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金餅上的蛛痕
強光燈的嗡鳴和勘查人員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在洞穴入口處交織成一片壓抑的忙碌。雪亮的光束打在堆積如山的金餅上，反射出令人眩暈的、幾乎要灼傷視網膜的輝煌。每一塊粗糙古樸的戰國金餅，在強光下都清晰地呈現出鑄造的砂眼、捶打的痕跡，以及漫長歲月沉澱下來的深沉光澤。幾名技術員戴著白手套，動作極其小心地用軟毛刷拂去金餅表面的浮塵，再用相機從各個角度拍攝記錄，每一次快門的咔嚓聲，都像是對這片千年沉睡財富的驚擾。
錢傑站在稍遠處，如同一塊沉默的礁石，背對著那片刺目的金光。他黝黑剛硬的臉上沒有任何欣賞財富的波動，只有深鎖的眉頭和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死死盯著那條通往洞穴深處的幽暗通道。洞口已被兩名全副武裝的特警隊員嚴密把守，槍口低垂，但緊繃的姿勢和警惕掃視的眼神，透露出他們對未知威脅的高度戒備。空氣裡瀰漫著一種無形的張力，黃金的誘惑與門後冰冷的死寂形成詭異的對峙。
陳默和林薇則被安排坐在洞口內側相對乾燥的一塊岩石上，每人手裡捧著一杯剛泡好的熱茶。白色的水汽嫋嫋升起，暫時驅散了一些侵入骨髓的寒意。林薇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液體滑過喉嚨，稍稍緩解了身體的疲憊和腦海深處殘留的幻象刺痛，但眉宇間的凝重並未消散。
一名技術組的負責人，一個戴著厚厚眼鏡、頭髮花白的老專家，拿著一個平板電腦，快步走到錢傑身邊，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困惑。
“錢處！初步影像分析和材質檢測結果出來了！”老專家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顫，他指著平板螢幕上放大的幾張金餅特寫照片，“完全確定！就是戰國中晚期的金餅！鑄造工藝、形制特徵，包括成分純度，都完全符合！而且……”他深吸一口氣，手指在螢幕上快速滑動，調出另一組照片，那是金餅邊緣和凹陷處的高畫質特寫，“您看這裡！這些刻痕！”
錢傑湊近螢幕。高畫質照片上，在幾塊金餅較為平整的邊緣或凹陷中央，清晰地蝕刻著一些極其細小的符號。那符號扭曲、怪異，帶著一種原始而癲狂的韻律感——正是遍佈洞壁的那種蝌蚪文！
“初步辨認，”老專家推了推眼鏡，語氣帶著考古學者發現稀世珍寶的顫抖，“這些符號，和洞壁上那些大規模的刻痕，屬於同一種文字型系！只是更微小、更精細！我們推測，這很可能是……鑄造者的標記？或者是某種……歸屬或用途的銘文？”
“同一種文字……”錢傑的目光從平板移開，掃過佈滿蝌蚪文的洞壁，最後落在那幽深的通道入口。他沉默了幾秒，轉向陳默，沉聲道：“陳局，你之前提到‘羅發國’……這些蝌蚪文和金餅，能鎖定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到陳默身上。勘查的噪音似乎都低了下去。
陳默放下手中的茶杯。熱茶的暖意並未驅散他眼底深處的凝重。他緩緩站起身，走到被強光籠罩的金山前，目光沒有落在那些令人炫目的財富上，而是仔細地、一寸寸地掃過金餅堆的邊緣和表面，如同在閱讀一本塵封的古籍。他體內沉寂的“雄鑰”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探測儀，在金器散發的微弱而古老的能量場中緩緩遊弋、感知。
“羅發國，”他的聲音在洞穴中響起，低沉而清晰，帶著歷史的塵埃感，“《南荒異志》殘卷，《百越古國考》孤本，還有幾份流散海外的楚地竹簡副本里，有過零星記載。位於古百越之地西南邊緣，大約在戰國中期曇花一現。其國不尚農耕，擅冶煉，尤精金銅。傳說其王族以‘蛛母’為祖神，圖騰便是人面蛛身，或巨蛛之形。國中盛行一種被稱為‘鬼書’的文字，形如蝌蚪，無人能識，據說蘊含溝通幽冥之力……”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拂過一塊金餅邊緣細小的蝌蚪刻痕，指尖傳來冰冷的金屬觸感和一絲極其微弱的能量漣漪。
“其國祚極短，如同流星。史載亡於一次‘地動山崩，舉國陸沉’。其都城‘盤絲邑’，連同無數秘藏，就此湮滅無蹤。後世皆以為傳說，或將其與更著名的夜郎、滇國混淆。”陳默抬起頭，目光穿透刺眼的金光，投向通道盡頭那片象徵未知的黑暗，“現在看來，傳說……非虛。這裡，很可能就是羅發國最後、也是最重要的秘藏之地——‘盤絲秘庫’。”
