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不宜久留,”陳忘川的聲音帶著金屬的冷硬,“蟲群只是被逼退,怨氣未散,必有更兇戾之物蟄伏。找線索,速退!”
林玲瓏強壓下翻騰的胃液,再次將光束投向墓室四周。
空蕩的石室,除了那面邪異的經卷牆,似乎再無他物。
她的目光最終落回腳下——冰冷、溼滑、覆蓋著一層薄薄黑色塵垢的地磚。
“地面!” 林玲瓏低聲道,光束掃過一塊塊粗糙切割的石板,
“這些地磚…排列似乎有些…不自然?”
陳忘川聞言,緩緩蹲下身。他沒有直接觸碰,而是伸出枯瘦的手指,懸停在離地面一寸的高度,以一種極其緩慢、如同盲人閱讀盲文般的速度,細細“撫摸”著每一塊地磚的邊緣和縫隙。
他指尖劃過之處,空氣中彷彿留下淡淡的、肉眼難辨的冰冷軌跡。
阿吉也止住了哭泣,好奇又恐懼地看著陳忘川的動作。
她的靈覺似乎被某種更隱晦、更陰冷的東西吸引,小手指向墓室西北角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地磚:
“陳…陳大哥…那裡…下面…有東西在哭…聲音…好冷…”
陳忘川的動作猛地一頓,精準地“轉向”阿吉所指的方向。
他無聲地移動到那塊地磚前。這塊地磚與周圍的相比,顏色似乎更深沉一些,邊緣的縫隙裡積攢的黑色塵垢也略厚。
他再次懸指探查,這一次,指尖停留的時間格外長。
“哼…果然有夾層。” 陳忘川冷哼一聲。他沒有使用任何工具,只是將手掌虛按在地磚上方約三寸處,掌心向下。
一股無形的、極其陰寒的氣息從他掌心緩緩瀰漫開來,如同極地的寒流。這股氣息接觸到地磚表面覆蓋的黑色塵垢時,那些塵垢竟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起來,
發出極其細微的、如同蟲豸爬行的“沙沙”聲,不情不願地向四周退開,露出底下石磚原本灰敗的顏色!
隨著塵垢退散,地磚邊緣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與石紋融為一體的縫隙顯露出來。縫隙中,隱隱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令人心悸的暗紅色!
陳忘川收回寒氣,從藏袍內袋取出兩枚邊緣被打磨得極其鋒銳的青銅薄片——形制古拙,表面蝕刻著細密的鎮邪符文。
他將薄片如同手術刀般精準地插入縫隙兩側,動作輕巧得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接著,他雙手拇指按住磚面,以一種巧妙的寸勁,配合著青銅薄片提供的微小槓桿,緩緩向上撬動。
“嘎吱…嘎吱…”
一陣令人牙酸的、彷彿骨頭摩擦的細微聲響從地磚下傳來。
沉重的石板被一寸寸撬開,一股比墓室空氣更加陰冷、更加粘稠、帶著濃烈鐵鏽腥氣和陳年屍水腐敗味道的氣息,如同被封存了千年的惡毒詛咒,猛地從縫隙中噴湧而出!這股氣息甚至讓周圍的溫度驟降了幾度!
林玲瓏和阿吉下意識地屏住呼吸,手電光束死死鎖定那塊正在開啟的地磚。
石板終於被完全掀開,露出下方一個僅容一臂探入的方形暗格。
暗格底部,並非預想中的機關或珍寶,而是鋪著一層厚厚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暗紅色淤泥!
那淤泥粘稠得如同活物的內臟,表面還在極其緩慢地、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著,散發著令人作嘔的甜腥與腐臭。
就在這層令人頭皮發麻的淤泥之上,靜靜地躺著一樣東西——
那是半卷殘破的經卷。
經卷的材質極其詭異,既非紙張,也非絹帛,更像是一種…鞣製過的、佈滿細微毛孔和乾涸血管紋路的深褐色皮子!
皮子邊緣參差不齊,彷彿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裂。
整卷皮子被一種粘稠、暗沉、如同半凝固汙血的液體完全浸透、包裹,那液體甚至還在極其緩慢地沿著皮子的紋理蠕動、滲透!這就是那股濃烈血腥和屍臭的來源!
