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人遞來的藥方在陽光下微微泛黃,歪斜的字跡間,一抹硃砂印如暗紅血痕。胡巧兒湊近時,髮絲掃過他手背,帶著桂花與藥草交織的香氣,問道:“少爺,可是發現了什麼?”
她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卻未能驅散周昭陽眼底的寒意。那硃砂印的紋路,分明與周家暗營的標記如出一轍,難道此事竟與家族內鬥有關?
“這潭水太深,而我們的修為太低。” 周昭陽將藥方收入懷中,目光掃過院角瑟瑟發抖的翠竹。當馬車緩緩駛出如城,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響,彷彿是命運的鼓點。胡巧兒低頭擦拭銀針的模樣,讓他想起南山之上,她專注辨認草藥的神情。那時的陽光也是這般溫柔,為她的睫毛鍍上金芒。
官道上的塵煙如不祥的預兆,五名蒙面騎士若即若離。周昭陽望著慕容鑰主僕拐入桃林的身影,袖中的天機盤殘片突然發燙 —— 那是道尊穿越前的至寶,此刻隱隱震顫。
“去告訴她們小心。” 他對護衛吩咐時,餘光瞥見胡巧兒攥緊的裙襬,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少爺,可要跟上去?為何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胡巧兒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夕陽將她的側臉染成緋色,髮間銀飾隨著馬車顛簸輕響,宛如一曲憂思小調。
周昭陽望著她眼底的擔憂,忽然想起初見時,她在牙行捱打卻倔強不肯落淚的模樣。如今,她與自己一樣,繼承了道尊千年的記憶,不出意外,日後定是這方宇宙的強者,但這份牽掛與之前毫無二樣,竟比任何靈丹妙藥都更能溫暖他的心房。
暮色中的客棧,燈籠如血色妖瞳,在風中搖晃。慕容鑰踏入大堂時,素色短打沾滿塵土,卻難掩周身凌厲的劍意。她與周昭陽目光相撞的剎那,空氣彷彿凝固。
胡巧兒明知慕容鑰不是敵人,但是對於美人的戒備深入骨髓,下意識遮擋她的目光。並非有什麼危險,而是希望周昭陽先看到的是她,其次才是別的女子。
慕容鑰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那雙美眸幽深,像能看透胡巧兒的內心,讀懂她的心事。
“風醫師,不請我喝杯茶?” 慕容鑰指尖劃過木桌,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胡巧兒望著她袖口若隱若現的暗紋,心中警鈴大作 —— 那紋路,竟與天河宗令牌上的面紋有幾分相似。
她見周昭陽毫無戒備,起身請慕容鑰就座,心中有些惱怒,忽然觸及到什麼,長舒一口氣,心道:“少爺在天河宗丹谷待過三年,自能辯認慕容鑰衣角的暗紋,之所以未生戒心,並非因為慕容鑰相貌美麗,而是因為與她有同宗之誼。”
暮色如墨,悄然浸透客棧斑駁的窗欞。胡巧兒倚在門框上,望著周昭陽與慕容鑰交談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衣角。月光為慕容鑰的素色勁裝鍍上銀邊,腰間軟劍輕晃,恰似她捉摸不透的鋒芒。
“少爺,莫不是對慕容姑娘動了心?” 好不容易等到慕容鑰離開,巧兒的話一出口,連她自己都被聲音裡的酸澀嚇了一跳。
周昭陽轉身時,面具在月光下明暗各半,卻掩不住眼底的溫柔,道:“我現在危機重重,沒有時間談婚論嫁。而且,我心裡早有所屬,正在等她慢慢長大。”
他伸手為她拂去髮間草屑,動作自然得如同春日拂柳,道:“你有道尊的記憶,只要翻看一遍,就會知道慕容姑娘品性高潔,與你頗有幾分相似。”
這句話讓胡巧兒心頭一顫,抬眼時正撞見他專注的目光,那眼神,比南山之巔的晨露還要清澈。
小鎮以北,青衣騎士的彎刀映著冷月寒光。褚燕指尖捻著暗紫色粉末,陰鷙的目光掃過地圖,冷笑道:“槐樹林三彎九曲,正是用毒的好地方。”
他的笑聲如同夜梟嘶鳴,驚飛林間宿鳥,聲音隨風飄零:“讓那姓風的醫倌,也嚐嚐蝕骨散的滋味。”
月光下,眾人腰間的令牌反射著弱光,圖案與閔家殺主兇僕掉落的紋章一模一樣。
客棧內,胡巧兒躺在床上,望著帳頂晃動的月光。周昭陽教她辨認草藥的場景在腦海中不斷閃現,他溫熱的呼吸拂過耳畔的觸感,此刻仍然清晰……
突然,窗外傳來瓦片輕響,她翻身而起,卻見周昭陽早已立在簷下,手中銀針泛著幽藍寒芒 —— 那是遇到危險時才會祭出的利器。
晨光刺破薄霧,胡巧兒盯著慕容鑰腰間飛揚的紅綢,心中莫名煩躁。當週昭陽鑽進破舊馬車,與她並肩而坐時,她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藥香中混著夜來香的氣息,那是昨夜為她驅趕蚊蟲的薰香。
“莫要憂心。” 他的聲音混著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傳音道:“昨夜,我與令堂還有胡安商議妥當。令堂現在儲物戒指空間內,第一輛馬車內坐著的是胡安花錢請的替身。具體事宜,令堂已跟胡安交待清楚。今日我們的任務,是要保護好自身。”
槐樹林的陰影如同巨獸之口,將車隊緩緩吞噬。胡巧兒和周昭陽相對而坐,右手持劍,左手各持一塊天機盤殘片,符文的光芒在殘片之間流淌,不一會掌心開始發燙。
當第一聲馬嘶響起時,她感覺到殘片瞬間冰涼,轉向周昭陽,輕聲道:“殘片發涼,是福還是不祥?若是不祥,母親在戒指空間內,不祥會應在誰身上?”
