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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毒手救贖

“啊——!蘭兒!我的兒啊——!”一聲淒厲得非人的慘嚎撕裂了死寂。百毒叟猛地昂起頭,佈滿汙垢和膿血的脖頸青筋暴凸,彷彿要掙斷自己的骨頭。他枯瘦如雞爪的手拼命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在佈滿斑點的面板上抓出道道深可見骨的血痕。“畜生!你們這些畜生!還我妻兒命來!還我——!”

他掙扎著,似乎想撲向眼前的蘇元朗,但被四肢關節上沉重的冰殼牢牢鎖住,只能在冰冷的石臺上徒勞地扭動、撞擊,發出令人牙酸的骨頭摩擦聲。癲狂的囈語、痛苦的嘶吼、絕望的詛咒,毫無邏輯地混合著從他口中噴濺而出:

“藥……藥引……不對……寒潭……極寒……陰極生陽……唯一的……生路……”

“哈哈……死……都死……樞密院……鷹犬……玄冥教的走狗……你們……不得好死……”

“師父……師父啊……弟子……錯了……悔啊……悔……寒螭……寒螭淵……在下面……在下面看著你們……”

癲狂的掙扎持續了約莫半盞茶的時間。那枚“醉生夢死”丹藥蘊含的恐怖幻毒和寒毒,在他殘破的軀體裡肆虐、燃燒,將他殘存的理智徹底撕碎,只剩下最原始的痛苦和源自靈魂深處的無盡悔恨。終於,藥力似乎達到了頂峰,又緩緩退去。百毒叟的掙扎漸漸微弱下去,喉嚨裡的嘶吼變成了斷斷續續、意義不明的嗚咽。那雙琉璃色的瘋狂眼眸,光芒漸漸黯淡,重新被渾濁和死寂覆蓋。他癱軟在冰冷的石臺上,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蘇元朗全程冷漠地看著,面具下的臉如同石刻。直到百毒叟徹底安靜,他才俯下身。他並非檢查百毒叟的狀況,而是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盯住百毒叟剛才因劇烈掙扎而滑落破布、裸露出的左肩胛骨下方。

在那青灰色、佈滿斑點的面板上,赫然用某種近乎腐爛的墨綠色藥汁,畫著一個極其微小、圖案怪異的符號!那符號扭曲纏繞,形如一條首尾相銜的毒蛇,蛇眼處卻點綴著兩粒細小的冰晶。這正是藥王門百草一脈,唯有核心弟子才知曉的、代表“絕密傳承,九死一生”的最高等級暗記。這暗記,在百毒叟神智徹底崩潰前的瞬間,被他用最後一點殘存的意志和藏在指甲縫裡的腐毒,刻在了自己身上。

蘇元朗的瞳孔,在面具後驟然收縮!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震驚、悲愴與滔天怒火的激流,瞬間沖垮了他維持多年的冰冷外殼。他強行壓下幾乎要衝口而出的低吼,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他迅速掃視四周,確認無人窺探。幽綠的燈光下,那暗記如同一個燃燒的烙印,刺痛了他的眼睛,更烙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他沒有觸碰那個暗記,而是猛地直起身。動作依舊穩定,但轉身走向鐵門的步伐,卻比來時沉重了千鈞。面具隔絕了他的表情,唯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深處,翻湧著足以焚燬這骯髒地獄的烈焰。

鐵門開啟,慘綠的光被隔絕在身後。甬道的油燈光芒重新照在他冰冷的銀色面具上。守衛恭敬地行禮,他微微頷首,一言不發,沿著來路快步離去。腳步聲在空曠的甬道里迴盪,每一步,都踏在由師門血淚和無盡黑暗鋪就的道路上。百毒叟那絕望的哀嚎和肩胛上那個小小的暗記,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灼燒。

回到自己位於樞密院深處、守衛森嚴的藥正值房。厚重的石門落下,隔絕內外。蘇元朗反手扣上三道精鋼門栓,背靠著冰冷刺骨的石門,才緩緩摘下臉上的銀白麵具。

面具下,是一張輪廓分明、卻因常年不見天日而顯得過分蒼白的臉。劍眉斜飛入鬢,鼻樑高挺,本應是俊朗的容顏,卻被眉宇間那濃得化不開的陰鬱、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絕所籠罩。尤其那雙眼睛,此刻褪去了“毒手無常”的冰冷死寂,只剩下無盡的悲涼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他快步走到巨大的石質書案後,手指在案底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裡快速按壓了幾下。咔噠一聲輕響,一塊石板無聲滑開,露出裡面一個深藏的暗格。暗格裡沒有金銀珠寶,只有幾卷顏色發黃、邊緣磨損的羊皮卷軸,以及一個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包。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最上面那捲看起來年代最為久遠的羊皮卷。解開繫繩,緩緩攤開。卷首赫然是藥王門祖師爺的手書遺訓,字跡古樸蒼勁,力透紙背。蘇元朗的目光直接跳過前面大段關於醫德藥理的訓誡,精準地落在卷軸中後部一段相對潦草、墨色深沉的文字上,那是祖師爺重傷瀕死之際,由弟子代筆記錄的最後遺言:

