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青銅門在身後轟然閉合，隔絕了外面激烈的槍聲與爆炸的餘波，只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氣裡瀰漫著硝煙、金屬灼燒後的焦糊味，還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陳舊血腥氣，彷彿這間位於堡壘最核心的密室，早已吸飽了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和死亡。
霍華德，或者說“v”，那個曾經高踞雲端、名字等同於權力的老人，此刻倚靠在一張巨大的、佈滿複雜線路和螢幕的控制檯邊。他昂貴的絲綢襯衫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沾染著汙跡，花白的頭髮凌亂，但那雙鷹隼般的眼睛，依舊銳利、冰冷，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傲慢，即使他已是困獸。他左手看似隨意地搭在控制檯一個不起眼的凹槽上，指尖泛白。
陸凜擋在沈微身前，如同磐石。他身上的黑色戰術服浸染了深色血跡，有他自己的，也有敵人的。幾處撕裂的口子下，繃帶隱約可見。他微微側身，將沈微嚴嚴實實地護在自己身體構成的屏障之後，手中的槍穩穩指向霍華德的眉心，眼神是淬了冰的寒鐵，沒有一絲動搖。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處的疼痛，被他強行壓下。
沈微緊貼著陸凜的後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緊繃和傳遞過來的力量，也聞到了濃重的血腥味。她的心跳如擂鼓，撞擊著肋骨，握著槍的手心全是冷汗。她強迫自己不去看陸凜身上那些刺目的傷口，目光越過他寬厚的肩膀，死死鎖定在霍華德那張溝壑縱橫、此刻卻帶著詭異微笑的臉上。十年，整整十年的血海深仇，滅門慘劇的根源，就在眼前！控制檯冰冷的金屬表面，倒映出她蒼白卻燃燒著恨意的臉。
“遊戲結束，霍華德。”陸凜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搏殺後的疲憊，卻字字如鐵釘砸落，“或者，我該叫你‘v’？你無處可逃了。”
霍華德發出一陣低沉、喑啞的笑聲，如同砂紙摩擦腐朽的木頭。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站直身體，那姿態竟還帶著幾分舊日王者的餘韻。他無視了陸凜的槍口，渾濁而銳利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直接舔舐在沈微的臉上。
“結束？”他拖長了語調，每一個字都裹著濃稠的惡意，“多麼天真的想法啊，陸凜。你和你那愚蠢的父親一樣，以為扳倒一個代言人，就能撼動真正的秩序？”他嘴角咧開一個誇張而扭曲的弧度，目光粘膩地纏住沈微，“看看她，陸凜，看看你這朵用血澆灌出來的小薔薇……真是越來越像她母親了，那種脆弱又自以為是的眼神……”
“住口！”沈微厲聲打斷，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尖銳顫抖，握槍的手指關節捏得發白。母親溫柔的臉龐在血色的記憶碎片中浮現。
“哦？”霍華德的笑意更深，帶著殘忍的興味，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刺耳地迴盪在封閉的密室，“脆弱？不，沈小姐，你母親最後時刻的眼神，我記憶猶新！那不是脆弱，是純粹的、被碾碎的絕望！就像一隻被踩進泥裡的蝴蝶！她看著你的父親——那個愚蠢的、妄圖用他螻蟻般的正義感挑戰巨龍的沈淮安——在我的人面前被一點點折磨成爛肉！骨頭碎裂的聲音……真是美妙的樂章！她哭喊著，哀求著，為了她的女兒們，為了你們這兩個……小雜種！”
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沈微的心臟。十年前那個血與火的夜晚，刻意塵封的恐怖細節被這惡魔用最惡毒的語言重新撕開。父親臨死前痛苦的嘶吼，母親絕望的哭泣，妹妹沈月驚恐的尖叫……無數聲音在她腦海裡轟然炸響，眼前瞬間被一片血紅淹沒。她身體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一股腥甜湧上喉頭。
