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滿鼓的餘韻還在汙濁的空氣中震顫,每一次心跳都彷彿被那沉重的“咚…咚…”聲強行同步,帶來一種內臟錯位的噁心感。祖靈胃囊的內壁在鼓聲的催化下,蠕動的幅度變得更大、更狂暴,如同巨大的、飢餓的腸道在收縮。被吞噬的辰神使機械體殘骸,那些閃爍著黯淡金屬光澤的碎片,此刻正被腔壁分泌出的粘稠消化液包裹、拉扯,緩緩沉入肉壁深處,如同沉入一片紫黑色的、活著的沼澤。
然而,吞噬並未帶來徹底的消亡。相反,一種更深層次的異變正在胃囊的深處醞釀。那些沉入肉壁的金屬殘骸,並未被徹底溶解。它們在粘稠的消化液和祖靈鼓聲無形的力場中,如同被投入熔爐的鐵塊,開始了緩慢而詭異的變形、重組。
起初只是零星的凸起,在胃囊的肉壁上形成不規則的腫塊。腫塊迅速增大、硬化,刺破覆蓋其上的粘稠粘膜,露出底下閃爍著幽冷光澤的金屬結構。那不是簡單的廢料堆積,而是有目的的、精準的增生。巨大的、扭曲的機械肢體從肉壁中破體而出,帶著尚未滴落的消化液和粘連的血肉絲線。齒輪在裸露的軸承上瘋狂咬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斷裂的能量導管自行接駁,溢位危險的藍白色電弧;厚重的裝甲板如同鱗片般層層覆蓋,其表面卻佈滿了類似生物血管的、搏動著的能量紋路。
最終,一個龐大到幾乎佔據小半個胃囊腔體的、無法用常理形容的戰爭造物,在粘液與血肉的包裹中“誕生”了。它像是由無數不同型號、不同文明的機械殘骸強行拼湊縫合而成的褻瀆巨像,卻又帶著一種詭異的、扭曲的整體性。它的輪廓猙獰而怪異,如同數只機械巨獸在死亡瞬間的融合態。但這還不是最令人心悸的部分。
在這扭曲巨像的“胸口”位置,並非駕駛艙或能量核心,而是一個巨大的、由透明晶體構成的球體結構。球體內部並非空無一物,也非精密的儀器。那裡懸浮著……人影。
不止一個。數十個模糊的、半透明的人形輪廓,如同幽靈投影般懸浮在晶體球體中。他們的姿態各異,有的蜷縮如嬰孩,有的挺立如君王,有的佝僂如老者。他們身上覆蓋著風格迥異的服飾碎片——有的是編織著星辰圖案的華麗長袍碎片,有的是覆蓋著幾丁質甲殼的戰鬥服殘片,有的只是粗糙的獸皮裹體。他們的面容模糊不清,如同被強光照射的底片,只能隱約分辨出空洞的眼窩和無聲吶喊的嘴型。他們是墓碑的代言人,是那些被觀測者文明吞噬、抹去的萬千宇宙文明的最後殘響,被強行拘禁在這褻瀆的機甲核心,成為了它扭曲的“靈魂”引擎。
這“反觀測者機甲”甫一成型,那晶體球體中的幽靈投影便齊刷刷地“望”向了胃囊中殘餘的活人。沒有聲音,沒有動作,但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所有人。它龐大的、由廢料構成的軀體緩緩轉向,關節發出金屬疲勞的呻吟,一隻由報廢炮管和巨型鑽頭融合而成的、畸形的手臂抬了起來,尖端閃爍著不穩定的能量光芒,鎖定了陸昭的方向。
就在這時,距離機甲最近的隊友c——一個曾在機械紀元底層掙扎、言語笨拙卻意志如鐵的戰士——發出了怒吼。那本應是提振士氣的戰吼,是他慣用的、夾雜著機械紀元底層俚語的衝鋒號令。然而,聲音衝出他喉嚨的瞬間,卻完全變了調。
一種極其複雜、高速、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如同千萬只精密齒輪同時咬合運轉的冰冷音節,不受控制地從他口中噴湧而出。那絕非他所能理解、所能發出的語言!每一個音節都像是燒紅的鐵釘,強行鑿穿了他的喉舌。他的眼睛瞬間瞪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和痛苦。他想閉嘴,想停止,但舌頭和聲帶彷彿被無形的線纜操控,瘋狂地、不受控制地編織著那冰冷刺耳的機械紀元古程式碼。
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隨著那陌生的、不屬於他的語言從他口中持續湧出,他的身體開始冒出縷縷青煙。面板如同接觸了強酸,迅速變得通紅、起泡、碳化。他發出無聲的嘶吼——真正的、屬於他自己的聲音被那冰冷的程式碼徹底壓制在喉嚨裡——身體如同被點燃的蠟像般開始軟化、塌陷。堅硬的防護服在高溫下扭曲變形,與熔化的皮肉粘連在一起,發出滋滋的響聲和蛋白質燒焦的惡臭。短短几秒鐘,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自己口中噴出的、無法理解的異文明語言,熔化成了一灘冒著氣泡、混合著金屬碎屑和焦黑骨脂的、粘稠的糊狀物。
語言成了致命的汙染源。那灘糊狀物上最後一點猩紅的光芒,如同冷卻的熔岩,映照著死寂的胃囊腔體。
陸昭的晶片在顱骨深處劇烈地嗡鳴起來,尖銳的刺痛直抵神經中樞。他強行壓制住嘔吐的衝動和隊友c慘死帶來的寒意,瞳孔深處的資料流瘋狂閃動,捕捉著那龐大機甲核心區域——那個囚禁著無數幽靈的晶體球體——的能量流動軌跡。在那些混亂的、帶著不同文明氣息的能量亂流深處,在晶體球體與機甲龐大軀幹的能量接駁點,他看到了驅動這褻瀆巨像的“心臟”。
那不是反應堆,不是能量塊。那是一團浸泡在淡藍色、半透明營養液中的……組織。
無數顆人類嬰兒的大腦。
它們被極其精密的、閃爍著微光的生物導線連線在一起,形成一個複雜而邪惡的矩陣。細小的、粉嫩的腦組織在營養液中微微搏動,其表面覆蓋著細密的電子探針和感測器。微弱的、代表著生命活動的生物電訊號,被導線捕捉、放大、扭曲,最終轉化為驅動這龐大戰爭機器的狂暴能量。每一顆大腦都代表著第十七卷中某個冰冷的實驗編號,某個被剝奪了未來的生命。此刻,它們成為了這架由墓碑和廢鐵構成的機甲最核心、也是最黑暗的燃料。
胃囊肉壁的蠕動聲,機甲關節的摩擦聲,晶體球體內無聲的幽靈凝視,還有那營養液中嬰兒大腦矩陣散發出的、混合著微弱生命氣息與冰冷死亡的詭異味道,共同構成了這神戰下半場令人窒息的序曲。薩滿鼓的“咚…咚…”聲,依舊在背景深處,如同這胃囊永恆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