“……餘窮畢生之力,追索‘醉生夢死’之解。此毒詭譎,陰寒蝕骨,幻毒噬魂,非世間凡藥可克。昔年聞天山之巔,有玄冥教禁地‘寒螭淵’,淵底寒潭,乃極陰至寒之眼,或蘊陰極陽生之機。餘孤身犯險,欲借其極寒,或可冰封此毒,或尋得傳說中生於至寒之地的‘天山雪魄’……然……寒潭之威,遠超所料!非人力所能抗衡……蝕骨之寒,直透元神……餘拼盡修為,九死一生,僅得窺潭邊……功敗垂成,身負不可逆轉之寒毒重傷……”

字跡到這裡,墨色斷續,顯然記錄者亦是心緒激盪:

“……祖師彌留之際,神智忽清,緊握弟子手,言:‘寒潭……非……非人境……除非……除非身負至陽至剛之絕世神功……如……如傳說中的《九陽真經》……練至大成……陽火……生生不息……方……方有一線生機……可入寒潭……尋得……那一線……造化……切記……切記……’言畢,祖師……溘然長逝……”

“九陽真經……大成……”蘇元朗的手指死死按在這幾個字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祖師爺當年功敗垂成、含恨而終的景象,透過這冰冷的文字,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

他放下祖師的遺卷,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心緒。目光投向暗格中那個油布小包。解開油布,裡面是一個薄薄的、以特殊藥水處理過的樺樹皮冊子。他翻開冊子,裡面是用極細的針尖蘸著特製藥墨,密密麻麻記錄的文字和圖譜。這是百毒叟在神智尚存一絲清明時,利用樞密院提供的“醉生夢死”原料做掩護,偷偷記錄下的研究心得和瘋狂猜想!字跡扭曲潦草,充滿了絕望的痛苦和自我毀滅的傾向:

“……醉生夢死……琉璃骨……寒髓……錯了……都錯了……此毒非人間之物……樞密院……玄冥教……他們在餵養它……用人命……用高手的精血魂魄……它……它在生長……有了‘脈’……”

“……解?哈哈……無解!……除非……除非讓它‘飽’……在它最‘飽’、最接近‘蛻變’的瞬間……以更強的極寒……凍結其‘脈’……逆轉其性……陰極……生陽……”

“……寒螭淵……那口潭……是唯一的……冰棺……也是……唯一的熔爐……”

“……我……我這一身……浸透了這毒……從裡到外……爛透了……骨頭……或許……是最後的……鑰匙?……把我……扔進去……扔進那寒潭最深處……用我的骨……我的毒……我的命……餵飽它……凍住它……或許……或許能……結出……一顆……‘種子’?……一顆……能解百毒的……‘毒種’?……”

字裡行間,充斥著非人的痛苦和一種近乎獻祭的瘋狂!蘇元朗看著這些字,彷彿能看到百毒叟在無數個日夜,承受著毒發和酷刑的雙重摺磨,在絕望的深淵裡,用最後一點清醒的靈光,推演著這個匪夷所思、玉石俱焚的“解方”!以身飼毒,以命化藥,在至寒之地完成最終的逆轉!這與其說是藥方,不如說是一個被逼到絕路的靈魂,向深淵發起的最後詛咒和救贖!

“寒螭淵……玄冥教總壇……”蘇元朗閉上眼睛,將祖師遺言、百毒叟的瘋狂猜想,以及他肩胛上那個代表“九死一生”的藥王門暗記,在腦海中急速拼合。冰冷的線索如同毒蛇,纏繞出唯一的路徑。

樞密院百穢牢的陰寒,早已沁入百毒叟的骨髓。他蜷縮在冰冷的石臺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渣刮擦喉嚨的劇痛。銀麵人(蘇元朗)的身影再次出現在牢門外,守衛恭敬地開啟鐵鎖。這一次,蘇元朗手中的玉盒裡,那枚妖異的琉璃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光澤流轉間,彷彿有無數只怨毒的眼睛在開闔。

百毒叟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清明,隨即又被更深的絕望覆蓋。他知道,最後的時刻到了。蘇元朗的動作依舊冰冷精準,掐開他的下頜,將那枚蘊含著毀滅力量的琉璃丹塞入他口中,指尖一按喉結,丹藥滑入腹中。

轟!彷彿一座火山在枯朽的軀殼內爆發!百毒叟的身體猛地弓起,撞在冰冷的石臺上發出沉悶的巨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的琉璃色寒光從他七竅中迸射而出,面板下的青灰色斑點瘋狂蠕動,瞬間連成一片,整個人如同覆蓋了一層詭異流淌的琉璃釉質。淒厲到非人的慘嚎撕裂了死寂的牢房:

“啊——!樞密院的狗!玄冥教的魔!你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他瘋狂地抓撓著胸口,冰殼覆蓋的四肢爆發出最後的力量,竟將石臺邊緣抓出道道深刻的石痕。守衛在門外聽得毛骨悚然。癲狂的嘶吼持續著,充滿了對元廷和玄冥教最惡毒的詛咒,間或夾雜著模糊不清的囈語:

“寒螭……淵眼……陰極……陽生……骨……我的骨……”蘇元朗站在一步之外,面具下的眼神如同寒潭。他冷靜地觀察著,計算著藥力爆發的頂點。當百毒叟的掙扎達到最劇烈、嘶吼最尖銳的瞬間,蘇元朗閃電般出手!一枚細如牛毛、淬著幽藍寒光的銀針,精準地刺入百毒叟頸後一個隱秘的穴位——藥王門秘傳的“龜息凝脈”之穴。

百毒叟的嘶吼戛然而止,如同被掐斷了喉嚨。他劇烈抽搐的身體猛地僵直,然後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軟軟地癱倒下去。七竅中溢位的琉璃色光芒瞬間黯淡、凝固,如同冷卻的蠟油。心跳、呼吸在剎那間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體溫更是急劇下降,面板觸手如冰。那層詭異的琉璃釉質也停止了流動,變得死氣沉沉。

“死了?”門外的守衛探頭看了一眼,被那副恐怖的景象驚得後退一步。

蘇元朗的聲音透過面具,毫無波瀾:“醉生夢死反噬,寒毒攻心,油盡燈枯。拖出去,按‘穢物’處理。”

守衛不敢多問,強忍著噁心,用一張浸透藥水的厚厚草蓆將百毒叟僵硬冰冷的“屍體”捲起,抬出了百穢牢。

樞密院陰暗的庫房。蘇元朗手持一份蓋著玄冥教火漆印的密函,站在負責處理“穢物”的管事面前。

“寒螭淵毒陣需要強力‘引子’催化。這具毒屍,”蘇元朗指著地上那捲被草蓆包裹、散發著詭異寒氣的屍體,“飽含‘醉生夢死’本源劇毒,歷經反噬而死,其寒毒怨氣對玄冥秘法乃是大補。即刻安排,隨下一批‘藥渣’一同押送天山總壇。不得延誤。”

管事的臉上露出諂媚又畏懼的笑容:“蘇藥正放心!玄冥教那邊催得緊,押運隊申時三刻就出發走暗渠!這‘好料’定能準時送到!”

毒手無常猛地睜開眼,眼中再無悲憫,只剩下磐石般的決絕。他迅速鋪開一張薄如蟬翼的堅韌皮紙,取出一支細若髮絲的銀針筆,蘸上特製的、遇水方顯的隱形藥墨。筆走龍蛇,快如疾風,將方才在腦中推演出的關鍵資訊,濃縮成只有藥王門核心傳人才能解讀的密語和圖示:

“醉生夢死已成‘活毒’,有‘脈’。”“解藥引在寒螭淵底,寒潭深處。”

“百毒師叔祖,以身飼毒,遺蛻為引,陰極陽生,逆轉成解‘種’。”

“取‘種’之法:唯《九陽真經》大成者,以純陽護體,入極寒,於毒脈‘飽脹’蛻變之瞬奪取。祖師遺訓印證此法(附遺訓關鍵節錄暗符)。”

“玄冥總壇,戒備森嚴,守衛者修《玄陰九變》,雙生同修,心意相通,極難纏。總壇圖及守衛弱點(附簡圖及注)。”

“樞密院近期或遣高手押送‘新藥引’往玄冥,此為潛入良機(附可能路線及時辰暗記)。”

“玉蜂漿(古墓派)可暫抑幻毒,穩心神,或為輔助關鍵。速尋!”

他寫得極快,每一個字、每一個符號都凝聚著巨大的風險和無盡的期望。寫罷,他小心地將皮紙捲起,塞入一根打磨得極其光滑、中空的鷹骨管中。用特製的藥蠟封死兩端。

做完這一切,他重新戴好那冰冷的銀色面具,遮住了所有屬於“蘇元朗”的情緒。走到值房角落,那裡有一個半人高的黃銅鳥籠,籠中養著一隻羽毛灰撲撲、毫不起眼的信鴿。但這隻鴿子的眼睛,卻異常靈動銳利。

蘇元朗開啟籠門,將鷹骨管小心地綁在信鴿腿上特製的暗釦裡。他撫摸著鴿子光滑的羽毛,動作罕見地帶上了一絲溫度,對著鴿子低語,聲音透過面具,帶著金屬的嗡鳴,卻蘊含著無法言說的重託:

“去吧,青翎。找到阿蘿……把這……送到小師妹手裡。藥王門……天下蒼生……一線生機……全繫於此了。”

他推開值房高處一扇極其隱蔽的氣窗。那名為“青翎”的信鴿,振翅而出,瞬間融入大都鉛灰色的陰沉天空,化作一個不起眼的小點,朝著南方,朝著藥王門最後的希望所在,義無反顧地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