“《屍語經》…” 林玲瓏的聲音低沉得如同來自九幽之下,帶著一絲罕見的凝重,
“…《屍語經》?傳說是溝通幽冥、記載屍變與陰煞之秘的禁典…竟然用這種方式儲存…”陳忘川聽到林玲瓏說出那三個字後,竟然有些吃驚。
他沒有直接用手去拿,而是再次探入腰間的符文皮囊,這次取出的不是驅屍粉,而是一小撮閃爍著微弱銀光的粉末——“引魂砂”。
他將粉末極其小心地灑在暗格周圍的淤泥邊緣。
粉末接觸到淤泥,並未引起激烈反應,反而如同寒霜般迅速凝結了淤泥表面蠕動的部分,形成一層薄薄的銀白色霜殼,暫時隔絕了那股邪異的氣息。
接著,陳忘川用那兩枚青銅薄片,如同鑷子般極其小心地探入暗格,避開淤泥,精準地夾住了那半卷血浸皮經的邊緣。
他動作極其緩慢、穩定,彷彿在拆除一枚隨時會爆炸的古老炸彈。隨著皮經被緩緩夾起,包裹它的粘稠汙血拉出無數道令人作嘔的、帶著黑色絮狀物的細長血絲,滴落回淤泥中,發出“啪嗒…啪嗒…”的粘稠聲響。
皮經終於被完全取出暗格。它比看起來更沉重,彷彿承載著無數亡魂的重量。陳忘川迅速將它放在事先鋪開的一塊同樣繡滿符文的黑色油布上。
看著陳忘川如此嫻熟的動作不禁懷疑,陳忘川是否真的瞎了。
“你能看見?”林玲瓏試著問道。阿吉也是一怔。
“不能,下的墓多了,機關見得多了,唯手熟爾”陳忘川自嘲道。
此時林玲瓏和阿吉湊近,強光手電和幽藍風燈的光束聚焦在這半卷邪異的經卷上。
皮子上的文字並非書寫,更像是用某種極其尖銳的工具刻蝕進去的!
刻痕深而扭曲,裡面填滿了凝固的暗紅色血垢,如同乾涸的血淚溝壑。
這些文字並非藏文或梵文,而是一種更加古老、更加扭曲、充滿了褻瀆意味的象形符號,僅僅是注視,就讓人感到眼球刺痛,精神恍惚,彷彿有無數充滿惡意的低語直接灌入腦海!
陳忘川無視了那些令人瘋狂的符文,他的“目光”直接落在了經卷的末尾。用手撫摸著那裡,在血汙浸染的皮子邊緣,有一片相對“乾淨”的區域。
這片區域上,並非用墨或血砂繪製,而是用一種極其細膩、閃爍著微弱磷光的灰白色粉末,勾勒出了一幅極其簡略卻精準的地形圖!
那磷光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鬼火,冰冷而詭異。
地圖!
連綿的、如同巨獸脊背般高聳的雪山輪廓!一道深邃、險峻、彷彿大地傷疤的峽谷貫穿其中!
峽谷的盡頭,被一個用更加濃密的磷光骨粉勾勒出的、如同漩渦般的特殊標記所佔據!
僅僅看著那個標記,林玲瓏就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和窒息感,彷彿靈魂都要被吸進去!
而在地圖的下方,用同樣閃爍著不祥磷光的骨粉,書寫著三行極其古老的、如同詛咒般的文字。
這些文字三人雖不認識其形,但其蘊含的冰冷意志卻如同冰錐,直接刺入了他們的意識深處,清晰地傳遞出三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概念:
阿吉緩緩的念出,
“欲入此門…”
“…須持三鑰…”
“——鷲之眼、罪者血、無息風!”
“鷲之眼…罪者血…無息風…” 林玲瓏下意識地低聲複述,每一個詞都如同冰渣滾過喉嚨。
這三個片語合在一起,帶著一種古老、血腥、充滿禁忌儀式感的冰冷氣息!它們指向的,絕非凡物!
