥，勞您掛心了。”她接過錦盒開啟，裡面是一雙明黃色的小鞋，鞋頭繡著栩栩如生的斑斕猛虎，針腳細密得不見線頭。

“快別多禮，小心身子。”謝硯辭連忙擺手，看向林姝玥，“硯舟還在宮裡當值？”

“嗯，說是陛下留他商議秋審的案子。”林姝玥引著他往正廳走，瞥見他袍角沾著些許塵土，“大哥剛從御史臺過來？可是忙了一日？”

“還好，”謝硯辭在廳中坐下，小廝奉上茶來，“聽說你們走水路遇了命案，可有受驚？”

“已是過去的事了。”林姝玥替蘇桃桃攏了攏披肩，“倒是桃桃，一路舟車勞頓，回來便嚷著腰痠，這會兒才好些。”

蘇桃桃吐了吐舌頭，倚在林姝玥身邊：“謝大哥，還是易華院舒服，船上悶得我整日想睡覺。”

謝硯辭看著她活潑的模樣，笑道：“看你精神頭足，我便放心了。”他端起茶盞抿了口，目光掃過廳中陳設，見博古架上擺著幾個捏了一半的麵人，其中一個歪歪扭扭的猴子，不禁失笑，“這是桃桃的手藝？倒有些……靈動。”

蘇桃桃臉頰一紅，小聲嘀咕：“這是‘齊天大聖’，可惜被小石頭拿去玩，金箍棒斷了半截。”

林姝玥見狀，連忙岔開話題：“大哥今日下朝早，不如就在這裡用晚飯？桃桃有孕不便出門，我去廚房做幾個家常小菜，大哥可別嫌棄。”

謝硯辭挑眉：“姝玥還懂下廚？我只知道硯舟那傢伙嘴刁，沒想到弟妹竟能入他的眼。”

林姝玥想起謝硯舟每次用膳時，只要是她做的菜，他便會用筷子夾起那道菜，在燈下眯著眼看半晌才入口的模樣，臉頰微熱：“只是些家常便飯罷了，大哥若不嫌棄，我便獻醜了。”

她心裡卻盤算著，今日不如做些現代的小點心，反正謝硯辭也沒吃過，就算失敗了也能推說“新學的方子”。

“那便有勞弟妹了。”謝硯辭拱手笑道，“只是別太累著，我看桃桃也離不開你照應。”

“放心吧大哥，我去去就來。”林姝玥起身往廚房走，蘇桃桃連忙拉住她：“姐姐，我跟你一起去搭把手？”

“你坐著歇著，”林姝玥按住她，“張伯說傍晚燉了鴿子湯，你先喝一碗墊墊肚子，一會兒有好吃的。”

廚房在院子東側，壘著土灶臺，牆角堆著柴火。林姝玥掀開缸蓋，見裡面泡著新收的糯米，又開啟食櫃，取出麵粉、雞蛋和一罈去年醃的蜂蜜。

她記得現代二十五歲生日時，母親曾教她做過蜂蜜小蛋糕，雖然沒有烤箱，但或許能用灶臺的餘溫“烘”熟。

穿越到古代近兩年，虛歲已到十九，可心裡總覺得裝著二十多歲的魂。

首先得調麵糊。林姝玥打了四個雞蛋，用竹筷順著一個方向攪打。古代沒有打蛋器，攪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手腕便酸得厲害。

她甩了甩手，想起在現代法醫實驗室裡，拿著解剖刀一站就是幾小時，這點力道倒也不算什麼。蛋液漸漸變得蓬鬆，她才加入兩勺蜂蜜和少許麵粉，調成稀軟的麵糊。

“姝玥，需要幫忙嗎？”簫妄言扒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我看謝大學士來了，桃桃正跟他說你要做大餐呢。”

“去去去，”林姝玥用沾著麵粉的手揮了揮，“別在這裡礙事，幫我去院子裡折幾根乾淨的樹枝來。”

簫妄言嘟囔著“小氣鬼”，卻還是轉身去了。林姝玥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又從櫥櫃裡找出幾個粗瓷小碗，在碗底抹了層豬油，將麵糊小心地舀進去，每個碗裡只倒了小半。

接下來是“烘烤”。林姝玥將灶臺裡的明火壓滅，只留些通紅的炭火星，在灶臺上鋪了層乾淨的細沙，把瓷碗埋進去，又在上面蓋了層溫熱的草木灰。這是她琢磨出來的笨辦法，模仿烤箱的恆溫環境，能不能成，全看運氣。

“樹枝來了！”簫妄言抱著幾根拇指粗的槐樹枝回來，“你要這玩意兒做什麼？當柴火？”

