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陽王行營內眾人無不勃然變色。眾人萬料不到百毒叟為了解毒竟是如此悲慘。卻見阿蘿嘆口氣道:“百毒叟師叔祖在師兄毒手無常相助之下,順利潛伏到寒潭,利用‘龜息凝脈法’,使人以為他已死,不加防備,他趁守衛離開間隙,他便以畢生功力破開冰層,投身潭心極寒處。用最後殘存的內力將毒素封存,一同冰凍於寒潭之下……寒潭底陰極之力觸發‘醉生夢死’的逆轉機制,肉身在冰封中結晶化,終成‘遺蛻毒種’……”
她嘆口氣又道:“誰知他潛入寒潭,終究還是被多疑的玄冥教發覺不對,四處搜尋其痕跡,好在寒潭寒冷異常,他們也無法潛入,打撈不到也就只得作罷。但卻加強對藥正的監管,直到上月大師哥毒手無常才得到機會,便趁機將資訊傳了出來。我召集藥王谷長老,協商之下,認為普天之下能夠下得寒潭的或許只有武當雙傑了……”
胡青牛點點頭:“所以你來山東是為了讓張教主前往寒潭?”
阿蘿道:“師叔,我藥王門有此奇恥大辱,眾門人無不想一雪前恥,奈何祖師有令,非九陽神功大成不可下潭。連祖師他老人家都抗不住那萬年寒潭,後輩修為豈非白白送死?”
趙敏道:“你祖師怎知九陽神功就一定能扛得住呢?萬一……”
阿蘿嘆道:“祖師也只是猜測,若非九陽神功,實不知天下何人還能抵擋得住。”
胡青牛道:“若論抗寒潭之功,九陽神功自是不二之選,天下無出其右。當今天下大成者也只聽說有武當雙傑而已。”
趙敏道:“宋盟主武功要高出無忌不少,或許更安全?”
張無忌道:“師哥身為武林盟主,身負天下安危,怎能以身犯險?何況汝父有難,我自是當仁不讓,豈能假手他人?”趙敏自知如此,抬頭道:“我與你同去!”
阿蘿道:“郡主,你還是留下照顧王爺吧。我等都有去寒潭尋求解毒之法,你若離開,汝陽王何人照料你能放心?”趙敏一想不錯,於是眾人商議已定,便由張無忌、韋一笑、胡青牛、阿蘿前往天山寒潭,趙敏留下照料汝陽王。
阿蘿將訊息隱秘傳給毒手無常,卻見韋一笑來報,說道古墓派已接到宋盟主指令,派人收集古墓玉蜂漿,徑直送往蘭州相侯。眾人當下事不宜遲,即刻出發前往天山。早有侍衛備好了快馬,四人縱身上馬,向趙敏揮手道別,拍馬飛馳而去。
忽忽幾日過去,山東行轅,汝陽王的臥房內瀰漫著濃重苦澀的藥味和一種令人心神不寧的甜腥。昔日威風凜凜的汝陽王,此刻形銷骨立,躺在錦被中,如同風中殘燭。他裸露在外的面板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透明感,皮下隱隱可見詭異的琉璃色細絲在緩緩蠕動。他緊閉雙眼,身體卻不時地劇烈抽搐一下,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或是突然爆發出幾聲淒厲模糊的囈語:“保保……火……好大的火……孛羅!狗賊!”
趙敏守在床邊,緊緊握著父親枯槁冰冷的手,淚水早已流乾,只剩下滿眼的血絲和深切的絕望。每一次父親的抽搐和囈語,都像刀子一樣剜在她的心上。王保保已然帶隊來到,然而對此毒一籌莫展。阿蘿帶來的玉蜂漿已然用完。
忽地有人來報:“郡主,門外有一位女子,說是來自武當,要求見張教主。”趙敏一怔,“武當,莫非是派人送藥來了?”連忙回身道,“快請進來!”
不一時,門外進來一中年婦人,正是王難姑。她抬頭看了一眼趙敏,“這位就是趙敏郡主吧?我是胡青牛妻子王難姑。”
趙敏連忙躬身一拜,“原來是毒仙姑前輩。胡醫仙隨無忌一起前往尋找解藥了,然而此時玉蜂漿已用完,我爹……”
王難姑當即向前,看了看汝陽王臉色,輕撫眼中那琉璃色,眉頭一皺,“如今也只有一試了。”
“郡主,讓一讓!”王難姑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她端過一碗清水,隨身取出一個瓷瓶,將藥倒入和勻。只見藥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乳白色,散發著薄荷與蜜糖混合的清香——正是融入了凝魄散的湯藥。趙敏慌忙讓開位置。王難姑左手熟練地撬開汝陽王緊咬的牙關,另一手用小勺將溫熱的藥液緩緩喂入。
藥液入喉,奇蹟發生了。汝陽王劇烈的抽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平復下來,喉嚨裡那令人心悸的嗬嗬聲也減弱了。緊鎖的眉頭微微舒展,雖然依舊昏迷,但氣息似乎平穩了一絲。最明顯的變化是面板下那些蠕動的琉璃色細絲,彷彿遇到了天敵,不甘地蟄伏下去,光芒黯淡了許多。
“有效!真的有效!”趙敏捂住嘴,聲音帶著哭腔後的沙啞和難以置信的狂喜。
王難姑長舒一口氣,額角滲出細汗,但眼神依舊凝重:“凝魄散只能壓制幻毒,穩住王爺心神片刻,暫緩那琉璃寒毒的蔓延速度。但王爺心脈被玄陰絕脈掌重創在先,又被這醉生夢死侵蝕本源太久……這盞燈,油快盡了。” 她看著趙敏,“張教主他們……何時能回來?”