“而你！”霍華德猛地轉向陸凜，眼中爆發出瘋狂的嫉恨，聲音因激動而破音，“你這個叛徒！組織的恥辱！我親手挑選的利刃！我給了你力量，給了你站在權力邊緣俯瞰眾生的機會！可你做了什麼？為了一個仇人的女兒，為了那點可笑的、屬於底層賤民的感情，背叛了你的出身！背叛了我賦予你的使命！你和你那個短命的父親一樣，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你們陸家的血，骨子裡就帶著下賤！”
陸凜下頜的線條繃緊如刀鋒，額角青筋暴起，霍華德惡毒的咒罵像鞭子抽打著他內心最深的黑暗和恥辱。那段被操控、被扭曲的少年歲月，是他永遠洗刷不掉的烙印。但他持槍的手，紋絲未動，槍口依舊死死鎖定目標。只有沈微緊貼著他後背的身體，能感受到那瞬間洶湧而過的、幾乎要衝破理智堤壩的暴戾殺意。
“你懂什麼是感情？什麼是人？”陸凜的聲音彷彿從地獄深處傳來，冰冷刺骨，“你只是一具披著人皮、散發著腐臭的怪物。你的‘秩序’，就是用無數人的屍骨和血淚堆砌起來的屠宰場！沈家，只是你屠刀下微不足道的一道血痕！”
“微不足道？”霍華德彷彿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癲狂地大笑起來，肩膀劇烈聳動，“對！你說得對！微不足道！沈淮安那個蠢貨，不過是發現了他不該知道的秘密——‘圓桌會’運轉世界這臺龐大機器所需的一點‘潤滑劑’的去向！他居然妄想留下證據，妄圖揭發？哈！他算什麼東西？一個靠著小聰明和運氣爬上來的暴發戶！他，他的妻子，他那兩個小崽子，還有所有擋路的螻蟻，碾死他們，就像碾死臭蟲一樣天經地義！這是清洗，是為了更‘完美’的世界必要的犧牲！”
他張開雙臂，渾濁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病態而狂熱的光芒，彷彿在擁抱一個由他親手塑造的、沾滿血腥的“新世界”。
“你們永遠不會理解！永遠不會理解站在雲端，如同上帝般撥弄凡人生死、操控國家興衰的快感！看著那些所謂的精英、政要、億萬富豪，像提線木偶一樣按照我的意志起舞！金錢、權力、歷史……都在‘圓桌會’的掌中！我們，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神只！你們以為摧毀了一個顧明淵（顧議員），抓到了我，就贏了？愚蠢！‘圓桌會’早已滲透進這顆星球的骨髓！我的‘遺產’，自然會有人繼承！‘秩序’……永恆不滅！”
他猛地收住狂笑，佈滿血絲的眼睛如同毒鉤，再次死死釘在沈微慘白的臉上，嘴角扯出一個極端惡毒、下流的笑容：“至於你，小薔薇……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留著你嗎？看著你掙扎，看著你在仇恨和陸凜這點可憐的溫暖裡沉浮，真是……比最頂級的歌劇還要精彩！看著仇人的女兒，最終投入另一把屠刀的懷抱……這遲來的報復，滋味如何？陸凜他手上沾的血，可不比我少！他睡在你身邊時，就沒聞到他骨子裡透出的血腥味嗎？哈哈哈哈！”
“夠了！”陸凜的怒喝如同驚雷炸響，他眼底的赤紅幾乎要燃燒起來，霍華德每一句挑撥離間都在撕裂他與沈微之間用血與信任艱難構建的紐帶。
就在這劍拔弩張、精神緊繃到極致的瞬間，沈微動了！
她沒有像霍華德預期的那樣崩潰或撲向陸凜質問，反而在霍華德最得意、最肆無忌憚地展示他扭曲的“神性”時，身體驟然前傾，不是撲向陸凜，而是將所有的力量灌注在握槍的右手，閃電般抬起！她的動作毫無徵兆，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目標並非霍華德的要害，而是他那隻一直看似隨意搭在控制檯凹槽上的左手手腕！
“砰！”
槍聲撕裂了密室裡令人窒息的空氣！子彈精準地擦著控制檯的金屬邊緣，狠狠撕裂了霍華德左手腕的皮肉！
“啊——！”
霍華德發出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嚎，劇痛讓他那張佈滿皺紋的臉瞬間扭曲變形！他整個人觸電般向後彈開，左手手腕血肉模糊，露出了森白的腕骨和斷裂的肌腱！那隻一直藏在凹槽裡的、緊握著一個黑色微型控制器的手，也因劇痛和子彈的衝擊力猛地甩脫出來！
那個比打火機還小的黑色控制器，沾滿了霍華德的血，“啪嗒”一聲掉落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滾了幾圈，停在沈微的腳邊。
密室裡，霍華德那癲狂的笑聲和惡毒的宣言戛然而止，只剩下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和不敢置信的、怨毒到極致的眼神。他死死捂住自己廢掉的左手腕，鮮血從指縫中汩汩湧出，身體因為劇痛和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