“蓮花生化身…鎮壓羅剎母的陣眼…” 陳忘川冰冷的聲音響起,他“看”著那幅骨粉地圖和那三個血淋淋的鑰匙,
“桑吉多傑的墓…果然不僅僅是終點…它本身,就是這‘縛魔大陣’上一個關鍵的‘鎖孔’!而這‘三鑰’…就是開啟這鎖孔,通往那被鎮壓在地底深處…羅剎母某個重要‘關節’甚至…‘心臟’的…唯一途徑!”
他的指尖緩緩拂過那冰冷的骨粉地圖,最終停留在那個如同漩渦般的標記上,空洞的眼窩彷彿穿透了千山萬水和厚重的地殼,“看”向了那未知的、吞噬一切的深淵。
“鷲眼俯瞰死域…罪血浸透黃泉…無息之風…吹過寂滅之門…”
他近乎耳語的低喃在死寂的地宮中迴盪,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與不祥,
“我們…正在揭開一張覆蓋了雪域千年的…血祭之網…”
那半卷浸透了汙血與怨念的《屍語經》,在他手下,如同一個剛剛被撬開的、來自地獄的潘多拉魔盒。
林玲瓏和阿吉一左一右,緊緊攙扶著陳忘川。陳忘川的身體異常冰冷,甚至比地宮的寒氣更甚,腳步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虛浮,顯然剛才對抗那“萬蝨噬魂碑”和解讀血浸《屍語經》,耗費了他巨大的心神。
他空洞的眼窩低垂,似乎在極力壓制著某種源自那半卷邪異經書的反噬。
林玲瓏攤開那塊包裹著半卷《屍語經》的符文油布,強光手電的光束聚焦在那幅用詭異磷光骨粉勾勒的地圖上。
幽藍的冷光映照著連綿的雪山和那道深邃的裂谷,最終,她的指尖帶著一絲顫抖,
點在了地圖上標註目的地旁邊的一個微小符號——那並非漩渦標記,而是一個極其簡略、卻透著一股不祥的骷髏頭圖案,旁邊用同樣冰冷的骨粉寫著兩個扭曲的古字。
“納木錯…湖底洞窟…” 林玲瓏的聲音乾澀,隨即她的眉頭緊鎖,指尖沿著地圖上一條極其隱晦、幾乎被血汙覆蓋的路徑移動,
“但到達納木錯之前…我們必須經過…這裡…”
她的指尖最終停在一個區域,那裡沒有任何地形描繪,只有一片用骨粉隨意塗抹出的、如同腐爛血肉般的汙跡區域,上面同樣刻著幾個充滿詛咒意味的古字。
“屍…尸陀林?!” 林玲瓏辨認出那扭曲的字形,心臟猛地一沉。這個名字本身,就帶著一股浸透骨髓的陰寒!
“什麼?!”
一直沉默壓抑著恐懼的阿吉,聽到這三個字,如同被冰冷的毒針刺中,小小的身體劇烈一顫,猛地抬頭看向林玲瓏,大眼睛裡瞬間被前所未有的、源自本能的極致恐懼填滿!
她甚至忘記了攙扶陳忘川,雙手死死捂住耳朵,彷彿那名字就是無形的詛咒,拼命搖頭,帶著哭腔尖叫:
“不!不去!不能去那裡!阿爸說過…那是…那是魔鬼吃剩下的…骨頭堆成的林子!活人進去…魂…魂會被叼走!永遠…永遠回不來!”
就在這時,一直低垂著頭、氣息有些萎靡的陳忘川,身體猛地一僵!彷彿“尸陀林”這三個字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他緊繃的神經上!
他猛地抬起頭,空洞的眼窩驟然“瞪大”,雖然無光,卻彷彿有兩團無形的寒冰在燃燒!
一股極其陰冷、帶著強烈警告意味的氣息從他身上爆發出來!
“尸陀林?!” 陳忘川的聲音陡然拔高,失去了往日的冰冷平穩,透著一股難以置信的驚駭,如同金屬片在冰面上刮擦,尖銳刺耳,
“地圖指向那裡?!你確定?!”