“有極大機率,會應在敵人身上……不好,蝕骨散!” 周昭陽說到一半,喝聲驚得她渾身一顫,卻見他已如離弦之箭衝下車,青色衣襬掠過她髮梢,帶起一陣微涼。
毒霧瀰漫間,胡巧兒強撐著意識,從藥箱中翻找出周昭陽調配的避毒香囊。她望著他在毒瘴中穿梭的身影,汗水浸透的後背勾勒出堅毅的輪廓,突然想起南山修煉時,他為自己擋住滾落山石的模樣。
“巧兒!” 周昭陽的呼喊穿透毒霧,她轉身時正好看見他沾染毒丹的手套,上面遺留的那抹猩紅及惡臭,讓並不慘烈的場面變得驚心動魄。
當最後一名護衛倒下,胡巧兒感覺自己的心跳幾乎停滯。周昭陽踉蹌著撲向馬車,懷中的藥瓶叮噹作響。他喂她丹藥時,掌心的溫度透過臉頰傳來,胡巧兒望著他佈滿血絲的雙眼,突然伸手撫上他發燙的額頭,輕聲說道:“少爺,我沒事……”
話音未落,就被他緊緊摟入懷中,那力道,彷彿要將她嵌進骨血裡。
槐樹林的枝葉在毒霧中扭曲如鬼爪,胡巧兒望著第一輛馬車上的替身胸前綻放的血花,耳中嗡嗡作響。那抹殷紅太過刺眼,恍惚間竟與記憶裡父親刑場上的血色重疊。
周昭陽幽幽傳音道:“哭幾聲吧,她死了,你娘活著。於你而言,她是你的救母恩人。而且,不哭幾聲,會被對手發現破綻!”
“娘!” 她的哭喊撕裂林間死寂,髮間茉莉簪子隨著踉蹌墜落,沾著泥土的花瓣。
一個無辜的靈魂走了,代胡夫人提前往生,這是因。她是代母而亡的恩人,哭聲送別,眼淚祭奠,這是果。
周昭陽的身影比聲音更快。他足尖點地掠至女子身側,青色衣襬掃過青石板上的血跡,在暮色中拖出長長的暗痕。當指尖觸到替身頸間脈搏,他感覺心跳幾乎停滯 —— 那脈搏如風中殘燭,微弱得隨時會熄滅。
他丹道造詣極高,見替身氣若游絲,曉得藥石已經無用,問道:“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
女子斷斷續續地說道:“我…… 真傻……世上最珍貴的是生命……而不是金錢……”
無辜者同樣是生命,無論關係遠近,往生都會讓人心傷。巧兒看到了血,想到了慘死的父親,這次不用偽裝,淚水自然而然湧出,滴落在染血的衣襟上,洇開一朵朵深色的印花。
“娘,您醒醒!” 她大聲喊道。她搖晃著那具漸漸冰冷的身軀,腦海中卻記起父親臨死前的場景,哭喊聲悽慘。
周昭陽心中暗歎:“女人,果真是天生的演員。”
林間廝殺聲愈發激烈。慕容鑰的軟劍舞出赤色光帶,紅綢在血雨中翻飛,卻擋不住暗處不斷射來的毒弩。周昭陽將胡巧兒護在身後,袖中銀針如暴雨傾瀉,每一枚都精準刺入敵人要穴。當他瞥見巧兒通紅的雙眼,即使知道死者並非她的母親,心尖也驟然一疼 —— 那眼神像回到了被困在牙行時,倔強又絕望。
“帶她走!” 周昭陽突然抓住慕容鑰手腕,掌心靈力如藤蔓纏繞,傳音道:“往北三里有座破廟,藏好等我!”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卻在望向胡巧兒時,化作繞指柔,道:“巧兒,聽話。”
胡巧兒望著他染血的衣衫,忽然想起南山之巔,他也是這般堅定地說要護她一生。
褚燕的怒吼穿透戰場。他周身靈氣暴漲,震散最後一絲毒霧,眼中猩紅如血,喝道:“風大青!今日要將你挫骨揚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