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德的莊園在夜色中蟄伏,像一頭盤踞山巔的龐然巨獸。月光吝嗇地塗抹在哥特式建築的尖頂與飛扶壁上,投下猙獰扭曲的影子。空氣粘稠得令人窒息,混合著過度修剪的草坪氣息與某種不易察覺的、甜膩到發腐的異香——那是莊園深處大片黑色曼陀羅在暗夜中無聲綻放的味道。沈微伏在冰冷的屋頂,夜視儀濾過的視野一片幽綠,莊園內部複雜的紅外線報警網如同蛛絲般層層疊疊,閃爍著致命的光點。
“高度警戒,比情報預估的提升了兩個等級。‘圓桌會’的老巢,名不虛傳。”通訊器裡,陸凜的聲音低沉,電流的微噪也掩蓋不住那份緊繃。他此刻在莊園外圍,負責接應和監控全域性,如同一隻蟄伏在黑暗中的獵豹。
沈微輕輕吸了口氣,冰冷的空氣刺入肺腑,讓她因緊張而微顫的手指穩定下來。“‘夜鶯’用命換來的座標,就在書房西牆第三塊嵌板後。藍鑽袖釦…就在裡面。”她低聲回應,目光穿透夜視儀,精準地鎖定下方書房那扇厚重雕花的橡木門。門內,是霍華德精心構築的偽善殿堂,門外,是地獄的入口。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寂靜中流淌。莊園守衛的巡邏路線在沈微腦海中反覆推演。終於,一個短暫得幾乎不存在的空隙出現——兩組守衛在走廊盡頭交錯而過,視線盲區形成。
“行動。”陸凜的聲音斬釘截鐵。
沈微如同最靈巧的貓,利用吸附裝置無聲滑下屋頂,輕盈地落在書房的法式露臺上。露臺門鎖的電子屏幽光閃爍。她迅速取出微型解碼器接入,螢幕上的密碼字元飛速滾動。陸凜提供的後門程式起了作用,幾秒後,“咔噠”一聲輕響,門鎖解除。
推開露臺門,一股混合著昂貴雪茄、陳年書籍和濃重消毒水的複雜氣味撲面而來。霍華德的書房大得驚人,高聳的書架頂天立地,塞滿了各種語言、厚重如磚的典籍,彷彿一座知識的墳墓。深色胡桃木的巨大書桌後,懸掛著一幅巨大的宗教題材油畫,聖母悲憫的眼神在幽暗的光線下俯視著整個空間,帶著一種冰冷的審視。
沈微的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踏在懸崖邊緣。她按照“夜鶯”描述的路徑,無聲地移動到西牆。牆上覆蓋著深色的絲絨壁毯,繁複的花紋幾乎看不出任何縫隙。她屏住呼吸,手指在第三塊區域極其輕微地按壓、摸索。
指尖傳來一絲極其細微的凸起。找到了!她用力按下去。
壁毯內部傳來低沉的機括運轉聲。面前的絲絨壁毯連同後面一塊厚重的胡桃木嵌板,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透過的狹窄通道。一股更濃重、更冰冷的消毒水和塵埃混合的氣息,如同墓穴的吐息,猛地湧了出來,帶著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微開啟戰術手電,光線刺破通道內的黑暗。臺階向下延伸,盡頭是一扇厚重的金屬門。門上沒有任何鎖孔或把手,只有一個光滑的黑色面板,中央鑲嵌著一個微微內凹的掌印輪廓。掌印周圍,蝕刻著那種曾在母親日記和顧議員秘密房產中出現過的古老符號——扭曲纏繞的藤蔓與荊棘,拱衛著一個抽象的、宛如荊棘王冠的印記。
“掌紋鎖,還有符號認證。”沈微低聲通報,取出一個特製的薄膜,小心地覆蓋在那個掌印輪廓上。這是根據線人提供的霍華德掌紋資料製作的。接著,她又取出一支鐳射筆,將光束精準地投射在門板上那些古老符號的關鍵節點上。
寂靜中,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幾秒鐘的等待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突然,厚重的金屬門內部傳來一陣低沉而流暢的液壓運轉聲。門,緩緩地、無聲地向內開啟。
真正的密室,展現在眼前。
空間比想象中更大,也更令人窒息。慘白的冷光燈從天花板投射下來,照亮了房間中央一個巨大的、由防彈玻璃構成的展示櫃。櫃子內部,並非奇珍異寶,而是整齊陳列著一排排……乾枯的黑色曼陀羅花!每一朵都被精心塑封,如同死亡的勳章,標籤上標註著日期和人名縮寫。沈微的目光掃過,心臟驟然凍結——她看到了父母遇害的日期,看到了顧議員倒臺的日期,甚至看到了……陸振山死亡的日期!這些花,是霍華德殺戮與操控的冰冷記錄。