“盤絲秘庫……”錢傑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更加銳利，“那扇門……”
“門上的蜘蛛圖騰，就是羅發國信仰的核心——‘蛛母’。”陳默的語氣變得無比凝重，他體內的“雄鑰”力量在提到這個名字時，隱隱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的悸動，彷彿被遙遠的呼喚所牽引。“傳說中，蛛母非生非死，沉眠於大地之腹，守護著羅發國積累的財富和……某種禁忌的力量。它以‘蛛目’窺視世間，唯有持有‘雄鑰’者，方能開啟其門戶。”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林薇身上，兩人視線交匯，無聲地傳遞著只有他們才懂的沉重。“而我們……在門開啟的瞬間，也驚醒了它。或者說，我們體內的‘雄鑰’，就是喚醒它的……引信。”
錢傑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喚醒？你的意思是，那門後的東西……就是那個‘蛛母’？”他無法想象一個存在於戰國傳說裡的“神只”會以實體的形式蟄伏在眼前的山腹之中，並且剛剛對他們發動了攻擊。
“是某種……東西。”陳默沒有直接肯定，他的措辭謹慎而充滿未知的寒意，“也許是羅發國信仰力量的凝聚？也許是某種依託傳說而存在的……古老實體？它散發的氣息，與傳說中描述的‘蛛母’特徵高度吻合——冰冷、貪婪、以精神為食，鎮守秘藏，以待‘鑰啟’。”他再次看向通道深處，彷彿能感受到那兩點猩紅目光穿透層層巖壁的冰冷注視。“它被驚醒了。它‘飢餓’了。而我們……”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很可能就是它眼中……最合適的‘食糧’。”
“食糧”二字，如同兩塊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頭。洞口處忙碌的技術人員動作都僵硬了一瞬，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所有人的後背。那兩個把守通道的特警隊員，握著槍的手指關節更加用力，指節發白。
就在這時，林薇輕輕放下了茶杯。她站起身，走到陳默身邊。她沒有去看那堆黃金，也沒有看通道，而是將目光投向了距離洞口最近的那片洞壁。那裡，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在強光燈的照射下，如同無數扭動的黑色小蟲。
“陳默，”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醫生特有的冷靜分析感，打破了沉重的氛圍，“你看這裡。”她伸出戴著薄手套的手指，指向一片相對集中的蝌蚪文區域，“這些符號……排列方式，似乎有些規律？”
陳默立刻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林薇的觀察力極其敏銳。那片蝌蚪文乍看雜亂無章，但仔細分辨，確實能看出一些符號以某種特定的間隔重複出現，並且組合方式略有不同，像是在表達某種序列或者……計數？
“像是……某種記錄？”陳默眉頭緊鎖，體內的“雄鑰”力量悄然運轉，試圖捕捉這些符號排列中可能蘊含的微弱資訊流。歷史學的研究本能被瞬間點燃。
“對。”林薇點頭，她走到那片岩壁前，醫用強光手電的光束精準地打在那片符號上。冰冷的白光下，那些扭曲的刻痕顯得更加清晰。“而且，你看這些符號的深淺和磨損程度……”她湊得更近，幾乎要貼上冰冷的石壁，仔細分辨著，“……似乎不完全一樣？有些地方……像是被後來的人……覆蓋或者修改過？”
這個發現讓陳默和錢傑都心頭一震！覆蓋？修改？這意味著什麼？難道這洞穴並非一次性封存？在羅發國滅亡後，還有其他人來過？甚至……動過這裡的秘密？
“技術組！”錢傑立刻低喝，“過來！對這片區域做高畫質掃描和微痕分析！快！”
幾名技術人員立刻帶著裝置圍攏過來，高精度的掃描器發出細微的嗡鳴，開始對那片林薇指出的巖壁進行深度成像分析。強光下，塵埃飛舞。
林薇退後一步，讓開位置。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腳下被燈光照亮的洞口地面。之前為了躲避強光，她和陳默坐的地方，碎石和塵埃被清理過一小片，露出了較為堅硬的地表。就在她剛才坐的岩石旁邊，有一塊拳頭大小、形狀不規則的暗色石頭半埋在土裡，之前並未在意。