趙敏緊抿著唇,目光投向窗外西北的天空,那裡鉛雲低垂:“無忌哥哥他們……此刻應已在玄冥教腹地了。我們能做的,就是撐住。撐到他們帶著真正的解藥回來!” 她的話擲地有聲,既是說給王保保和王難姑聽,也是在給自己打氣。房間內,三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汝陽王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上,時間從未如此緩慢而沉重。
此時天山腳下,名為“雪駝集”的小鎮是通往冰峰的唯一落腳點。風捲著雪沫,抽打著低矮土屋的窗欞。張無忌、韋一笑、胡青牛、阿蘿圍坐在客棧油膩的木桌旁,面前是滾燙卻寡淡的奶茶。連日疾馳,四人都帶著風霜之色。
“掌櫃的,”韋一笑丟出幾塊碎銀子,狀似隨意地問道,“聽說天山深處有個叫‘玄冥教’的門派,行事詭秘,不知從何路可通其總壇?”
頭髮花白、臉上刻滿風霜溝壑的老掌櫃正擦拭著粗陶碗的手猛地一僵。他抬起頭,渾濁的老眼裡瞬間閃過一抹難以言喻的驚悸,彷彿聽到了某個禁忌的名字。他警惕地四下張望,確認這簡陋大堂裡再無旁人,才壓低聲音,帶著濃重的口音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客官……莫要再提那三個字!那是……那是幾十年前的鬼名頭了,早沒了!骨頭渣子都化沒了!”
張無忌與阿蘿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阿蘿柔聲追問:“老丈,我等遠道而來,只為尋一味天山獨有的藥材救人。您說的‘沒了’……,是何意?”
老掌櫃深深嘆了口氣,像是要吐出積壓了百年的恐懼。他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聲:
“那都是老輩人……老輩人傳下來的話了……說是甲子年之前,關外有個叫‘玄冥教’的魔教,行事歹毒,手段陰狠,尤其一門喚作‘玄冥神掌’的功夫,中者寒毒蝕骨,生不如死!他們盤踞祁連山,勢力極大,連西域諸國都要看他們臉色……後來,不知怎地,惹上了崑崙派……”
他的眼中流露出追憶的恐懼:“那玄冥教好生霸道!竟糾結了教中百餘頂尖高手,浩浩蕩蕩殺向崑崙山,揚言要雞犬不留!崑崙派自知不敵,掌門人星夜派人,千里迢迢奔往武當山求救!”
“武當山?”張無忌心頭一震,隱隱預感到了什麼。
“是啊,武當山!那位活神仙,張真人!”老掌櫃的眼中迸發出敬畏的光芒,“張真人得知魔教如此猖獗,為禍蒼生,二話不說,提了他那把真武劍,單人獨騎就迎了上去!就在崑崙山外百里的‘斷魂石橋’上,截住了那幫殺氣騰騰的魔頭!”
老人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變調:“聽說那場面……一百多個玄冥教的頂尖高手啊!個個凶神惡煞,玄冥寒氣把石橋都凍裂了!張真人就一個人,站在橋頭,道衣飄飄,如同神仙下凡!他老人家歷數玄冥教數十年來燒殺擄掠、戕害武林同道、用活人試毒的累累惡行,字字如雷,震得山鳴谷應!最後只說了句:‘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今日老道便替天行道!’”
他猛地灌了一口冷茶,彷彿要壓住心頭的悸動:“然後……然後就只見劍光!鋪天蓋地的劍光!像九霄落下的雷霆!像太陽炸開的光!整座石橋,連同橋下的萬丈深澗,都被那無匹的劍氣籠罩了!聽說……打鬥聲只持續了一炷香……不,可能半炷香都不到……就徹底安靜了……”
老掌櫃的聲音帶著夢囈般的顫抖:“等崑崙派的人壯著膽子趕到石橋……我的老天爺啊!石橋還在,只是橋面上……鋪滿了厚厚一層琉璃色的冰渣!那是……那是百多個魔教高手,連人帶兵器,被那無上劍氣瞬間絞成了齏粉!寒毒混合著血肉,凍成了琉璃冰晶!風一吹,簌簌地往下掉……斷魂橋,真成了斷魂之地!”