展示櫃旁邊,是幾排高大的金屬檔案架,塞滿了密密麻麻的資料夾。沈微強迫自己移開目光,視線落在密室深處一張寬大的金屬工作臺上。
她的呼吸瞬間停滯了。
工作臺的一角,在一個擦拭得一塵不染的黑絲絨托盤上,靜靜地躺著一枚袖釦。
鉑金底座,鑲嵌著一顆深邃得如同凝固海洋的藍鑽。鑽石在冷光燈下折射出冰冷而銳利的光芒,切割面完美得無可挑剔。這光芒,與“夜鶯”死前傳遞出的最後資訊——“‘v’的標誌,深海之淚藍鑽袖釦”——完美重合!冰冷的光澤,像惡魔凝視的眼。
沈微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噁心。優雅、博學、悲天憫人的慈善家霍華德,那個在聚光燈下握著她的手、語調溫和地談論世界和平的老人,他的偽裝被徹底撕碎。面具之下,是操縱滅門慘案、豢養殺手組織、編織全球陰謀的終極惡魔“v”!
她強忍著生理性的反胃,顫抖著舉起微型相機。鏡頭對準那枚象徵滔天罪惡的藍鑽袖釦,咔嚓,特寫定格。接著,她迅速移動,鏡頭掃過那一排排恐怖的黑色曼陀羅“標本”,掃過那些標註著“圓桌會”最高機密的檔案標籤——《天幕計劃》、《新秩序準則》、《資源再分配指令》…… 這些標籤像淬毒的針,刺入她的眼球。她看到了操控選舉的詳細方案,引發區域性衝突的推演報告,還有幾家巨頭公司被強行併購的非法協議草案。世界,在他眼中不過是一盤隨意撥弄的棋局。
她快步走向那些金屬檔案架,目光急切地搜尋。一個標註著“s市,沈氏金融案”的厚重資料夾撞入眼簾!她猛地將它抽出,指尖冰冷。翻開封面,裡面赫然是父親當年被迫捲入的洗錢案卷宗副本,詳細得令人髮指的交易記錄、資金流向圖,還有……幾張泛黃的、邊緣捲曲的威脅信!
信紙上的字跡優雅流暢,用的是最上等的墨水,內容卻如同毒蛇吐信:
>“沈先生,識時務者為俊傑。‘秩序’的齒輪需要潤滑,您的公司是幸運的被選中者。合作,則生;拒絕,則……灰飛煙滅。想想您可愛的女兒們。您忠誠的,v。”
落款處,是一個用同樣優雅筆觸畫下的荊棘王冠符號。
淚水瞬間模糊了沈微的視線。十年血仇的根源,父母被迫踏入深淵的推手,此刻如此赤裸裸地呈現在眼前。那些優雅的字跡,每一個筆畫都浸透了沈家的血淚!她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鐵鏽般的腥甜,才壓下喉嚨裡幾乎要衝出來的悲鳴。她顫抖著舉起相機,將這一頁頁沾滿父母血淚的證據,連同那枚冰冷的藍鑽袖釦,一一攝入鏡頭。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被工作臺下方一個不起眼的抽屜吸引。那抽屜沒有上鎖,露出一角褪色的花布。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驅使她走過去,拉開了抽屜。
裡面空空蕩蕩,只靜靜地躺著一隻小小的、褪色發黃的嬰兒軟底鞋。
鞋子的樣式非常舊,粉色的絨布磨損得厲害,鞋頭繡著一朵歪歪扭扭、針腳稚嫩的小白花。旁邊,放著一張同樣泛黃的小卡片,上面是霍華德那熟悉的、優雅流暢的字跡:
>“紀念我的小玫瑰。秩序之路,容不下弱小的花朵。修剪,是為了更完美的花園。”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沈微的腳底竄上頭頂,凍結了她的血液。修剪……花園……小白花…… 她猛地想起霍華德在慈善晚宴上,對著鏡頭談論他精心培育玫瑰時那種近乎狂熱的神情,以及那句輕描淡寫的話:“病弱的枝條,只會消耗養分,必須及時剪除。”
她踉蹌一步,胃裡翻江倒海。這個惡魔!他不僅視人命如草芥,甚至連自己血脈相連的幼小生命,也可以為了那扭曲的“秩序”而“修剪”掉!嬰兒鞋上那朵稚嫩的小白花,此刻成了這間罪惡密室裡最刺眼、最令人作嘔的祭品。
“證據……夠了!陸凜,我們……”沈微的聲音因極致的憤怒和噁心而嘶啞,她急促地對著通訊器開口。
話音未落!