“不是，”林姝玥接過樹枝，用刀削去樹皮，修成光滑的籤子，“等會兒做點心要用。”

她想起現代吃的烤串，忽然覺得或許可以做些蜂蜜烤山藥，便又從菜圃挖了幾根新鮮山藥，削皮切成滾刀塊，用蜂蜜和少量鹽醃上。

這時，謝硯辭的小廝走進來：“少夫人，我家公子問需不需要幫忙？”

“不用了，”林姝玥擦了擦手，“勞煩你告訴大哥，再等片刻便好。”

她將醃好的山藥塊穿在槐木簽上，擺在抹了油的鐵盤裡。灶臺裡的炭火又添了些，這次留了些明火，將鐵盤架在火上慢慢烘烤。

蜂蜜遇熱發出“滋滋”的聲響，甜香混著山藥的軟糯氣息，很快瀰漫了整個廚房。

“好香啊！”蘇桃桃扶著門框，使勁嗅了嗅，“姐姐，你在烤什麼？比醉仙樓的蜜餞還香！”

“是蜂蜜烤山藥，”林姝玥翻面時，見山藥塊表面已烤得金黃，“你先嚐嘗？”她用乾淨的竹筷夾起一塊，吹了吹才遞給蘇桃桃。

“燙燙燙！”蘇桃桃連忙接過來，小口咬下，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哇！外脆裡軟，還有蜂蜜的甜味，太好吃了！”

簫妄言在一旁看得口水直流：“桃桃，給我也嘗一塊！”

“不給！”蘇桃桃連忙躲到林姝玥身後，“這是姐姐給我做的！”

林姝玥笑著搖頭，又夾了一塊給簫妄言：“嚐嚐吧，別跟孕婦搶食。”

簫妄言一口吞下，燙得直呵氣，卻還是含糊不清地說：“好吃！姝玥，你這手藝比府裡的廚子還厲害！”

正說著，林姝玥忽然想起灶臺上埋著的蛋糕，連忙扒開草木灰——只見粗瓷碗裡的麵糊已膨脹起來，表面呈誘人的金黃色，用竹筷戳了戳，裡面沒有粘糊，竟是熟了！

“成了！”她喜出望外，小心地將瓷碗取出，用小刀沿碗邊劃了圈，輕輕一磕，小小的蜂蜜蛋糕便掉在盤子裡。蛋糕表面有些裂紋，賣相不算精緻，但散發著濃郁的蛋香和蜂蜜甜味。

“這是什麼？”蘇桃桃湊過來看，“黃黃的，像……像我娘說的‘海綿蛋糕’！”

林姝玥心中一動，沒想到蘇桃桃竟知道這個詞：“你娘還說過這個？”

“嗯！”蘇桃桃點頭，“她說那是用‘烤箱’做的，鬆鬆軟軟的，可惜我沒吃過。姐姐，這個能吃嗎？”

“當然能吃。”林姝玥遞給她一塊，又給簫妄言和謝硯辭的小廝各分了一塊，“快嚐嚐。”

簫妄言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眼睛瞪得溜圓：“天哪！這東西怎麼這麼鬆軟？還帶著蜂蜜的甜味，比宮裡的點心還好吃！”

蘇桃桃小口小口地吃著，眼眶有些發紅：“跟我娘描述的味道好像……姐姐，你怎麼會做這個？”

林姝玥擦了擦手，輕聲道：“以前只是聽說過做法，便記下了。”

她不想過多解釋，轉身將剩下的蛋糕裝盤，又把烤好的山藥串擺了兩盤，“張伯，麻煩你把這些端到正廳去，我再炒兩個青菜就來。”

正廳裡，謝硯辭正翻看蘇桃桃的麵人冊子，見小廝端著兩盤從未見過的點心進來，不禁好奇：“這是何物？”

“回公子，是少夫人做的蜂蜜蛋糕和烤山藥。”小廝將盤子放在桌上。

謝硯辭拿起一塊蛋糕，見它色澤金黃，觸手鬆軟，湊到鼻尖聞了聞，有淡淡的蛋香和蜂蜜味。

他嚐了一口，眼睛微眯：“嗯？這口感……鬆軟香甜，倒是從未吃過。”他又拿起一串烤山藥，咬下一塊，蜂蜜的甜膩裹著山藥的粉糯，味道竟意外的好。

“謝大哥，好吃吧？”蘇桃桃挺著肚子坐下，拿起一塊蛋糕小口吃著，“這是姐姐特意給我做的，她說孕婦吃了補身子。”