“你……你……”霍華德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破舊的風箱，他死死瞪著沈微，彷彿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他口中的“小薔薇”。
沈微保持著射擊後的姿勢，胸膛劇烈起伏，槍口還殘留著一縷硝煙。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燃燒著一種洞穿一切、玉石俱焚的火焰。她看著霍華德，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帶著冰冷的、徹底的瞭然：
“你的‘神性’……靠的不過是這隻手，和這個骯髒的按鈕，霍華德。沒了它，你什麼也不是！只是一條……可憐的老狗！”
陸凜眼中瞬間爆發出璀璨的光芒！是震驚，更是無法言喻的狂喜與驕傲！他的小薔薇，早已不是需要被他完全護在羽翼下的雛鳥！她看穿了霍華德最後的倚仗！她用自己的方式，撕下了這惡魔最後一張底牌！他沒有任何猶豫，抓住這霍華德心神劇震、劇痛難忍的千鈞一髮的時機，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猛地向前撲出！目標直指地上的控制器！
霍華德也反應了過來，死亡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他狂吼一聲，完好的右手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也瘋狂地撲向那決定生死的控制器！他甚至試圖用腳去踢開它！
兩道身影，帶著截然不同的氣勢和目的，如同兩道閃電，在狹小的空間裡轟然對撞！
“滾開！”霍華德目眥欲裂，右手狠狠抓向陸凜的咽喉，試圖逼退他。陸凜根本不閃不避，硬生生用肩膀承受了這兇狠的一抓，戰術服被撕裂，肩頭瞬間留下幾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劇痛傳來，陸凜悶哼一聲，動作卻毫不停滯！他眼中只有那個黑色的控制器！
就在陸凜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控制器的瞬間，霍華德的腳也狠狠踢到！
“啪！”
控制器被霍華德踢得向前滑去，撞在控制檯的金屬底座上！
幾乎在同時——
【警告！核心自毀程式最終確認！倒計時：120秒！】
冰冷的電子女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毫無感情地響徹整個密室！控制檯主螢幕上，鮮紅的倒計時數字冷酷地跳動起來：119…118…
時間，只剩下最後兩分鐘！
這突兀響起的最終倒計時，如同冰水澆頭，讓剛剛因沈微精準一槍而振奮的心瞬間沉入谷底！巨大的壓力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霍華德先是一愣，隨即臉上爆發出一種近乎迴光返照的、扭曲的狂喜！他放棄了搶奪控制器，反而踉蹌著後退一步，背靠著冰冷的控制檯，看著那鮮紅的數字，發出嗬嗬的怪笑：“看到了嗎？看到了嗎！你們贏了？不！是‘秩序’贏了！是‘圓桌會’贏了！你們……還有外面那些可憐的蟲子……都要給我陪葬！都要為你們的僭越付出代價！一起下地獄吧！哈哈哈哈！”
他狀若瘋魔，廢掉的左手無力地垂著，鮮血滴落在地板上，發出輕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嗒…嗒…”聲。完好的右手，卻悄然地、極其隱蔽地滑向控制檯下方一個極其不起眼的、顏色與檯面幾乎融為一體的暗格按鈕——那是他最後的瘋狂，一個手動引爆指令，能瞬間將倒計時歸零！他要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親眼看著這對毀掉他畢生心血的男女化為齏粉！他眼中閃爍著毀滅一切的快意！
然而，就在霍華德的手指即將按上那個致命按鈕的剎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身側！
是沈微！
她沒有去搶控制器，也沒有試圖阻止霍華德按向那個暗鈕。她的目標，是霍華德本人！在陸凜與霍華德對撞搶奪控制器的瞬間，在倒計時響起的巨大壓力下，在霍華德因瘋狂而放鬆了對她警惕的千分之一秒，她動了！
