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的山路終於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廣闊的草甸展現在眾人面前,遠處青山如黛,近處溪流潺潺,正是皇家獵場的邊緣地帶,也是此次勳貴春日遊獵踏青的主要營地區域。
各家府邸的僕從們早已得了信,紛紛搶佔有利地形,開始安營紮寨。一時間,人聲鼎沸,錘打營帳木樁的聲音此起彼伏,炊煙也嫋嫋升起。
周玉麒的僕從們自然是動作最快,也最張揚的一批。他們佔據了草甸中央視野最好的一塊地方,七手八腳地從數輛大車上卸下各種用具。不過片刻功夫,一頂比尋常人家廳堂還要闊氣幾分的明黃色錦緞大帳便已搭建起來,帳外還特地用紅木柵欄圍了一圈,儼然一個小小的行宮。
周玉麒從他那顛簸得快散架的八寶玲瓏車裡出來時,臉色鐵青,額頭上還敷著塊溼帕子。他一見自家營帳如此氣派,總算找回了幾分顏面,對著周圍指指點點,大聲吆喝著僕從們將從家中帶來的名貴紫檀木矮桌、波斯地毯、琺琅炭盆、全套的銀質茶具酒具等一一擺放出來,務求將奢華二字演繹到極致。
“快!那張虎皮墊子給本公子鋪在主位上!還有那幾盆從江南運來的蘭花,也給本公子擺出來,增添些雅趣!”周玉麒頤指氣使,聲音傳出老遠,引得不少人側目。
禮部侍郎家的貴女錢夢裳,此刻正指揮著自家丫鬟鋪設繡墩錦墊,聞言不屑地撇了撇嘴,對身旁的陸微晴低聲道:“瞧他那副暴發戶的嘴臉,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家有幾個臭錢似的。真正有底蘊的世家,誰會這般張揚?”
陸微晴深以為然地點點頭,但目光瞥向自家二姐姐陸微瀾那邊時,卻又忍不住帶上了一絲酸意。只見陸微瀾的僕從們並沒有去搶佔那些顯眼的位置,而是在一處略微偏僻但臨近溪流、背靠一片小樹林的緩坡上停了下來。
“二姐姐選那地方做什麼?又偏又不起眼,難道還怕人瞧見不成?”陸微晴小聲嘀咕。
錢夢裳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陸微瀾正指揮著她的兩個丫鬟,從那輛普通的青布馬車上搬下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
“那是什麼?”錢夢裳也有些好奇。
只見春桃和夏荷先是在草地上鋪開了一塊足有丈許見方的深藍色格子布料厚實挺括,似乎還隱隱泛著一層不易察覺的光澤,與尋常的棉布或綢緞都不同。緊接著,陸微瀾親自動手,從一個布袋裡取出幾根細長的、閃著銀灰色光澤的木棍,三兩下便拼接成幾個帶有靠背的矮腳凳,只是那凳面和靠背都是用一種與格子布同色的結實布料繃成的。
“那也是凳子?”陸微晴看得目瞪口呆,“怎的如此……單薄?坐上去怕不是要散架了?”
“看著倒像是魯班書裡記載的什麼奇巧機關。”宋清遠不知何時也走了過來,他身邊跟著蕭北辰,兩人都對陸微瀾那邊的動靜頗感興趣。
蕭北辰更是個直腸子,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好奇地問道:“陸二小姐,你這些……椅子,倒是別緻得很啊!瞧著輕巧,不知坐著如何?”
陸微瀾見他們過來,也不意外,微微一笑,指著其中一把已經組裝好的摺疊椅道:“蕭二公子若是不嫌棄,不妨一試?”
這摺疊椅自然是她空間出品的鋁合金便攜戶外椅,輕便牢固,設計符合人體工學。蕭北辰也是個不拘小節的,聞言便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了下去。
“嘿!你別說,還真挺舒坦!”蕭北辰挪了挪身子,只覺得椅子雖小,但支撐得恰到好處,尤其是那略帶弧度的靠背,讓他習慣了軍中硬板凳的腰背感到一陣輕鬆,“比那些硬邦邦的繡墩可強多了!而且這玩意兒,收起來也方便吧?”