“骨粉標註,指向納木錯的必經之路!就在這!” 林玲瓏將地圖湊近陳忘川,手指用力點在那片象徵腐爛血肉的汙跡上。
陳忘川枯瘦的手指猛地抓住林玲瓏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他並非看,而是在用某種超越視覺的感知,“觸控”著地圖上那片代表尸陀林的區域。
幾秒鐘的死寂,只有阿吉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和陳忘川自己粗重起來的呼吸聲。
“鬆開…玲瓏…” 陳忘川緩緩鬆開了手,聲音重新變得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翻湧的驚濤駭浪,
“看來問題有些棘手…。”
他緩緩站直身體,面朝著甬道深處無盡的黑暗,彷彿在“凝視”著那遠在數百里之外、被標註在地圖上的絕死之地。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源自古老傳承的沉重與肅殺,開始講述那令雪域眾生聞之色變的禁忌之所:
“尸陀林…藏語稱‘多楚’…它並非天然形成的林子…” 陳忘川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溪流,淌過死寂的甬道,每一個字都帶著屍骨的寒氣,
“它是…天葬場!是無數亡魂在肉身被禿鷲啄食、被風雪剝離後,留下的無盡怨念與骸骨…經年累月…堆積、扭曲、異化…最終形成的一片…活著的死亡領域!”
“你們以為的天葬,是神聖的迴歸自然?”
陳忘川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
“是!對信仰堅定、一生無垢的靈魂,禿鷲是接引的空行母。但對那些橫死的、冤屈的、心懷無盡怨毒和執念的亡者呢?
他們的血肉被啄食,痛苦與怨恨卻並未消散!它們滲入泥土,纏繞在未被叼盡的碎骨上,依附在禿鷲遺落的羽毛和爪痕裡…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的話語彷彿帶著某種魔力,在三人腦海中勾勒出地獄般的景象:
“想象一下…一片被群山環抱的、終年籠罩在灰白色凍霧中的巨大谷地…地面不是泥土,而是層層疊疊、無法計數的、各種姿態的白骨!
有新死的,骸骨上還粘連著暗紅的筋肉和筋膜;有陳年的,被風霜打磨得如同慘白的玉石;
更有無數破碎的、扭曲的、如同被巨力硬生生掰斷碾碎的骨渣…它們堆積成山,鋪滿谷地,形成一片真正的骸骨之海!”
“而那些無法安息的怨念…就在這片骨海中滋生、發酵、扭曲!它們像無形的毒瘴,瀰漫在空氣裡,粘附在每一根骨頭上!
尋常人踏入其中,吸入的第一口‘氣’,就是混雜了屍毒、怨靈碎片和腐朽骨髓的**死息!
輕則神智錯亂,產生恐怖的幻覺,重則魂魄被怨念撕扯、汙染,肉身迅速腐爛,成為這骨海新的養料!”
“這還只是開始…” 陳忘川的聲音越發低沉,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尸陀林真正的恐怖,在於它‘活’著的部分!那些未能被禿鷲完全啄食、或被怨念強行‘留住’的殘軀,在極陰之地的滋養下…會發生什麼?”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如同冰錐鑿擊:
“屍變! 不是普通的殭屍!是融合了無數怨念、被極陰地脈扭曲、形態千奇百怪的骨妖、肉傀、怨靈聚合體!
它們如同這片死亡森林的‘居民’,在濃霧和白骨間遊蕩、蟄伏、互相吞噬!它們沒有理智,只有對生者血肉和靈魂本能的、無窮無盡的貪婪!”
“更可怕的是…” 陳忘川的指尖無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傳說中,尸陀林的最深處…盤踞著因吞噬了太多怨念和生魂而誕生的…‘尸陀林主’!它是這片死亡國度的具象化身,是萬千怨念凝聚的邪靈!
其形…不可名狀!其力…可號令萬骨!其存在本身…就是對生者世界的褻瀆與詛咒!”
阿吉已經嚇得癱軟在地,死死抱住林玲瓏的腿,小臉埋在防寒服裡,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林玲瓏的臉色也蒼白如紙,握著地圖的手微微顫抖,胃裡一陣翻騰。僅僅是陳忘川的描述,就讓她彷彿置身於那片白骨地獄,感受到了那無孔不入的怨毒與絕望。
“但是…” 陳忘川猛地抬起頭,
“《屍語經》所指,納木錯湖底洞窟…那是找到‘鷲之眼、罪者血、無息風’這三把鑰匙的唯一線索!
這三鑰…是開啟歸墟之門的希望!”
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如同金鐵交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