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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裂縫下的現實倒影(上)

祖靈胃囊的腐臭與褻瀆神戰的轟鳴,被一種絕對的、吞噬感官的寂靜取代。那寂靜並非真空,而是空間本身被撕開一道豁口時發出的、超越聽覺閾值的尖嘯。隊友d——一個習慣於陰影、行動如幽魂般無聲的潛行者——在反觀測者機甲核心那由嬰兒腦髓供能的幽光蓄勢待發的剎那,做了一個動作,快到幾乎只是視網膜上殘留的虛影。

他沒有看那即將噴吐毀滅的褻瀆造物。他的目光,越過胃囊內壁痙攣的肉褶,釘死在穹頂一道新裂開的、邊緣流淌著融蠟般混沌光暈的縫隙。那縫隙深處翻攪的色彩,拒絕被任何已知光譜定義。隊友d的眼中沒有波瀾,只有一種沉入冰湖底部的死寂,以及對“彼方”一種近乎自毀的引力。

足尖在滑膩的金屬殘骸上輕點,身體如一枚脫膛的啞彈,無聲地射入那道混沌的裂口。沒有衝擊,沒有抵抗,只有一種被粘稠的、非牛頓流體包裹的下墜感。失重感鈍化了時間,方向感溶解在無光的膠質裡。彷彿在宇宙的胎盤羊水中永恆沉淪。

然後,是觸感。

一種熟悉的、帶著織物摩擦聲的柔軟,支撐住了他的後腦。一種混合著廉價香薰、塵埃以及若有若無食物氣息的空氣,取代了終焉迴廊裡金屬與腐血的腥甜。眼皮沉重,但外界的光線——一種略顯昏黃、屬於老舊節能燈管的光線——固執地穿透薄薄的眼瞼。

隊友d緩慢地睜開眼。天花板上是熟悉的、帶著細微裂紋的白色塗料。身下是家裡那張彈簧有些塌陷的舊沙發。空氣裡有隔夜外賣的微弱氣息。窗外傳來模糊的汽車駛過溼漉漉路面的聲音,夾雜著遠處孩童模糊的嬉鬧。是家。是那個堆滿舊書、角落放著健身器材、陽臺晾著幾件沒來得及收的衣服的、擁擠而真實的“家”。

一種虛脫般的鬆弛感剛要蔓延四肢,卻被喉嚨深處突兀的乾涸與刺痛打斷。他撐起身體,骨頭縫裡彷彿灌滿了鉛沙。目光下意識地在熟悉的凌亂中逡巡,最終定格在沙發對面電視櫃旁,那面鑲嵌在仿木邊框裡的穿衣鏡上。

需要錨點。需要一個確鑿的證據,證明那血肉熔爐只是意識深處的噩夢殘渣。他拖著灌鉛般的雙腿,腳步虛浮地挪到鏡子前。手指觸碰到冰冷的鏡面,留下模糊的指紋。

鏡中映出他的臉。

疲憊,帶著長期缺乏睡眠的灰敗,下巴冒出的胡茬有些扎眼。是他。緊繃的神經似乎鬆懈了一絲。他嘗試牽動嘴角,想確認這具身體的控制權。然而,鏡中的影像,嘴角卻比他快了一步,以一種極其細微、卻精準到機械刻度的弧度,向上提起。那笑容沒有溫度,沒有紋路,如同用冰冷的鋼尺在蠟像上劃出的一道標準弧線。

緊接著,鏡中的眼睛——那雙屬於隊友d的、佈滿血絲、帶著劫後餘生驚悸的眼睛——虹膜的顏色開始溶解。深棕的底色如同被強酸沖刷的劣質顏料,迅速褪色、稀釋,暴露出底層一片純粹的、毫無雜質的、冰冷的銀灰。瞳孔收縮,邊緣銳利如刀鋒,虹膜紋理消失,只餘下兩枚光滑、非人的銀灰色鏡片,鑲嵌在鏡中的面孔上。

一張屬於辰神使的臉,覆蓋了他的倒影,如同一個完美嵌入的冰冷模具。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冰水從頭頂澆灌而下,瞬間凍結了四肢百骸。他猛地向後踉蹌,撞翻了電視櫃上一個空水杯。玻璃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裡異常刺耳。鏡子依舊冷漠地矗立,映照著他因恐懼而扭曲的面孔,以及覆蓋其上那張永恆平靜、銀灰色的非人之臉。

