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撕裂了霍華德莊園死寂的空氣。
那聲音絕非普通的蜂鳴,而是某種遠古巨獸瀕死的咆哮,從莊園每一個精心雕琢的石縫、每一寸價值連城的橡木護壁板裡瘋狂擠壓出來,帶著高頻的震盪,直直砸進人的顱骨深處。刺目的紅光如同潑灑的滾燙鮮血,瞬間淹沒了密室裡那些厚重的天鵝絨帷幔、冰冷的大理石雕像,也淹沒了沈微驟然煞白的臉。
她甚至來不及恐懼,身體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離原地。
“走!”
陸凜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鋼錐,穿透震耳欲聾的警報。他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另一隻手閃電般抓起了書桌上那枚用黑色絨布小心包裹的藍鑽袖釦,連同旁邊那一疊薄薄的、足以撼動世界的檔案,一起塞進懷裡一個特製的貼身暗袋。
動作快得只剩殘影。
密室厚重的金屬門在他們身後轟然關閉、落鎖。但這隻能阻擋幾秒。警報聲中,沉重的腳步聲、武器上膛的金屬刮擦聲、冰冷急促的指令呼叫已經從四面八方圍攏,如同鐵桶,將這棟建築的每一寸空間都變成了高壓的牢籠。
沈微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肋骨,帶來窒息的痛感。腳下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在刺目的紅光裡反射著扭曲的影像,像踏在粘稠的血泊上。她咬緊牙關,強迫自己跟上陸凜的速度,高跟鞋早已不知甩落在哪個角落,冰冷的石面刺激著腳心,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的頭腦抓住了一絲清明。
陸凜是這片絕境中唯一的方向和座標。他高大的身影在詭異的紅光裡切割出銳利的線條,每一個轉折都精準得如同演練過千百遍。他帶著她撞開一道暗藏在書架後的窄門,衝進一條盤旋向下的狹窄石階。螺旋狀的階梯陡峭無比,溼冷的空氣裹挾著塵土和鐵鏽的氣息撲面而來,下方是無盡的黑暗。
“跟緊!”他低喝,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撞出迴響。
沈微不敢有絲毫分神,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腳下溼滑的石階和前方那個繃緊如弓的背影上。身後,沉重的撞擊聲從密室方向傳來,夾雜著金屬被強行破壞的刺耳噪音——追兵到了!
石階盡頭,是一扇沉重的橡木門。陸凜猛地拉開,冰冷的夜風夾雜著水汽瞬間灌入。門外,是莊園臨湖的隱秘小碼頭。一艘線條流暢的快艇靜靜泊在昏暗中,像蟄伏的獸。
“上艇!”陸凜一把將她推進艇內,力道不容抗拒。快艇的引擎在他躍入駕駛位的瞬間咆哮起來,如同掙脫鎖鏈的猛獸,船尾猛地向下一沉,隨即如同離弦之箭般撕開平滑如緞的湖面,衝向黑暗深處。
冰冷的湖水被高速劈開,激起的白色浪沫如同碎玉,劈頭蓋臉地砸在沈微臉上、身上。她死死抓住船舷,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隨著快艇劇烈的顛簸搖晃,每一次引擎的怒吼都讓她的心臟跟著震顫。她強迫自己回頭望去。
莊園如同一座巨大的、燃燒的墓碑,矗立在湖岸線上。無數燈光驟然點亮,慘白的光束像巨大的探照燈柱,瘋狂地掃過夜空,切割著黑暗。湖面上,幾束更強的光柱如同兇獸的眼睛,從不同的方向朝他們急速逼近,引擎的轟鳴聲越來越響,匯成一片死亡的合奏。
“他們封鎖了湖面!”沈微的聲音被風撕扯得破碎。
陸凜沒有回頭,冷硬的側臉在儀表盤幽藍的微光中如同石刻,只有下頜線條繃緊到了極致。快艇在他的操控下,在光柱與光柱之間、在追蹤艇圍堵的縫隙中,做出一次次驚心動魄的極限規避。快艇猛地側傾,幾乎貼著水面滑行,一道熾白的光束擦著船尾掠過,將湖水映照得如同沸騰的熔銀。
“低頭!”
陸凜的厲喝與第一聲槍響幾乎同時炸開!
“砰!砰!砰!”
子彈撕裂空氣,發出尖銳的死亡嘯音。幾顆子彈狠狠鑿在快艇的合金船舷上,濺起刺目的火星,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撞擊聲。更多的子彈則“噗噗噗”地鑽入他們身後的湖水中,激起密集的水柱。
沈微本能地伏低身體,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冰冷的恐懼如同毒蛇,順著脊椎纏繞而上。她透過顛簸的船舷,看到一艘追擊艇正高速逼近,艇首站著的人影輪廓分明,手裡端著的自動武器正噴吐著火舌。
“抓緊!”陸凜的聲音壓過了引擎的轟鳴和槍聲,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快艇猛地一個急轉,船體幾乎與水面垂直,巨大的離心力將沈微狠狠甩向一側,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了位。就在這劇烈的晃動中,她眼角的餘光瞥見陸凜右手閃電般離開方向盤,探向腰間。
“砰!”
