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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苗疆蠱禍

空氣不再是粘稠,而是變成了滾燙、飽含劇毒的溼毛巾,死死地捂在口鼻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烈的草木腐敗氣息、泥土深處蒸騰出的瘴癘腥氣,還有一種…無處不在的、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花香。這花香如同無形的毒蛇,鑽進肺腑,纏繞著神經,帶來一種昏沉沉的、讓人心神不寧的躁動。

這就是苗疆。比湘西更加溼熱,更加神秘,也更加…致命。

我拄著一根粗糙的竹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狹窄崎嶇、被茂密到遮天蔽日的植被完全覆蓋的山道上。身上那件灰白色的無常法袍,此刻也失去了往日的微涼清爽,緊貼著被汗水反覆浸透的粗布內衫,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如同第二層溼透的面板。法袍的“隱匿”與“隔絕”道韻依舊在艱難運轉,勉強將外界那無孔不入的瘴氣、毒蟲的窺視以及某些更為隱晦的惡意稍稍推開,但也僅此而已。左腕的玄鐵拘魂鎖鏈緊貼著面板,冰涼沉墜,鏈環上的符文在溼熱的環境裡也顯得有些沉寂。右手中緊握的無常令牌,則像一塊永不融化的寒冰,源源不斷地散發著陰冷的法則氣息,與胸口的鬼璽碎片產生著微弱的共鳴,是我在這片詭譎之地保持最後一絲清明的依仗。

後背那處被湮滅之力侵蝕的舊傷,在溼熱氣候的持續侵蝕下,如同埋下了無數細小的冰針,無時無刻不在傳來冰冷刺骨的麻木與尖銳的刺痛。更麻煩的是,畫皮鬼一戰留下的內傷並未痊癒,長途跋涉和瘴氣的侵蝕,讓丹田氣海如同被砂礫反覆摩擦,道炁運轉艱澀無比,每一次強行催動都帶來撕裂般的痛楚。玉佩散發的溫潤白光在體內艱難流轉,如同杯水車薪,修復的速度遠遠趕不上消耗和侵蝕。

畫皮鬼記憶碎片中指向的“萬蠱窟”和“噬心蠱母”,如同沉重的枷鎖,拖拽著我的腳步,深入這片被群山和迷霧守護的禁忌之地。鬼璽碎片在胸口沉寂著,融合後的冰冷與沉凝感是唯一的慰藉,但那份指向苗疆深處的牽引,卻始終未曾斷絕。

翻過一道長滿滑膩苔蘚的山脊,前方山坳裡,終於出現了人煙——一個依山而建的小小苗寨。

寨子不大,幾十座吊腳樓錯落有致地搭建在陡峭的山坡上,下面是支撐的木柱和圈養牲畜的空間,上面是住人的竹木閣樓。竹樓掩映在芭蕉、鳳尾竹和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奇花異草之間,本該是一幅充滿生機的山居畫卷。

然而,此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與壓抑。

沒有雞鳴犬吠,沒有孩童嬉鬧,甚至沒有炊煙升起。整個寨子如同被巨大的、無形的恐懼之手死死扼住了咽喉,靜得可怕。空氣中瀰漫的那股甜膩花香,在這裡變得更加濃郁,幾乎凝成實質,混合著一種…淡淡的、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寨子入口處,幾根高大的、雕刻著猙獰獸首圖騰的木質寨門柱歪斜地矗立著。柱身上,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是硃砂混合了雞血?)畫滿了扭曲的、充滿原始巫祝意味的符文。這些符文線條狂亂,透著一股近乎絕望的驅邪之力,卻無法驅散籠罩寨子的沉重陰霾。

幾個身著靛藍色土布衣衫、包著頭帕的苗人漢子,如同失了魂的雕像,呆滯地坐在寨門旁的石頭上。他們的眼神空洞,佈滿了血絲,臉上寫滿了極致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看到我這個明顯是外鄉人的陌生面孔出現,他們的反應不是警惕,而是一種麻木的、近乎死寂的漠然。其中一個年長些的漢子,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是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如同嘆息般的哀鳴,又低下了頭。

氣氛不對。極其不對。

我放慢腳步,踏入寨中。腳下的石板路縫隙里長滿了溼滑的青苔。吊腳樓大多門窗緊閉,糊窗的皮紙很多都破了洞,像一隻只無神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外面。偶爾從某扇破窗後,能瞥見一張同樣麻木、驚恐的臉,一閃即逝。