謝硯辭失笑：“看來我今日來得正是時候，竟有口福嚐鮮。”

說話間，林姝玥端著兩盤青菜走進來，又讓張伯把燉好的鴿子湯也端上來。桌上頓時擺滿了菜餚——黃澄澄的蜂蜜蛋糕、油亮的烤山藥串、翠綠的清炒時蔬，還有乳白的鴿子湯，色香味俱全。

“大哥，嚐嚐這個蛋糕，”林姝玥坐下後，給謝硯辭夾了一塊，“用雞蛋和蜂蜜做的，還算合口味嗎？”

“很好，”謝硯辭點頭，“弟妹好手藝，竟能想出這般做法。”他看著林姝玥額角的細汗，忽然想起硯舟曾說過，姝玥是個極有主意的女子，不僅懂驗屍，還會許多新奇玩意兒，從前他不信，可今日見此，果然名不虛傳。

席間，簫妄言只顧著埋頭吃蛋糕，蘇桃桃則拉著謝硯辭說話，說著說著便提到了小石頭：“謝大哥，小石頭還在謝府嗎？我走的時候他才那麼小，也不知道現在會不會叫人了。”

“父親母親來信說，小石頭吃得好睡得好，已經會扶著桌子走路了。”謝硯辭笑道，“等過了冬，天氣暖和些，便讓父親母親把他接到京城來，讓你們也見見。”

林姝玥聽著他們說話，偶爾插幾句，目光卻時不時看向門外。謝硯舟還沒回來，也不知道宮裡的事情處理得如何了。

直到月上柳梢，謝硯辭才起身告辭：“時候不早了，我便不打擾你們休息了。弟妹今日破費，這頓晚飯我可是吃得心滿意足。”

“大哥客氣了。”林姝玥和簫妄言夫婦將他送到門口，看著他的馬車消失在巷子盡頭，才關上門回房。

“姐姐，你做的蛋糕真好吃，”蘇桃桃打著哈欠，“明天還能再做嗎？”

“傻丫頭，哪能天天吃甜的，”林姝玥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絲，“快回房歇著吧，妄言，好好照顧桃桃。”

“知道了知道了，”簫妄言扶著蘇桃桃，一步三回頭地看著廚房方向，“姝玥，明天能不能做些鹹的？比如……比如你說的‘薯條’？”

林姝玥被他逗笑：“先把你家桃桃哄睡了再說。”

送走兩人，林姝玥回到正廳，見桌上還剩幾塊蛋糕，便用盤子裝了，想給晚歸的謝硯舟留著。

她坐在窗邊，看著天上的一輪明月，想起在現代的二十五年，父母總是催她相親，說“女大不中留”，直到那場車禍……

如今在古代，她虛歲十九，卻帶著二十七歲的靈魂，有了丈夫，有了朋友，甚至還能下廚做些現代點心。她拿起一塊蛋糕，輕輕咬了一口，甜味在舌尖蔓延開來，心裡也暖暖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接著是張伯的聲音：“大人回來了？”

林姝玥連忙起身，迎到門口，見謝硯舟正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風，月光灑在他肩上，勾勒出挺拔的輪廓。

“回來了？”她接過披風，聞到上面沾染的夜露寒氣，“宮裡的事處理完了？”

“嗯，”謝硯舟握住她的手，發現她指尖微涼，便放在唇邊呵了口氣，“怎麼還沒睡？”

“等你呢，”林姝玥笑了笑，引他進廳，“給你留了些點心，是我今天新學的做法，你嚐嚐。”

謝硯舟看著盤中金黃色的蛋糕，挑眉：“這是何物？”

“蜂蜜蛋糕，”林姝玥遞給他一塊，“用雞蛋和蜂蜜做的，嚐嚐看？”

謝硯舟接過，咬了一口，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口感倒是新奇，鬆軟香甜。”他看著林姝玥期待的眼神，嘴角不自覺地揚起，“比宮裡御廚做的點心還好吃。”

“就會哄我。”林姝玥臉頰微熱，收拾著桌子，“大哥今日來過了，帶了安胎的東西，還誇我廚藝好呢。”

“嗯，”謝硯舟又吃了一塊蛋糕，伸手將她攬入懷中，下巴抵在她發頂，“累不累？以後這種事，讓下人做就好，別親自動手。”

“我樂意，”林姝玥靠在他懷裡，聞著他身上清冽的墨香，“今天看桃桃吃得開心，我也高興。”

謝硯舟不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她，感受著她身上的暖意。窗外的月光靜靜地灑在易華院的院子裡，桂花的香氣瀰漫在夜風中，一切都顯得那麼寧靜而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