嗚——嗚——嗚——!!!
淒厲到足以撕裂靈魂的警報聲毫無預兆地炸響!整個密室瞬間被刺目的紅光瘋狂淹沒!旋轉閃爍的紅光如同地獄之火,將那些黑色曼陀羅、藍鑽袖釦、嬰兒鞋……一切都染上了不祥的血色!尖銳的蜂鳴聲直刺耳膜,震得沈微頭痛欲裂!
“暴露了!撤!”陸凜的聲音在警報的轟鳴中依舊穿透力十足,帶著焚心的焦灼,“原路返回!快!”
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從書房方向,從密室外其他通道,轟然響起,急速逼近!訓練有素的守衛反應快得驚人!
沈微心臟狂跳,腎上腺素飆升。她以最快的速度將相機塞進特製的貼身暗袋,抓起那幾張關鍵的威脅信原件塞入懷中,轉身就向密室門口衝去!
剛衝出金屬門,踏上向上的臺階,刺耳的子彈破空聲便從頭頂通道口傳來!
砰!砰!砰!
子彈狠狠鑿在金屬門框和臺階上,濺起刺目的火星!沈微猛地矮身縮回門內,碎石屑擦著她的臉頰飛過,留下一道火辣辣的痛感。兩個全副武裝、戴著夜視儀的守衛已經堵在了通道入口,黑洞洞的槍口無情地指向下方!
“放下武器!出來!”冰冷的命令聲砸下。
沈微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心臟幾乎要撞出胸腔。通道狹窄,向上強衝無異於自殺!她甚至能聽到更多沉重的腳步聲從書房方向湧來!
電光火石之間,陸凜的指令如同冰水灌頂,讓她混亂的大腦瞬間冷靜:“右牆,第三級臺階側壁,偽裝磚!裡面有驚喜!”
沈微的目光瞬間鎖定目標。在瘋狂閃爍的紅光中,那塊臺階側壁的磚縫確實有一絲極其細微的不同!她毫不猶豫,猛地矮身撲過去,手指用力摳進縫隙!
磚塊被她硬生生掰開!裡面赫然是一個小型武器箱!兩把裝了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槍,幾個備用彈夾,還有……兩顆震撼彈!
希望之火瞬間點燃!沈微抓起一把槍和一個彈夾,動作快如閃電。她沒有絲毫猶豫,拔掉一顆震撼彈的保險銷,用盡全力向上方的通道入口扔去!
“閉眼!”她在通訊器裡低吼,同時自己死死閉上眼,捂住耳朵,將臉埋入臂彎。
轟!!!
一聲沉悶卻威力巨大的爆響在狹窄的通道口炸開!刺目的白光即使閉著眼也能感受到灼熱,巨大的聲波如同重錘狠狠砸在耳膜和胸腔上!堵在入口的兩個守衛猝不及防,發出淒厲的慘叫,瞬間失去戰鬥力。
就是現在!
沈微如同離弦之箭,猛地衝出密室金屬門,沿著臺階向上狂奔!她衝出硝煙瀰漫的通道口,眼前是混亂的書房——那兩個守衛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書房大門洞開,外面走廊上,更多的守衛正驚怒交加地試圖衝進來!
她毫不猶豫,舉起手中的格洛克,憑藉在陸凜嚴苛訓練下形成的肌肉記憶,冷靜地連續點射!
噗!噗!噗!
沉悶的槍聲響起,衝在最前面的三個守衛腿部中彈,慘叫著倒地,暫時堵住了狹窄的門框通道。沈微不敢戀戰,轉身就撲向露臺方向!
“這邊!”陸凜的低吼如同驚雷在露臺門口炸響!
沈微猛地抬頭,只見陸凜高大的身影如同天神般撞碎了露臺的玻璃門衝了進來!他渾身浴血,作戰服被撕裂多處,臉上帶著擦傷,眼神卻銳利如鷹,帶著焚盡一切的殺意。他手中的突擊步槍噴吐著火舌,精準而致命地壓制著從書房門口和側面走廊湧來的守衛!
