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人忙碌起來後,海岸邊喧囂震天,朱高煦卻抽身回到臨時搭建的主帳。他讓人叫來了李鶴捧。
帳篷裡光線昏暗,只有一盞油燈跳動著,映出兩人臉上的疲憊和塵土。外面的嘈雜聲被厚厚的帆布隔開了一些,顯得有些遙遠,只剩下隱約的砍伐聲和號子聲。
“鶴捧,坐。”朱高煦指了指一張剛砍出來的、還帶著溼氣的簡陋木凳。
李鶴捧依言坐下,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目光落在朱高煦身上,等著吩咐。一路風浪顛簸,這位跟隨多年的管家臉上也刻滿了風霜,但眼神依舊是那份雷打不動的沉穩。
朱高煦沒繞圈子,直接開口:“這地方,我已經命名為‘瀛角城’,作為咱們日後在這片南方大陸的根基。此地往後設為‘南非總督府’,你,李鶴捧,就是首任大都護,替我鎮守此地。”
李鶴捧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料到是如此重任,隨即反應過來,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猛地站起身就要躬身行大禮,卻被朱高煦抬手按住了肩膀。
“行了,自家兄弟,別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朱高煦擺擺手,力道不輕,“這攤子事千頭萬緒,交給你,我才睡得著覺。擔子不輕,你心裡得有數,這可不是在南京漢王府裡管管事那麼簡單。”
李鶴捧被按著重新坐下,深吸了口氣,鄭重地點頭:“王爺依重,屬下……明白。只是此地畢竟荒蕪,一切從零開始,還請王爺示下章程,屬下也好有個方向。”
“章程?”朱高煦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帳篷門口,掀開簾子一角,看著外面那些揮汗如雨的身影,“首要一條,活下去,然後才是紮下根。糧食!糧食是天!必須儘快做到自給自足。咱們帶來的麥種,還有那些豆子什麼的,都得找地方試著種。挑那些有經驗的老農,讓他們多看看這邊的土質、雨水,摸索著來,看看到底哪種更適合。別指望一步登天,先保證這幾千張嘴不餓肚子就行。”
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李鶴捧,變得銳利:“其次,建城。別想著一步到位搞什麼雕樑畫棟,那都是後話。先把架子搭起來,規劃好居住地方、儲存地、防禦設施、商業設施。城牆必須堅固,碼頭要實用,能停靠咱們最大的船。還有,給我挑個背風向陽、地勢稍高的地方,建一座府邸,不用太大,但格局要像個樣子,對外就說是我的行宮。萬一將來京裡真有人過來,咱們也好有個說辭糊弄過去,不要讓大明的使者知道我在遠處還有地。”
李鶴捧默默記下,又問:“那……貿易呢?王爺,此地扼守東西要衝,若能與過往船隻……”
“不急。”朱高煦打斷他,語氣果斷,“現在不是張揚的時候。咱們這點家底,看著人多船多,其實就像剛出窩的雛鳥,看著羽毛挺唬人,實則一捏就碎。先學會藏起來,悶聲把自己的窩築牢了,懂嗎?等咱們翅膀真正硬了,再談什麼貿易,再談什麼展示實力。眼下,管他什麼船過來,只要不主動招惹咱們,就當沒看見。除非他們不長眼,打上門來。”
他走到那張簡陋的地圖前,手指在好望角那個尖端點了點:“還有,在這最南邊的海角懸崖上,給我立一座燈塔。不用太複雜,石頭壘就行,但要高,要顯眼。頂上用最好的油脂,燒得旺旺的。夜裡,它就是咱們的眼睛,既能指引咱們自己將來往西邊去的船回來,也能讓那些可能迷航的弟兄,在絕望中看到一點光,知道家在這裡。”
李鶴捧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眼神裡多了幾分瞭然。
“至於那些土人,”朱高煦語氣平淡,彷彿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井水不犯河水。他們不來招惹我們,我們就當他們不存在,專心幹咱們自己的事。若是哪個不開眼的部落敢衝擊咱們的營地……哼,那就讓他們知道知道,咱們的火銃不光能打獵,更能打人。等城市發展起來,人口多了,糧食夠吃了,可以嘗試招安一些看著順眼的,比如那些面板顏色淺一些的部落,教他們漢話,學咱們的規矩,慢慢同化。至於北邊那些……聽說面板黑得跟鍋底似的,那些就別理會了,儘量隔離開。咱們是要建立新華夏,不是要弄個五顏六色的大雜燴,你也不想看到你的孫子輩,一個個黑黢黢的吧?”
