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是死局。
求雨，求的是天意。天意難測，即便失敗，也可推脫為時機未到，心誠則靈。
而造水，造的是實物。解萬畝良田之渴，需要的水量，無異於一條小河。三日之內，憑人力造出一條河？那是神仙才能辦到的事。
皇帝的口諭，看似給了白辰一條生路，實則是將他推向了萬丈深淵。
“白大人，接旨吧。”趙德福的聲音帶著一絲惋惜。
白辰面無表情，接過了這道催命符。
“多謝公公。”
“大人好自為之。”趙德福搖了搖頭，轉身上轎，匆匆離去。
監造司的院子裡，死一般的寂靜。
劉郎中和那些工匠，看著白辰，好像在看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大人！”邱龍王第一個衝了上來，雙眼通紅，“這皇帝老兒欺人太甚！我們反了吧！憑著咱們的鋼鐵怪物和這八千弟兄，殺出應天府，佔山為王，也比在這裡等死強！”
“閉嘴！”白辰喝道。
他看向蘇婉。
蘇婉的臉色蒼白，她飛快地心算著：“京郊萬畝旱田，即便只澆灌一寸深，所需的水量，也得以百萬石計。我們那臺機器，即便日夜不休，從最近的秦淮河抽水，三日時間，連百分之一都滿足不了。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莉娜握緊了拳頭，她覺得這個大明朝廷，比她那個被海盜毀滅的故國，還要瘋狂，還要不講道理。
只有雲裳，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白辰，想從他臉上，看出一絲一毫的慌亂。
她失望了。
白辰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凝重。
他只是走到那臺剛剛熄火的蒸汽機旁，用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鋼鐵。
“邱龍王。”
“末將在！”
“立刻派人，將應天府周邊所有的河流、湖泊、水渠，全部畫成最精確的地圖。我要知道每一處的水位，每一條支流的走向。”
“是！”邱龍G王雖然不解，但還是立刻領命。
“蘇三當家。”
“民女在。”
“以大明動力的名義，不計成本，收購全城所有的粗麻、桐油、竹子。有多少，要多少。”
蘇婉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
“莫師傅。”
“老朽在。”
“放下手頭所有的活。三天之內，我需要你用最好的合金鋼，為我打造一百根這樣的管子。”白辰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圖樣。
那是一根中空的鋼管，一頭尖銳如矛，另一頭則是可以相互連線的螺紋。
“大人，這是……”
“別問，照做。”
白辰下達了一連串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命令，然後便將自己關進了書房。
整個監造司，乃至整個應天府，都因為這道口諭而沸騰了。
紫陽真人在紫禁城外，選了一處風水最佳的空地，搭建起了一座高達九層的祭天法壇。
他身穿八卦紫金道袍，手持桃木劍，率領著上百名弟子，日夜誦經，焚香禱告。法壇周圍，旌旗招展，香菸繚繞，莊嚴肅穆，引得無數百姓圍觀叩拜。
所有人都覺得，仙人求雨，勝券在握。
而寶船監造司這邊，卻是一片狼藉。
白辰的場地，就在紫陽法壇的對面。
沒有法壇，沒有香火。
只有那臺黑漆漆的鋼鐵怪物，被重新發動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工匠們按照白辰的吩咐將收購來的竹子劈開，用桐油和粗麻層層包裹連線成一條條巨大的管道。
整個場地仿若一個巨大的工地，嘈雜混亂充滿了油汙和煤灰。
和對面仙氣飄飄的法壇比起來這裡就像一個汙穢不堪的地獄。
“那白狀元在做什麼？搭管子？”
“聽說他要從秦淮河抽水真是異想天開。”
“看著吧，三日之後他就要被千刀萬剮了。”
城牆上，朱元璋帶著太子和燕王冷冷地注視著下方兩個截然不同的場景。
“父皇，白辰此舉恐怕是黔驢技窮了。”朱棣沉聲道。
朱標沒有說話只是眉頭緊鎖。
朱元璋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第一天過去了。
紫陽真人的法事做了一整天天上連一片雲彩都沒有。
白辰這邊一條長達數里，由竹子和麻布組成的醜陋管道已經鋪設到了乾涸的河道邊。
第二天過去了。
天氣更加炎熱烈日當空。
紫陽真人的嗓子已經喊啞了，他的臉上也第一次出現了焦躁。
白辰這邊一百根尖銳的鋼管已經打造完成。
他沒有將鋼管連線在竹管上而是讓人將它們運到了京郊那片龜裂的田地裡。
所有人都看不懂他要做什麼。
第三天最後的期限。
清晨，太陽照常升起沒有絲毫下雨的跡象。
紫陽真人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輸給了天意。
無數圍觀的百姓也從一開始的期盼變成了失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白辰那邊。
他們想看看這個年輕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天還能耍出什麼花樣。
白辰走出了他的工地。
他沒有去看那條巨大的竹管而是徑直來到了田邊。
他身後邱龍王和一百名精銳親衛每人扛著一根閃著寒光的鋼管。
“大人，時辰快到了。”邱龍王低聲道。
“不急。”白辰抬起頭看了一眼萬里無雲的天空，又看了一眼遠處城牆上那個模糊的龍袍身影。
他走到田地最中心的位置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奇怪的羅盤。
那羅盤非金非木指標在其中瘋狂地旋轉。
白辰閉上眼睛口中唸唸有詞腳步踏著一種玄奧的步伐在田地裡來回走動。
他這個樣子比對面的紫陽真人更像一個神棍。
“他在做什麼？跳大神嗎？”
無錯書吧“裝神弄鬼死到臨頭了。”
城牆上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突然白辰停下了腳步。
他手中的羅盤，指標也猛地停住直直地指向他腳下的土地。
“就是這裡。”
白辰睜開眼對著邱龍王下令。
“把那臺機器推過來。”
那臺咆哮的蒸汽機被安放在一個巨大的鐵車上，由數十人費力地推到了田地中央。
白辰讓人將那一百根鋼管一根一根地連線起來。
然後他將這根百丈長的巨大鋼矛對準了自己選定的那個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