一聲截然不同的、更為沉悶厚重的槍響撕裂了混亂。
追擊艇上那個持槍的身影猛地向後一仰,隨即軟軟栽入黑暗的湖水中,濺起一團不大的水花,瞬間被快艇破開的浪湧吞噬。另一艘試圖靠近的追擊艇明顯被震懾,追擊的勢頭驟然一滯。
陸凜的手槍槍口還飄散著淡淡的硝煙,眼神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前方越來越近的湖岸線。快艇引擎發出最後的嘶吼,朝著岸邊一處被濃密灌木遮掩的淺灘衝去。
船底與湖底砂石劇烈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快艇猛地一頓。陸凜在船身尚未完全停穩的剎那,已如獵豹般躍出,同時反手一把將沈微拽了出來。冰冷的湖水瞬間淹沒了她的小腿。
“這邊!”他拉著她,頭也不回地衝進岸邊茂密的樹林。
腳下是溼滑的腐殖質和盤結的樹根,頭頂是濃密得幾乎不透光的樹冠。黑暗成了他們唯一的掩護。身後的湖面上,追蹤艇刺耳的警笛聲和引擎聲如同跗骨之蛆,光束在樹冠縫隙間瘋狂掃掠。沈微跌跌撞撞地奔跑,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味,耳邊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陸凜同樣壓抑的呼吸聲。
林間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豁然出現。空地中央,一架流線型的貝爾429直升機如同沉默的巨鳥,靜靜地等待著。旋翼在引擎的低沉預熱聲中微微轉動。
陸凜幾乎是拖著沈微衝向艙門。機艙門滑開,他用力將她推了上去。
“升空!快!”陸凜朝著駕駛位吼道,自己也緊跟著躍進機艙,重重拉上了艙門。
艙門關閉的瞬間,如同隔絕了兩個世界。引擎的轟鳴陡然增大,旋翼開始高速旋轉,捲起巨大的氣流,吹得地上的枯枝敗葉狂舞。直升機在強大的升力下,掙脫地心引力,迅速爬升。
沈微癱坐在冰冷的座椅上,大口喘著氣,透過舷窗看向下方。莊園的光束和湖面上追蹤艇的燈光如同困獸的眼睛,在密林的邊緣徒勞地掃射、移動,卻再也無法觸及他們。那片令人窒息的死亡紅光被迅速拋離、縮小,最終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高度在持續攀升,機艙內的噪音被高效的隔音系統過濾成一種沉悶的背景音。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鬆弛,隨之而來的是強烈的眩暈和脫力感。沈微靠在椅背上,閉上眼,試圖平復狂亂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指尖無意識地撫過懷中那個硬物——裝著藍鑽袖釦和檔案的暗袋,冰冷的觸感卻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全感,這是撬動“圓桌會”和“v”的支點,是他們流盡鮮血也要守護的東西。
機艙內只有引擎的轟鳴和旋翼切割空氣的呼嘯。她微微側頭,看向駕駛位的陸凜。他正全神貫注地操控著儀表盤,側臉在儀表盤幽藍和熒綠的微光映照下,輪廓冷硬如刀削斧鑿。那雙掌控著方向的手,沉穩有力,指節分明。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難以言喻的依賴感悄然漫上心頭。
就在這時,駕駛位的陸凜身體猛地一僵。沈微的心也跟著一沉。
“怎麼了?”她下意識地問,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陸凜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緊緊鎖定在雷達螢幕上。一個微弱但清晰的光點,正從他們斜後方的低空雲層中高速接近!速度快得驚人,絕非民用航線的飛機!
“坐穩!”陸凜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他猛地一拉操縱桿,同時狠狠踩下方向舵踏板!
“嗡——轟!”
整個貝爾429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機體發出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呻吟,劇烈地向右傾斜翻滾!失重的恐怖感瞬間攫住了沈微,安全帶深深勒進皮肉,五臟六腑都彷彿要被甩出胸腔!
透過因劇烈翻轉而扭曲的舷窗,沈微看到了那致命的來源——一架體型更小、線條更銳利、通體漆黑如幽靈的直升機,如同從地獄深淵撲出的禿鷲,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緊咬上來!剛才那一下,是它機首下方猙獰的轉管機槍噴射出的火流,擦著他們的機腹掃過!灼熱的彈雨在夜空中拉出赤紅的死亡軌跡。
“是‘清道夫’!”陸凜的聲音在劇烈的顛簸和震耳欲聾的引擎轟鳴中傳來,冰冷刺骨,充滿了山雨欲來的凝重。“‘圓桌會’豢養的頂級殺手!坐穩了!”