客棧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爐膛裡柴火噼啪的爆響。張無忌雖早知太師父神功蓋世,但聽到如此駭人聽聞的戰績,依舊心神激盪,彷彿看到那仙風道骨的身影,獨立於屍山血海之上。
“那……那玄冥教就此滅了?”韋一笑沙啞著嗓子問。
“沒……沒全滅。”老掌櫃搖搖頭,“張真人剿滅了那批主力,提劍直奔祁連山玄冥教老巢,是要徹底斬草除根!玄冥教當時已如驚弓之鳥。他們的教主,好像叫什麼……百損道人?自知難逃一死,便做了一件事。他讓他的師弟,帶著教中僅存的、尚未參與惡行的年輕弟子和核心傳承,從密道悄悄遠遁,逃往這天山絕域深處躲藏。他自己則留在總壇,等張真人到來。”
“張真人到了?”阿蘿輕聲問。
“到了!百損道人在總壇大殿前,向張真人發出挑戰。明知是死,他也想最後領教一下能一劍蕩平百餘高手的劍法……”老掌櫃嘆息一聲,“結果……張真人根本就沒出劍,只出了一掌。就那麼輕飄飄軟綿綿的一掌,百損道人那令人聞風喪膽的玄冥神掌竟然抵擋不住!……”
他模仿著推掌的動作,眼神充滿敬畏:“聽說百損道人當時就僵住了,臉上血色瞬間褪盡,變得比雪還白。他賴以成名的玄冥神掌寒毒,被那一掌蘊含的無上純陽之力,硬生生逼得倒灌回自己體內!心脈寸斷,寒毒反噬!臨死前,他七竅都噴出琉璃色的寒氣冰渣,只來得及對旁邊嚇得癱軟的零星弟子嘶吼……哦不,是告誡了兩件事……”
老掌櫃努力回憶著祖輩傳下的隻言片語:
“第一,他拼盡最後力氣吼:‘後世弟子……切記!若遇內力修為遠超爾等之人……萬……萬不可動用玄冥神掌!否則……寒毒反噬……必死……必死無疑!’”
“第二,他死死盯著那些逃回來的弟子,聲音如同九幽寒風吹出:‘從此……世間再無玄冥教!爾等……隱姓埋名……永世……不得再以玄冥之名……行走江湖……否則……武當神劍……必……再……臨……’”
最後一個字,老人幾乎是氣聲吐出,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
“所以……”張無忌緩緩開口,目光銳利如電,“天山深處那個驅使極寒之力、守衛森嚴、有雙生同修功法、以寒潭煉毒、行事詭秘如鬼魅的門派……就是當年玄冥教殘存弟子所建?他們不敢再用舊名,但傳承未斷,甚至……變本加厲?”
老掌櫃猛地打了個寒噤,連連擺手,眼神驚恐:“客官!慎言,慎言啊!那地方……是活人禁區。沒人敢提,沒人敢靠近!只知道……大概在‘寒螭峰’後面……那地方……邪門得很!進去的人……從沒出來過!你們……你們還是去別處尋藥吧!莫要……莫要惹禍上身!” 他抓起桌上的碎銀子,塞回韋一笑手裡,如同捧著燙手的烙鐵,忙不迭地躲到櫃檯後面去了。
客棧裡只剩下爐火的噼啪聲和窗外嗚咽的風雪。張無忌、韋一笑、胡青牛、阿蘿四人沉默著,臉色都異常凝重。老掌櫃講述的秘聞,如同一塊沉重的寒冰,壓在他們心頭。
“甲子蕩魔……一劍百殺……”韋一笑喃喃道,這位見慣風浪的青翼蝠王,眼中也充滿了對那位武林神話的敬畏,“難怪……難怪他們龜縮在這鳥不拉屎的絕地,行事如此鬼祟,連名字都不敢用!”
阿蘿秀眉緊鎖:“百損道人臨死的告誡……‘遇內力遠超者不可用玄冥神掌’……這或許是關鍵!張教主,你的九陽神功正是天下至陽,正是他們那陰寒功法的最大剋星,也是他們最深的恐懼源頭!”
張無忌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卻讓他眼中的火焰更加熾烈。他望向窗外風雪肆虐、連綿起伏的巍峨天山,目光彷彿穿透了重重冰峰,鎖定了那隱藏在寒螭峰後的魔窟。
“太師父當年未能盡全功,留下了禍根。這百年來,他們不敢以玄冥之名現世,卻在這天山絕域,用更陰毒的手段,培育著‘醉生夢死’這等遺禍人間的劇毒!” 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這未盡之責,便由我張無忌,來替太師父了結!寒螭淵……我來了!”
風雪更急了,彷彿天山之靈也在回應著這不屈的戰意。塵封百年的血仇與陰影,即將在這冰封的世界裡,迎來最終的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