他來了!在她最絕望的時刻,他撕裂了地獄的封鎖,為她劈開了一條生路!
沈微沒有任何猶豫,用盡全身力氣撲向陸凜的方向。陸凜一邊火力壓制,一邊迅速後撤,兩人在彈雨中匯合。
“走!”陸凜一把抓住沈微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幾乎是拖拽著她衝向破碎的露臺。他的掌心滾燙,帶著溼滑的黏膩——那是他自己的血!
身後,子彈如同暴雨般傾瀉而至,打在露臺的欄杆、地面、花盆上,碎片四濺!更多的守衛從各個方向包抄過來,喊殺聲震天。
衝到露臺邊緣,下方是陡峭的崖壁和洶湧的海浪。預想中的速降索不見蹤影!
“索槍!”沈微急喊。
陸凜眼神一凜,猛地將她往露臺邊緣一根堅固的石柱後狠狠一推:“趴下!”同時,他閃電般取下腰間的索槍,對準對面懸崖上一塊凸起的巨石扣動扳機!
咻——!抓鉤帶著鋼索激射而出!
就在此時,一個從側面房間破窗而出的守衛,手中的霰彈槍已經瞄準了陸凜毫無防備的後背!
“陸凜!”沈微瞳孔驟縮,心臟幾乎停止跳動!恐懼讓她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完全無視了飛濺的子彈和陸凜的命令,猛地從石柱後撲出,狠狠撞向那個守衛!
砰!!!
霰彈槍巨大的轟鳴在耳邊炸響!灼熱的氣浪和無數鋼珠擦著她的身體飛過,幾粒鋼珠狠狠嵌入她抬起格擋的手臂,劇痛鑽心!但她成功的撞擊讓守衛的槍口偏了方向,致命的霰彈大部分轟在了露臺地面上。
陸凜在沈微撲出的瞬間就察覺了危險,他猛地回身,眼中瞬間被狂暴的赤紅淹沒!他手中的突擊步槍幾乎沒有瞄準的過程,一串點射精準地沒入那守衛的頭顱!
“沈微!”陸凜的聲音帶著撕裂般的恐懼和狂怒,他一步跨到倒地的沈微身邊,一把將她抄起,緊緊護在懷裡。他單手抓住已經固定好的速降索釦環,毫不猶豫地抱著沈微,縱身躍出露臺,墜向下方漆黑的懸崖!
風聲在耳邊淒厲地呼嘯,失重感猛烈襲來。沈微的臉頰緊貼著陸凜劇烈起伏的胸膛,隔著浸透鮮血的作戰服,她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臟瘋狂擂動的節奏,那是為她而失控的律動。
“抱緊我!”陸凜的吼聲在風中破碎。他一手死死抱住她,另一隻手緊握速降器,控制著下墜的速度。子彈如同跗骨之蛆,從上方懸崖邊緣追射下來,打在巖壁上,濺起片片碎石。
終於,兩人重重地落在下方一塊狹窄的礁石平臺上。巨大的衝擊力讓陸凜悶哼一聲,但他抱著沈微的手臂沒有絲毫鬆動。
“沒事?”他第一時間低頭檢視懷中的她,聲音嘶啞得厲害,眼神裡的狂暴尚未褪去,卻已染上深不見底的恐懼和後怕,緊緊鎖住她手臂上滲血的傷口。
沈微忍著劇痛搖頭,掙扎著站穩:“我沒事!快走!他們很快會繞下來!”
懸崖上方,守衛的呼喝聲和探照燈的光柱已經掃射下來。下方,洶湧的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沉悶的巨響。
陸凜迅速解下速降索,拉著沈微沿著嶙峋的礁石向預定接應點狂奔。黑暗和崎嶇的地形是唯一的掩護。探照燈的光柱如同死神的鐮刀,一次次險險地從他們身邊掃過。
沈微的手臂疼得發麻,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傷口,但她咬緊牙關,緊緊跟著陸凜的步伐,甚至在他因腿傷踉蹌時,用力反手撐住他。兩人在死亡的追逐中相互扶持,跌跌撞撞地衝向黑暗的海岸線。
終於,在探照燈鎖定他們的前一秒,前方漆黑的海面上,傳來了引擎低沉的咆哮!一艘改裝過的快艇如同幽靈般破開海浪,疾馳而來!駕駛座上,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位一直暗中相助的老刑警!