她沒有用槍。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爆發出所有潛能的小獸，合身撞了上去！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撞在霍華德受傷的左半邊身體上！同時，她的左手如同毒蛇出洞，精準地抓向霍華德完好的右手手腕，不是為了阻止他按按鈕，而是為了——干擾！破壞他的平衡和發力！
“呃！”霍華德猝不及防，劇痛和撞擊讓他身體猛地一個趔趄，按向暗鈕的手指頓時一偏，狠狠戳在了冰冷的金屬檯面上！指尖傳來劇痛！
“賤人！”霍華德徹底瘋了，他狂吼著，完好的右手放棄了按鈕，反手就向近在咫尺的沈微抓去，五指如鉤，直取她的咽喉！他要先捏死這隻煩人的蟲子！
沈微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她甚至能看清霍華德眼中那猙獰的血絲和扭曲的殺意！躲閃已經來不及！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
“吼！”
一聲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咆哮在沈微耳邊炸響！陸凜到了！
他根本來不及撿起地上的控制器，也來不及拔槍。在沈微撞向霍華德的瞬間，他心膽俱裂，所有的潛能都在那一刻爆發！他放棄了近在咫尺的控制器，身體化作一道撕裂空氣的黑色颶風，在霍華德的利爪即將觸碰到沈微脖頸的前一瞬，猛地撞開了沈微！
同時，他染血的、肌肉虯結的右臂，帶著一股同歸於盡的慘烈氣勢，狠狠掄起！手臂上纏繞著一段不知何時從破損裝備上扯下的、沾染著油汙和血漬的粗重金屬鏈！
“死——！”
金屬鏈撕裂空氣，發出嗚咽般的破空厲嘯！
霍華德眼中最後映出的，是陸凜那雙燃燒著地獄之火的赤紅眼眸，和那條如同來自深淵惡龍吐息般的、纏繞著死亡氣息的金屬鏈影！
“不——！”
霍華德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而絕望的嘶吼。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頭皮發炸的骨骼碎裂聲，清晰無比地響徹密室！
陸凜那灌注了全部力量、仇恨與恐懼（對失去沈微的恐懼）的一擊，那條粗重的金屬鏈，如同巨錘般狠狠砸在了霍華德的右側太陽穴上！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
霍華德臉上那猙獰的、瘋狂的、掌控一切的表情瞬間僵住，然後如同破碎的面具般瓦解。他完好的右眼猛地凸出眼眶，充滿了極致的驚駭和難以置信。他整個人被這股狂暴的力量帶得離地飛起，如同一個破敗的麻袋，在空中劃過一道短暫的弧線。
砰！
沉悶的撞擊聲。霍華德的身體重重砸在冰冷的金屬牆壁上，然後軟軟地滑落下來，癱倒在地。他的頭顱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歪向一邊，右側太陽穴完全塌陷下去，形成一個可怕的凹坑，紅的、白的粘稠液體混合著碎骨，正從那致命的創口裡緩緩湧出，在他花白的頭髮和昂貴的絲綢襯衫上迅速蔓延開一大片汙濁。他完好的那隻眼睛還圓睜著，死死地盯著佈滿管線的天花板，瞳孔裡的光芒迅速黯淡、渙散，最終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空洞。
那個曾經攪動世界風雲、視人命如草芥的“v”，那個造成了沈微十年血淚的元兇，就在這間冰冷的金屬密室裡，以最暴烈、最不體面的方式，結束了他罪惡滔天的一生。
密室裡陷入一片詭異的死寂。只有控制檯主螢幕上那鮮紅的倒計時數字，還在冷酷地、不知疲倦地跳動著：75…74…73…
刺目的紅光映照著地上霍華德迅速失去溫度的屍體，映照著陸凜劇烈起伏、渾身浴血的胸膛，映照著沈微驚魂未定、蒼白的臉。
陸凜保持著揮出鐵鏈的姿勢，胸膛如同破舊的風箱般劇烈起伏，汗水、血水混合著硝煙塵灰，從他緊繃的下頜線滑落。他緩緩轉過頭，赤紅的眼眸看向沈微，那裡面翻湧著劫後餘生的後怕、尚未褪盡的狂暴殺意，以及濃得化不開的擔憂。
“微……”他嘶啞地開口，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沈微猛地回神，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即將失去陸凜的恐懼！倒計時冰冷的數字像尖刀刺入她的眼睛！
“控制器！”她失聲尖叫，聲音帶著哭腔，猛地指向地上那個沾血的黑色小盒子！時間只剩下七十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