此刻，在斜射的強光下，那塊石頭表面，似乎有幾道極其細微的、不同於周圍岩石紋理的刻痕一閃而過。
林薇蹲下身，出於醫生對細節的本能好奇，她用手指拂去石頭表面的浮土。
浮土下，露出的並非自然岩石的肌理。那是一小塊雕刻！雖然磨損嚴重，邊緣模糊，但那扭曲纏繞的線條，那鐮刀般的長足輪廓……赫然是蜘蛛圖騰的區域性！
而且，在這圖騰旁邊，還刻著兩個極其微小、幾乎被歲月磨平的蝌蚪文符號！這兩個符號，林薇剛剛在巖壁上看到過，正是那種重複出現的、可能代表序列的特殊組合之一！
她心頭猛地一跳，立刻抬頭看向那片正在被掃描的巖壁。目光飛快地掃過那些重複出現的符號組合……
找到了！
在巖壁那片符號序列的一個不起眼角落，刻著的正是石頭上的這兩個蝌蚪文！而在巖壁的序列裡，這兩個符號之後，還跟著另外幾個符號！
“陳默！錢處！看這個！”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髮現線索的急切，她小心地將那塊刻著蜘蛛圖騰和兩個蝌蚪文的石頭從土裡摳了出來，舉到強光下。
陳默和錢傑立刻圍了過來。
“石頭上的符號……”林薇指著石頭表面的刻痕，又指向巖壁上對應的位置，“和巖壁上這一組序列的開頭兩個……完全一致！而且，你們看巖壁這裡……”她的手指順著巖壁上的序列移動，在刻著那兩個符號的位置，巖面似乎比其他地方更光滑一些，刻痕也更淺，像是被刻意打磨修改過，而在後面接著刻上了新的符號！
“有人……改動了這裡的記錄？”錢傑眼中精光爆射，“用石頭上的圖騰和符號，覆蓋或者修改了原本巖壁上的資訊？為什麼？”
陳默接過那塊冰冷的石頭，指尖摩挲著上面磨損的蜘蛛圖騰，體內的“雄鑰”力量再次傳來極其微弱的悸動。他的目光死死盯著巖壁上被修改過的序列點，又掃過地上那塊石頭，一個大膽而令人不寒而慄的推測瞬間成型！
“不是覆蓋……是……標記！”陳默的聲音帶著一種洞悉秘密的寒意，“這塊石頭……不是這裡的原生物！它上面的圖騰和符號，是後來者留下的！他發現了巖壁上的序列，並且用這塊刻著自己標記的石頭，指向了序列中被修改的位置！他在……做記號！他在標記一個被隱藏或篡改過的……關鍵點！”
“後來者？誰？”錢傑追問。
“不知道。”陳默搖頭，眼神銳利如刀，“但這個人，不僅進入了這個被羅發國視為絕密的‘盤絲秘庫’，他還看懂了，或者部分看懂了這些‘鬼書’！他甚至知道這裡的記錄被篡改過！所以，他留下了自己的記號，指向那個被修改的關鍵位置！”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通道深處那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彷彿要穿透那扇青銅巨門。
“篡改記錄的人……和留下這塊石頭的人……他們之間，隔著時間。但他們都曾踏入此地。而篡改的目的……”陳默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猜測，“很可能就是為了隱藏……關於那扇門後‘東西’的真相！或者……關於如何真正控制或……消滅它的方法！”
洞穴內的空氣彷彿瞬間被抽空了。所有人都感到一陣窒息。秘藏、被篡改的記錄、神秘的後來者標記、門後甦醒的恐怖存在……千年的迷霧不僅沒有散去，反而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更加兇險萬分！
“技術組！”錢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集中所有力量！給我把那片岩壁被修改區域的微痕資訊，一點不差地提取出來！還有這塊石頭上的刻痕，做最高精度的三維建模！我要知道，那個篡改者，他到底抹去了什麼！那個後來者，他又想告訴我們什麼！”
強光燈下，技術人員再次投入緊張的忙碌。掃描器的嗡鳴聲、相機的快門聲、以及工具接觸巖壁的細微聲響，在洞穴內交織。而那塊被林薇發現的、刻著蜘蛛圖騰和兩個蝌蚪文的冰冷石頭，靜靜地躺在一位技術員手中的托盤裡，在強光下反射著幽暗的光澤，如同一個沉默千年的、指向深淵真相的路標。
陳默和林薇並肩站在強光邊緣的陰影裡，目光越過忙碌的人群，再次投向那幽暗的通道。門後的冰冷注視感似乎並未因外界的喧囂而減弱分毫。林薇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觸碰著自己的眉心，那被猩紅目光凝視過的位置，一絲細微的、如同被蛛絲黏連的冰冷觸感，若有若無地再次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