他看著李鶴捧,見他眼神專注,顯然在心裡盤算著這些事的輕重緩急,便繼續往下說:“事情聽著好像就這麼幾件,可真要做起來,哪一件都不輕鬆。特別是這吃飯的傢伙事兒,農業,幾千張嘴等著呢,這根基要是沒打牢,其他的都是空中樓閣。你得多盯著,不能光指望那些老農,他們經驗再足,這地界的脾氣跟咱們大明也不一樣。土質、雨水、日照,都得記下來,哪塊地種什麼長得好,哪種收成高,都要有本賬。咱們帶來的種子金貴,不能瞎糟蹋了。也別怕失敗,今年不成,摸清了門道,明年就好起來了。還有,收上來的糧食,儲存尤其要緊,糧倉得乾燥、通風,還得防鼠防盜,別辛辛苦苦種出來,最後壞了一半,或者被哪個不開眼的偷了去,那才叫冤。”
李鶴捧聽得仔細,拿起旁邊案几上備著的炭筆,在一塊平整的木板上快速記著要點,筆尖劃過木板發出沙沙的輕響。
朱高煦走到帳篷門口,看著外面忙碌的人群,聲音不高卻很清晰:“農閒的時候,人不能閒著。組織可靠的隊伍,往周圍的山裡好好探探。咱們現在兩手空空,什麼都缺。木頭石頭這些看得見的就不說了,關鍵是地底下埋著的。鐵礦、銅礦,這是重中之重,哪怕品位不高,挖出來能煉出鐵疙瘩就行。咱們得自己打鐵,造農具、修船、做兵器。總不能指望著船上帶的那點家當過一輩子,那是坐吃山空。要是能找到煤礦,那就更好了,能省不少木炭。”
他轉回頭,看著李鶴捧補充道:“還有金子。這地方看著荒涼,誰知道山溝裡會不會藏著狗頭金?派人去找,找到了,嚴格控制起來,不許聲張。金子這玩意兒,現在是咱們手裡最硬的通貨,以後說不定能派上大用場,跟誰換點咱們急需的東西,或者……嗯,總之,越多越好。但是記住了,挖金子的地方,守衛要加倍,人心隔肚皮,別為了幾塊黃澄澄的石頭,自己人先打起來,那笑話就鬧大了。”
朱高煦踱回桌邊,拿起一塊冷掉的烤肉,撕下一條,慢慢嚼著,眼神裡透著一股算計:“冶煉、鍛造,這些都需要人手和技術。咱們隊伍裡有不少好工匠,把他們都用起來,建高爐,打鐵鋪,先把錘子、斧頭、釘子這些最基本的傢伙事兒弄出來。船隻也要定期保養維修,這瀛角城以後就是咱們船隊的大本營,船廠也得儘快規劃起來。”
他把吃剩的骨頭扔到一邊,擦了擦手:“事情就是這麼個章程。活下去,紮下根,然後才能圖發展。看著難,但一步一個腳印走,總能走出來。你肩上的擔子重,這幾千口子人的吃喝拉撒,還有這塊基業的安危,都交給你了。
“屬下遵命。”李鶴捧再次躬身,這次聲音低沉,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保證,但那挺直的脊樑和緊抿的嘴唇,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
朱高煦上前,手掌在他肩上用力按了按,觸手堅硬如石。“行了,去忙吧。記住,瀛角城是咱們的跳板,是咱們與大明聯絡的唯一視窗,但不是咱們最終的目的地。把這裡建好了,建穩了,咱們與大明的貿易交往才能正常。”他收回手,看著李鶴捧,“別讓我失望,也別讓跟著你的弟兄們失望。”
李鶴捧最後看了朱高煦一眼,那眼神複雜,有沉重,有決然,或許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知前路的微弱興奮。他再次躬身,這次朱高煦沒有阻止。隨後,李鶴捧轉身掀開帳簾,步履沉穩地走了出去,背影很快融入了外面喧囂的人聲和勞作聲中,彷彿一塊投入沸水中的石頭,無聲卻堅定地承擔起了自己的重量。
帳篷裡一下子安靜下來,只剩下油燈“噼啪”的輕響和遠處隱約傳來的斧頭砍伐聲。朱高煦重新坐回那張粗糙的木凳上,帳內的光線顯得更加昏暗。他抬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長長吐出一口氣。萬里基業,千頭萬緒,每一步都得踩實了。交給李鶴捧,他放心,這位老管家雖然看著古板,但執行力沒得說,而且夠狠心,也夠細心,守這麼個攤子正合適。
佈置完南非的事情後,朱高煦就準備下一段去往美洲的航程,艦隊需要在這裡簡單補充一下淡水,隨後他即將率領艦隊利用本格拉寒流和南赤道暖流橫渡大西洋,然後繼續向北到達北美洲,對於即將踏上的航程朱高煦心中既有緊張又有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