話音未落,那架黑色“死神”再次開火!
“噠噠噠噠噠——!”
密集到令人頭皮發炸的槍聲徹底撕裂了夜空!赤紅的曳光彈如同暴雨,瞬間籠罩了貝爾429所在的空域!子彈撞擊在直升機合金外殼上,爆發出連綿不絕的刺目火花和震耳欲聾的金屬撞擊聲!整個機艙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金屬風暴中心!
“噗噗噗噗噗——!”
一連串沉悶的穿透聲!
沈微前方的駕駛艙儀表盤上方,厚厚的防彈玻璃瞬間炸開蛛網般的裂紋!幾顆穿透力極強的穿甲彈頭,直接撕裂了側面的合金艙壁,鑽了進來!
“啊!”沈微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本能地蜷縮身體,碎片混合著灼熱的金屬碎屑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她身上、手臂上,帶來針刺般的疼痛。
冰冷的死亡氣息瞬間灌滿了整個機艙!
陸凜眼神銳利如鷹,雙手在操縱桿和複雜的儀表盤上閃電般操作,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到毫釐。龐大的貝爾429在他的駕馭下,展現出與體型不符的驚人靈活性。它猛地一個“j”型急轉,如同笨拙的巨鳥瞬間化身靈巧的雨燕,險之又險地避開又一輪潑灑過來的致命彈雨。
子彈擦著劇烈傾斜的機腹掃過,將下方平靜的日內瓦湖面犁開一道沸騰的白線。
“低頭!抓緊!”陸凜的吼聲在機艙的警報尖鳴和金屬哀鳴中炸響。
沈微死死抓住座椅扶手,指甲幾乎要嵌進冰冷的皮革裡。巨大的過載力將她死死壓在椅背上,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她看著陸凜緊繃的側臉,汗水沿著他冷硬的下頜線滑落,滴在飛行服的衣領上。那架黑色的死神如同附骨之疽,無論貝爾429如何翻滾、俯衝、急轉,它都死死咬住不放,機首那門致命的轉管機槍持續噴吐著火舌,在夜空中編織著赤紅的死亡之網。
“砰砰砰!”又幾顆子彈穿透了艙壁,其中一顆帶著灼熱的氣流,幾乎是擦著陸凜的耳際飛過,狠狠嵌入他身後的金屬隔板,留下一個猙獰的凹坑和嫋嫋青煙。
“混蛋!”陸凜眼中寒光爆射,右手猛地離開操縱桿,探向座椅下方——那裡固定著一支同樣經過改裝、火力兇悍的自動步槍!
他單手嫻熟地卸下空彈匣,動作快如閃電,但就在他摸向備用彈匣插槽的瞬間,動作卻是一頓——空了!
剛才劇烈的機動規避中,固定彈匣的卡扣鬆動,備用彈匣竟然被甩脫了!
而此刻,那架黑色直升機正利用貝爾429規避前一輪掃射的短暫僵直,再次兇悍地壓了上來,機首的轉管機槍開始旋轉預熱,致命的紅光瞄準鏡鎖定了他們!
千鈞一髮!
沈微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她看到了陸凜那瞬間的停滯,看到了那黑洞洞的、即將再次噴吐死亡的槍口!
沒有思考的時間,只有本能!
“接著!”沈微嘶喊出聲,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用力而撕裂變調。她幾乎是撲向自己座椅下方——那裡,出發前陸凜在檢查裝備時,曾將一個沉重的備用彈匣塞進她座位下的應急儲物格里!
她纖細的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痙攣,死死摳住那冰冷的金屬彈匣,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駕駛位陸凜的方向狠狠擲了過去!
彈匣在空中劃出一道短促的弧線。
陸凜甚至沒有回頭!他的左手如同背後長了眼睛,閃電般向後一抄!
“咔嚓!”
金屬咬合的聲音清脆利落!就在那架黑色直升機機首火光閃現的前一秒!
“砰!砰!砰!砰!”
陸凜手中的自動步槍瞬間爆發出穩定而致命的怒吼!不再是點射,而是精準而短促的連發!灼熱的彈殼瘋狂跳動著,從拋殼窗彈出,叮叮噹噹地砸在機艙地板上。
幾顆子彈精準地打在黑色直升機旋翼與機身的連線處,濺起耀眼的火星!另一顆則直接命中了它機首下方那門正在旋轉的轉管機槍!
“噹啷!”一聲刺耳的金屬斷裂聲!那門死神的鐮刀瞬間啞火!
黑色直升機猛地一顫,飛行姿態瞬間變得不穩!
但這遠未結束!