快艇一個漂亮的甩尾,緊貼礁石停下。
“上車!”老刑警大吼,聲音淹沒在海浪和引擎聲中。
陸凜半抱半推地將沈微送上快艇,自己也緊跟著躍入。快艇猛地加速,船頭高高翹起,如同離弦之箭般衝入茫茫大海,將懸崖上憤怒的槍聲和刺目的探照燈光遠遠甩在身後。
直到駛出足夠遠,徹底融入無邊的黑暗,快艇的速度才稍稍放緩。沈微癱坐在甲板上,劇烈的喘息著,手臂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恐懼和劫後餘生的虛脫感交織著襲來,讓她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一件帶著濃重硝煙味和血腥氣的溫暖外套猛地罩在她身上。是陸凜脫下了自己的作戰服外套。他跪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避開她手臂的傷口,用撕下的乾淨布條進行緊急包紮。他的動作異常輕柔,與他此刻滿身的戾氣和血跡形成刺目的對比。
月光終於掙脫了雲層,清冷地灑在海面上,也照亮了陸凜的臉。汗水、血汙和塵土混合在一起,幾處新鮮的擦傷還在滲血。他的嘴唇緊抿著,下頜線條繃得像岩石。但沈微看得最清楚的,是他那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睛裡,此刻翻湧的並非殺戮後的冰冷,而是幾乎要溢位來的、濃烈到化不開的恐懼。
他在害怕。害怕失去她。
“怕嗎?”他包紮的動作微微停頓,聲音低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審視。
沈微看著他染血的側臉,看著他手臂上新增的、深可見骨的彈片劃痕,感受著他包紮時指尖無法控制的細微顫抖。她緩緩抬起未受傷的手,冰冷而沾著血汙的指尖,輕輕撫上他同樣染血的臉頰。他的面板滾燙,那熱度幾乎灼傷了她的指尖。
“怕。”她清晰地回答,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海風拂過她散亂的髮絲,月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映出眼底破碎又倔強的光。“怕子彈,怕墜落,怕死……”她頓了頓,目光深深望進他翻湧著痛苦與恐懼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但更怕,往後餘生,睜開眼的世界裡,再也沒有陸凜。”
陸凜的身體猛地一震,眼中那翻騰的恐懼和痛苦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更洶湧、更滾燙的情緒淹沒。那是一種失而復得的狂喜,一種深入骨髓的疼痛,一種足以焚燒一切的灼熱。
他再也無法剋制。染血的、帶著硝煙氣息的大手猛地扣住她的後頸,滾燙的唇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和劫後餘生的激烈,狠狠地壓了下來!
這個吻,粗暴而絕望,像要確認她的存在,像要將彼此揉碎再重新拼合。血腥味、硝煙味、海水的鹹澀……所有死亡的氣息在唇齒間瀰漫,卻又被一種更強大的、名為“生”的熾熱慾望所覆蓋。沈微沒有退縮,她不顧手臂的劇痛,用盡全身力氣回應著他,彷彿要將彼此的靈魂都從這個吻中汲取力量。她的手指深深陷入他染血的脊背,隔著薄薄的衣物,感受著他肌肉的緊繃和劇烈的心跳。
在這個剛剛逃離惡魔巢穴、依然被死亡陰影籠罩的漆黑海面上,在這個充滿血腥與硝煙的快艇甲板上,所有的恐懼、猜疑、仇恨的餘燼,都被這個絕望而熱烈的吻焚燒殆盡。只剩下劫後餘生的彼此,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確認——活著,在一起。
許久,直到肺裡的空氣耗盡,兩人才喘息著分開,額頭相抵,呼吸灼熱地交織在一起。陸凜的拇指用力地、近乎粗魯地擦過她微腫的唇瓣,拭去那混合著血色的水光。他的眼神依舊深暗,卻不再有之前的恐懼風暴,只剩下一種沉沉的、令人心悸的專注。
“回家,陸凜。”沈微的聲音帶著喘息後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她望進他眼底翻湧的暗色波濤,一字一句,如同誓言,也如同救贖,“地獄,我們一起走過了。該回我們的……人間了。”
陸凜沒有回答,只是更緊地、更緊地將她擁入懷中。他的下巴抵著她的發頂,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要將她身上的氣息刻入骨髓。快艇在蒼茫的大海上破浪前行,將那座如同地獄之眼的霍華德莊園徹底拋入身後無邊的黑暗。前方,海天相接之處,一絲微弱的魚肚白,正悄然撕裂厚重的夜幕。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