陸微瀾含笑點頭:“確實輕便,出門在外,圖個省力。”
宋清遠也走近細看,他注意到那椅子的連線處用的是一種類似鉚釘的結構,工藝精巧,非尋常木匠能為。他心中越發好奇陸微瀾這些東西的來歷,只是他性子沉穩,不像蕭北辰那般直接問出口。
此時,陸微瀾已經戴上了一頂寬簷的米色草帽簷邊緣還繫著一條與她今日衣衫同色的黛青色緞帶,既能遮陽,又不失雅緻。她又將那副茶色琉璃護目鏡從頭上取下,端端正正地戴在了臉上,隔絕了刺眼的春光。
周玉麒那邊,總算將他的行宮佈置得差不多了,他得意洋洋地環顧四周,目光落在陸微瀾那簡陋得有些寒酸的營地時,不由得發出一聲嗤笑。
“哈哈哈!那是誰家的?怎的如此寒酸?莫不是連像樣的桌椅都置辦不起,只能用些破爛玩意兒湊合?”周玉麒的聲音尖細,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我說陸侍郎家怎麼說也是朝廷命官,怎的二小姐出門連個體面些的坐具都沒有?若是缺銀子,只管跟本公子說,本公子賞你幾件便是!”
他這話一出,周圍不少人都暗自發笑,看向陸微瀾的目光也帶上了幾分同情和鄙夷。
陸微晴的臉頰頓時漲得通紅,覺得陸微瀾丟盡了陸家的臉面,恨不得地上裂開一條縫讓她鑽進去。她怒視著陸微瀾,壓低聲音道:“二姐姐!你怎能如此不顧體面!”
錢夢裳也掩口而笑,眼中滿是幸災樂禍:“晴妹妹,你這位二姐姐的品味,可真是……與眾不同啊。莫不是平日裡在家中也是這般節儉?”她特意加重了節儉二字的讀音,其中的譏諷意味不言而喻。
面對周玉麒的公然挑釁和周圍人的異樣目光,陸微瀾卻依舊神色淡然,彷彿沒聽見一般。她只是好整以暇地在自己那張小巧的摺疊野餐桌上,也是鋁合金材質,桌面是防水防火板鋪上了一塊乾淨的亞麻餐布,然後從食盒裡取出幾個精緻的白瓷碟子。
春桃和夏荷也被周玉麒的話氣得小臉通紅,但見自家小姐穩如泰山,她們也強自鎮定下來,手腳麻利地協助陸微瀾佈置。
陸微瀾這才抬起眼,隔著茶色的鏡片,淡淡地掃了周玉麒一眼,語氣平緩地說道:“周公子真是好大的口氣。只是這出門在外,到底是講究排場重要,還是自在舒服重要,恐怕是各花入各眼了。我這些小玩意兒,雖然瞧著不起眼,但勝在輕便實用,自己用著舒坦便是,倒也不必勞煩周公子賞賜了。”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周玉麒那因顛簸而有些歪斜的紫金冠上,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倒是周公子,一路行來,想必是享受夠了那八寶玲瓏車的氣派。如今到了營地,可要好生歇歇,莫要再被那些金玉之物給累著了。”
這話聽似尋常,卻句句戳在周玉麒的痛處。他想起方才在車上被顛得七葷八素的狼狽樣,額頭上的包似乎又隱隱作痛起來。再看看陸微瀾那邊,雖然東西簡單,但人家主僕三人忙而不亂,悠然自得,與自己這邊手忙腳亂、怨聲載道的僕從們形成鮮明對比。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無名火,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反駁。
“哼!牙尖嘴利!”周玉麒冷哼一聲,拂袖轉向自己的大帳,“本公子懶得與你這等不識好歹的村野丫頭一般見識!待會兒宴飲開始,看你拿什麼出來待客!”他心中暗道,等會兒定要用山珍海味、瓊漿玉液好好羞辱她一番,讓她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富貴!
宋清遠在一旁看著,心中對陸微瀾的評價又高了幾分。這位陸二小姐,不僅心思巧妙,言辭也頗為犀利,看似不爭不搶,卻總能不著痕跡地化解對方的攻勢,甚至反將一軍。
蕭北辰則哈哈一笑,對陸微瀾豎了個大拇指:“陸二小姐說得在理!出門在外,舒服最重要!周胖子那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他向來與周玉麒不對付。
風流不羈的小侯爺,承恩侯府的獨子趙鈺,一直斜倚在一棵柳樹下,饒有興致地看著這邊的熱鬧。他一雙桃花眼在陸微瀾臉上那副茶色琉璃鏡上轉了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心中暗道:“這位陸二小姐,當真是有趣得緊。這鏡片,瞧著倒像是西洋進貢的奇珍,只是不知她是從何處得來。看來,今日這遊獵,不會無聊了。”
陸微瀾對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卻在想:村野丫頭?呵呵,等會兒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現代文明對封建土豪的降維打擊。至於那副墨鏡,在她看來再普通不過,但在這些古人眼中,可不就是稀罕物麼。這,僅僅是個開始。
她施施然地在自己的摺疊椅上坐下,春桃已經從一個保溫壺裡倒出了一杯溫熱的檸檬蜂蜜水,遞到她手中。陸微瀾呷了一口,感受著春日暖陽透過草帽的縫隙灑在身上,只覺得愜意無比。那些不和諧的聲音,早已被她拋諸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