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撞擊聲在耳膜內轟鳴。聯絡!必須抓住點什麼!他幾乎是撲向茶几,抓起那個螢幕邊緣有些磕痕的智慧手機。冰冷的玻璃螢幕觸感真實。指尖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劃過螢幕,喚醒裝置。

螢幕亮起的光芒有些刺眼。待光暈散去,螢幕頂端清晰顯示的時間與日期,像一枚淬毒的冰針,精準地刺入他的視覺神經,直抵思維核心。

那日期,赫然指向一個他記憶中的時間點——進入終焉迴廊、經歷那混亂血腥的十七分鐘(以及後續不知多久的戰鬥)之後——再往後推進整整七年。七年!一個足以讓嬰兒長成少年、讓城市改換天際線的漫長跨度。一個荒謬的、無法理解的數字鴻溝。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咽喉。他手指顫抖著,近乎痙攣地點開通訊錄圖示。螢幕滾動,長長的聯絡人列表呈現出來。他急切地、近乎貪婪地搜尋著那些刻在記憶裡的名字——行動代號、緊急聯絡人、甚至那個他很少撥打卻始終存著的舊日戀人號碼……

沒有。

一個熟悉的名字都沒有。

所有的名字,都被一種冰冷、格式化的、毫無意義的字串取代。它們遵循著嚴苛的統一格式:「觀測者候選者-」後面跟著一串由大寫字母和數字隨機生成的編碼。像「觀測者候選者-gh7t2k」、「觀測者候選者-r4f89l」……如同生產線上的序列號,或是資料庫裡自動生成的id,冰冷、整齊,散發著非人的氣息。他瘋狂地上下滑動螢幕,指尖的冰涼蔓延至全身,螢幕上掠過的每一個“候選者”編碼,都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宣告著他在這個“現實”中的徹底孤立。他彷彿闖入了一個巨大的、執行著冰冷程式的蜂巢,而他自己,只是其中一個被打上標籤的、無足輕重的工蜂。

就在這時,那臺放在角落、早已被遺忘的老舊收音機,佈滿灰塵的喇叭突然發出“滋啦”一聲刺耳的電流噪音,打破了房間的死寂。緊接著,一個略帶沙啞、語速偏快的女播音員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平穩,從中傳出:

“……這裡是緊急插播新聞。全球範圍內突發性大規模記憶復甦現象持續引發關注。據不完全統計,過去二十四小時內,全球報告此類異常事件已突破百萬起。受影響者描述突然回憶起大量細節清晰、但完全無法與現實經歷吻合的‘記憶片段’,部分內容涉及嚴重超現實場景……多國政府呼籲民眾保持冷靜,避免恐慌,相關專家正全力研究……”

播音員的聲音頓了一下,背景音似乎有些嘈雜,接著她繼續道:“……值得注意的是,部分‘復甦記憶’中涉及的人物形象,經初步比對,與現實世界中某些失蹤或身份不明人員高度吻合,引發更深層次的社會憂慮……調查仍在進行中……”

收音機的電流噪音再次響起,淹沒了播音員後續的話語。但隊友d已經不需要再聽了。他僵立在原地,收音機裡那“失蹤或身份不明人員”幾個字,如同重錘砸在他的意識上。他猛地想起,在陸昭某個被層層加密、只有最高許可權才能調閱的絕密檔案裡,那些被列為“記憶操作實驗體-永久性處理”的名單和照片……其中一張臉,一個編號“gamma-7”的中年男子,其模糊的影像特徵,與他在迴廊裡一次短暫資訊截獲中看到的、某個被陸昭親手“抹除”的受害者檔案照片……高度重合!

這個他拼死跳入裂縫、渴望迴歸的“現實”,此刻像一個巨大的、佈滿水漬和黴斑的哈哈鏡,扭曲地映照著終焉迴廊裡最深的罪惡與瘋狂。鏡中非我的面孔,快進七年的日曆,冰冷的候選者編號,還有收音機裡陸昭黑暗實驗的遙遠迴響……隊友d背靠著冰冷的牆壁,身體失去所有力量,緩緩滑坐在地板上。碎裂的玻璃杯殘片就在手邊,折射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城市霓虹的冰冷微光。他手中緊握的手機螢幕上,「觀測者候選者-gh7t2k」的字樣,在昏暗的房間裡,如同一枚烙印,散發著絕望的、恆定的幽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