那股甜膩的花香,混雜著血腥氣,在這裡的空氣中更加清晰了。胸口的鬼璽碎片,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冰冷警示的悸動。

循著本能和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我穿過狹窄潮溼的巷道,來到寨子中心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空地中央,是一個用石塊壘砌的、已經熄滅許久的火塘,灰燼冰冷。火塘周圍,散亂地丟著一些破舊的竹簍、陶罐。

但吸引我全部注意力的,是火塘邊緣,那觸目驚心的景象。

空地一角,用粗糙的草蓆覆蓋著兩具屍體。草蓆邊緣,滲出大片已經變成深褐色的、乾涸的血跡。濃烈的血腥味和屍體開始腐敗的甜膩惡臭,正是來源於此。

而在空地中央,一片狼藉!地面被踩踏得泥濘不堪,散落著破碎的陶片、斷裂的竹竿、撕爛的彩色布條(像是某種節日盛裝的碎片)。最令人心頭髮寒的是,泥濘的地面上,殘留著大片大片噴濺狀、拖拽狀的暗紅色血跡!這些血跡尚未完全乾透,在溼熱的空氣中散發著濃烈的腥氣!

血跡的分佈,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令人毛骨悚然的軌跡——它們糾纏在一起,像是兩個人在此地進行了最原始、最瘋狂的搏鬥撕咬!一些血跡甚至呈噴射狀濺射到旁邊的吊腳樓木柱上!

空地周圍,稀稀拉拉地圍坐著十幾個寨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全都沉默著,臉上籠罩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恐懼。婦女們緊緊摟著懷中的孩子,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兩具蓋著草蓆的屍體和地上的血跡。男人們則蹲在地上,抱著頭,或者死死攥著拳頭,指節捏得發白,牙關緊咬,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低嗚咽,在死寂的空氣中瀰漫。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的靛藍布衣、頭髮花白的老阿媽,佝僂著身子,坐在一截樹墩上。她懷裡緊緊抱著一件撕爛的、沾滿血汙的、色彩豔麗的苗家女子盛裝上衣。她枯瘦的手指一遍遍地、無意識地摩挲著衣服上精美的刺繡,渾濁的老淚無聲地順著溝壑縱橫的臉頰滑落,滴在沾血的衣襟上。她沒有哭出聲,但那無聲的悲痛,卻比任何嚎哭都更加撕心裂肺。

“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一個蹲在火塘邊、滿臉皺紋如同老樹皮的老者,終於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聲音沙啞乾澀,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恐懼,“阿巖和妮彩…多好的一對娃兒啊…眼瞅著就要成親了…寨老都說好了日子…怎麼…怎麼就能…就能下得去那樣的狠手啊!”

他的聲音顫抖著,帶著哭腔,瞬間引爆了周圍壓抑的情緒。

“是啊!昨天還看到他們倆一起去採‘情花’(一種苗疆特有的、象徵愛情的花朵,常被年輕男女互贈)…笑得那個甜喲…” 一箇中年婦女抹著眼淚,聲音哽咽,“妮彩還給我看了她繡的新嫁衣…怎麼一晚上過去…就…就變成這樣了啊!”

“不是人!絕對不是人乾的事!” 一個精壯的漢子猛地抬起頭,雙眼赤紅,佈滿血絲,拳頭狠狠砸在泥地上,濺起一片泥點,“是蠱!是惡蠱!是山鬼娘娘降下的災禍!阿巖…他…他生生把妮彩的心給掏出來了啊!妮彩…妮彩也用簪子…捅穿了阿巖的脖子…那血…噴得那麼高…” 他說到這裡,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極致的恐懼和崩潰,猛地抱住了自己的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蠱禍!

這兩個字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臟!空地周圍的寨民們臉上本就濃重的恐懼,瞬間變成了死灰般的絕望!婦女們摟緊孩子,發出壓抑不住的啜泣。男人們眼神中的最後一絲光亮也熄滅了,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恐懼。

“不止他們倆…” 另一個聲音帶著顫抖響起,是之前守在寨門口那個年長漢子,他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空地,臉色慘白,“麻桿家的阿旺和阿秀…上個月…也是這樣…前一刻還好好的,說要去採新茶…結果…結果在茶林裡…互相用柴刀…砍得…砍得都認不出來了…”

“還有溪水寨那邊…聽說更慘…一家子…” 有人低聲補充,聲音裡充滿了兔死狐悲的寒意。

互相殘殺…至死方休…而且都是最親密的愛人或親人!這詭異的、毫無徵兆的瘋狂殺戮,如同瘟疫般在苗疆蔓延!

