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鄭和初步達成繼續探索的共識後,兩人並未立刻啟程,而是回到了旗艦那寬敞卻略顯搖晃的船艙內。鄭和親手展開巨大的海圖,圖紙邊緣因反覆卷展而有些磨損。燭火跳動,昏黃的光線下,已知世界的海岸線清晰可見,而摩加迪沙以南,則是一片引人遐想的空白。
朱高煦的手指穩穩地點在摩加迪沙的位置,指尖略帶粗糙,那是常年習武和接觸船上器械留下的痕跡。他沿著圖上模糊勾勒的海岸線推測方向,緩緩向南滑動。“鄭大人請看,”朱高煦的聲音在艙內響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沉穩,“我們目前在此處。依我這些時日觀察天象、水文,特別是那夜復一夜的星辰移位和日間洋流的細微變化,此地以南,海岸線似乎並未如舊圖所繪那般中斷,反而極可能一路綿延下去,甚至比我們想象的更長。我意,咱們不妨先沿著這推測的海岸線,繼續南行探查一番。”
鄭和湊近海圖,粗眉擰起,常年被海風吹拂的臉上溝壑更深。他用指節叩了叩那片空白區域,目光銳利如鷹,仔細審視著朱高煦手指劃過的方向。“王爺的意思是,咱們繼續貼著岸走?”他確認道,語氣中帶著經驗豐富的航海家特有的審慎。
“正是。”朱高煦點頭,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沿途或有不少臨海而居的邦國,正如咱們之前所遇見的那些。如此一來,我等既可隨時補充淡水糧秣,探查當地虛實,亦可順道宣揚我大明國威,豈非一舉兩得?這些地方,想必也樂於見到天朝寶船的光臨。”他心裡飛快盤算著,這可是接觸後世聞名的斯瓦希里沿岸那些富庶城邦,比如基爾瓦、蒙巴薩的好機會。
鄭和捋了捋頜下不算濃密的鬍鬚,沉吟片刻:“沿岸航行,補給確是方便,也可探查風土人情。只是……王爺,這未知水域,暗礁淺灘最是難料,須得萬分的小心。”他想起那些在海圖上未曾標註,卻能瞬間撕裂船底的危險。
“這是自然。”朱高煦應道,話鋒一轉,“不過,待咱們沿著海岸南下,行過一段時日後,據我觀星象推測,航線恐怕就得稍作調整了。”他的手指在海圖上,從海岸線向東南方向劃出一道微微彎曲的弧線,離開了陸地一段距離。“過了這片區域之後,”他指著那弧線開始的地方,“我們可能會遇到一片海面上的群島,那時便需適當遠離陸地,保持在能依稀望見陸地輪廓的距離即可。如此,既可以陸地為參照,不至於徹底迷失方向,又能避開近岸那些看不見的兇險。若是沒遇到什麼島嶼,我也會根據風向、海流的異常變化,大致估算是否闖入了什麼強勁的水流區,屆時再通知大家遠離海岸線。”他心中暗自嘀咕,那莫三比克海峽可不是鬧著玩的,後世令人聞風喪膽的厄加勒斯暖流,威力足以讓整個艦隊喝一壺,必須得繞著走。
聽到這裡,鄭和的疑慮再次浮上心頭,他抬眼看向朱高煦:“遠離陸地?王爺,這茫茫大海之上,你是怕那颶風與海浪?那有這些風險,不如穩妥一點為好。”他經歷過太多次與狂風巨浪的搏鬥,深知大海翻臉時的無情。
朱高煦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問,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反而語氣平靜地解釋道:“鄭大人不必過慮。其一,我等乘坐的寶船,經過我親自改良,其堅固程度和抗風浪能力,非是尋常海船可比擬;其二,遠離陸岸,水深海闊,看似危險,實則反而更易於應對風暴,不像近岸那般處處掣肘,一個不慎便可能觸礁擱淺。我並非憑空臆想,更非魯莽行事,而是綜合考量了天時、地利以及咱們船隻的效能後得出的判斷。”他抬手拍了拍身邊厚實的船艙壁,發出沉悶的響聲,“這些大傢伙,可不是泥捏紙糊的,結實著呢!”
鄭和沉默地看著朱高煦,這位年輕的王爺,言談舉止間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老練和篤定,尤其是他對航海細節的把握,常常讓他這位經驗豐富的老將也感到驚訝。條理分明的分析,加上之前朱高煦在造船和航行中屢次展現出的非凡才能,以及一路行來近乎神準的判斷,讓他心中的擔憂稍稍減輕了些。或許,這位看似衝動的王爺,真有著他未曾完全瞭解的把握和底氣。
“既然王爺已有如此周詳的計劃,末將自當遵從。”鄭和最終緩緩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朱高煦的方案,但還是謹慎地補充了一句,“只是,如此一來,後半段遠離海岸的航程,補給恐怕會成為一個難題。”
“無妨,”朱高煦輕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前半段沿岸航行時,咱們多做儲備便是。再者說了,誰說那更南之地就一定是寸草不生的蠻荒所在?說不定,還有更大的驚喜在等著咱們呢。鄭大人,”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灼灼地看著鄭和,“難道您就不想親眼看看,這片大海的盡頭,究竟是何等景象?咱們費了這麼大力氣來到這裡,何不再向前一步,為我大明,也為咱們自己,開闢出一條全新的航路,見證前所未見的世界?”
鄭和的目光再次落回海圖上那片巨大的未知區域,朱高煦的話語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作為大明最傑出的航海家,探索未知的渴望,同樣深深植根於他的血脈之中。他緩緩地,鄭重地頷首:“好!末將這就去安排,調整航線,準備南下!”
...........
艦隊在基爾瓦補充了足夠的水和食物,還用絲綢和瓷器換來了不少象牙後。告別了基爾瓦蘇丹的熱情款待,龐大的船隊再次揚帆,沿著海岸線繼續向南。
幾日後,瞭望手在高高的桅杆上發出了呼喊:“前方發現島嶼群!”
朱高煦和鄭和幾乎同時極目遠眺。視線盡頭,碧波之中果然點綴著幾座大小不一的火山島,鬱鬱蔥蔥,雲霧繚繞,正是後世所稱的葛摩群島。
“鄭大人!”朱高煦站在自己旗艦的船頭,對著不遠處鄭和所在的旗艦高聲喊道,“觀此島嶼方位,我等已近急流海域,立刻遠離海岸,在深海處航行!”
鄭和同樣大聲回應:“王爺所言極是!傳令各船!收窄隊形,加強瞭望,注意風信水流變化!”令旗揮動,命令迅速傳遍艦隊。
正如朱高煦所預料,進入海峽後海流漸漸變快,但是這一切變化的並不快,只有朱高煦知道真正的考驗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