我的心沉了下去。畫皮鬼記憶碎片中那對交換情花後瞬間反目的苗人青年男女…噬心蠱蟲…眼前的慘劇,與那記憶中的畫面瞬間重合!

“寨老…寨老已經讓人去請‘巫儺大人’了…” 抱著血衣的老阿媽終於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帶著一絲微弱的希冀,看向西南方那片更加幽深、被雲霧徹底籠罩的群山,“只有蘇夢塵大人…只有她能救我們了…只有她能對付那些惡蠱…”

蘇夢塵!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在我心中激起巨大的漣漪!那個在萬蠱窟記憶碎片中一閃而過的名字!巫儺傳人!她果然在這裡!而且,她似乎是這些絕望寨民眼中唯一的救星!

“蘇夢塵大人…她真的會來嗎?” 有人低聲問,聲音裡充滿了不確定的惶恐。

“會的!一定會來的!” 老阿媽用力點頭,枯瘦的手緊緊攥著那件血衣,“她是山神選中的巫女,是蠱醫的傳人…她不會看著我們被惡蠱害死的!”

寨民們的目光都投向了西南方,那雲霧繚繞的群山深處,眼神中充滿了敬畏、期盼,以及…深深的恐懼。對蠱禍的恐懼,對那未知“巫儺大人”力量的敬畏。

就在這死寂與期盼交織的壓抑氣氛中,我的目光,卻死死地盯住了空地中央,那片最為泥濘、血跡最為集中的區域。

胸口的鬼璽碎片,毫無徵兆地再次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冰冷的悸動!不再是警示,而是一種…對某種邪惡本源的鎖定!

藉著慘淡的天光,在那被無數腳印反覆踩踏、混雜著血水和汙泥的地面縫隙裡,一點極其微弱的、閃爍著詭異暗紅色光澤的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緩緩蹲下身,不顧泥濘,伸出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撥開那片汙穢的泥漿。

在那裡,在暗紅色的血汙和黑色的泥土掩蓋下,靜靜地躺著一條…蟲子。

它只有小指指甲蓋大小,通體呈現出一種令人不安的、彷彿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身體蜷縮著,似乎已經死去。它的形態極其詭異,沒有明顯的頭尾和節肢,整體就像一顆…微縮版的、畸形扭曲的心臟!表皮佈滿細微的、如同血管般的凸起紋路。在它蜷縮的身體前端,隱約可見一個極其微小的、佈滿細密利齒的吸盤狀口器。

最令人心悸的是,即使它已經不動了,其微小的身體上,依舊散發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無比精純的邪惡氣息!那氣息充滿了扭曲的情慾、極致的背叛恨意和一種…貪婪的吞噬本能!正是這股氣息,引動了鬼璽碎片的冰冷反應!

噬心蠱蟲!

畫皮鬼記憶碎片中,從互相殘殺的情侶胸腔裡爬出的恐怖蠱蟲!造成眼前這場慘劇的元兇之一!

它怎麼會在這裡?是那對情侶搏鬥時掉落?還是…故意留下?

我的指尖距離那暗紅色的詭異蠱蟲只有一寸之遙。鬼璽碎片傳來的冰冷悸動更加清晰,彷彿在催促我將其毀滅。而與此同時,一股極其隱晦、卻帶著陰冷惡意的窺視感,如同毒蛇的信子,似乎從寨子外圍那茂密的叢林中一閃而過。

苗疆的兇險,才剛剛掀開帷幕的一角。這噬心蠱蟲的出現,蘇夢塵的名字被提及…所有線索,都指向了西南方那雲霧深處,那傳說中盤踞著“噬心蠱母”的萬蠱窟!

白無常使的職責,鬼璽的召喚,血仇的線索…在這被蠱禍陰影籠罩的絕望苗寨,再次擰成一股冰冷而沉重的繩索,勒緊了命運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