陸凜眼中寒芒更盛,如同鎖定獵物的猛獸。他猛地一推操縱桿,貝爾429巨大的機體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機頭向下狠狠一沉,做出了一個近乎自殺式的大角度俯衝!
強大的負過載將沈微死死壓在座椅上,血液似乎都湧向頭部,眼前陣陣發黑。她只能透過劇烈震顫的舷窗,看到下方急速放大的、墨黑色的阿爾卑斯山巒輪廓!
那架受損的黑色“死神”顯然沒料到陸凜會如此瘋狂,它本能地試圖拉起高度規避。然而,就在它機腹抬升、暴露出相對脆弱的下方油箱區域的瞬間——
俯衝中的貝爾429機頭猛地拉起!陸凜手中的自動步槍再次咆哮!
“噠噠噠噠——!”
這一次,是毫無保留的、傾瀉而出的火力風暴!子彈如同長了眼睛,狠狠灌入黑色直升機那毫無防護的油箱位置!
一點熾亮的火星閃現!
緊接著——
“轟!!!!!!”
一團巨大無比、熾烈到足以灼傷視網膜的火球在夜空中驟然膨脹!猛烈的衝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在貝爾429的機體上!整個直升機劇烈地顛簸、搖晃,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沈微被這劇烈的衝擊波震得頭暈目眩,耳朵裡只剩下尖銳的嗡鳴。她死死抓住扶手,透過舷窗,看著那架前一秒還兇焰滔天的黑色死神,此刻已化為一團燃燒的、扭曲的金屬殘骸,裹挾著滾滾濃煙,翻滾著、哀鳴著,朝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山谷急速墜落。那毀滅的光芒映紅了沈微蒼白失血的臉,也映紅了陸凜冷峻如岩石的側臉。
贏了?他們活下來了?
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鬆弛,巨大的疲憊感和劫後餘生的虛脫如同潮水般席捲而來。沈微長長地、顫抖地撥出一口氣,身體軟軟地靠回椅背,這才感覺到手臂和身上被碎片劃破的地方傳來遲到的、火辣辣的刺痛。
“沒事了。”陸凜的聲音傳來,帶著激戰後的沙啞,卻異常沉穩。
他操控著傷痕累累的貝爾429,努力穩定住劇烈搖擺的機體。警報燈還在閃爍,儀表盤上多處亮起刺目的紅色告警。機艙內瀰漫著刺鼻的硝煙、焦糊味和液壓油洩漏的怪味。機身蒙皮上佈滿了彈孔和扭曲的凹痕,幾處破損還在“嘶嘶”地漏著冷風。
沈微的目光下意識地追尋著陸凜,想看看他是否受傷。剛才的激戰太過混亂,她根本無暇顧及。
她的視線落在他握著操縱桿的右手上。骨節分明,青筋微微凸起,依舊沉穩有力。然後,她的目光緩緩上移。
就在他側過頭,似乎在檢查某個受損儀表的時候——
一道刺目的猩紅,毫無預兆地刺入她的眼簾!
在他右側頸動脈的位置,一道深長的傷口猙獰地裂開!新鮮的血液正從那裡源源不斷地湧出,順著他冷硬的頸部線條蜿蜒而下,染紅了他飛行服的立領,在深色的布料上洇開一片觸目驚心的暗色!
一塊鋒利的、扭曲的金屬碎片,像死神的獠牙,深深嵌在他頸側下方靠近肩胛的位置!碎片邊緣還帶著灼燒的痕跡!那傷口邊緣的皮肉翻卷,正隨著他操控直升機的動作而微微顫動,每一次細微的牽扯,都有更多的鮮血湧出!
“你受傷了!”沈微的驚呼脫口而出,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恐懼瞬間淹沒了剛剛浮起的慶幸。那位置太危險了!離大動脈太近了!
陸凜的動作似乎微微頓了一下,但操控直升機的雙手依舊穩定如磐石。他甚至沒有立刻轉頭看她,只是微微側過臉,用眼角的餘光掃了她一眼。
“小傷。”他低沉地回應,聲音帶著激戰後的沙啞,卻刻意放得平緩,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
沈微哪裡會信?她解開安全帶,掙扎著想要撲過去檢視,身體卻因為機體的顛簸和之前的脫力而踉蹌了一下。
“別動!”陸凜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坐好!繫上安全帶!我們在迫降!”
沈微被他語氣中的嚴厲釘在原地,這才注意到舷窗外急速放大的景象。直升機正朝著下方一片被積雪覆蓋的山坡斜斜地衝去!高度在急速下降!儀表盤上,幾個關鍵的指示燈瘋狂閃爍著刺目的紅光——引擎動力輸出不穩,液壓系統嚴重受損!
“警告!警告!液壓壓力喪失!尾槳控制失效!”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在刺耳的警報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陸凜的額角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與頸側流下的鮮血混在一起。他雙手緊握著操縱桿,手背上青筋暴起,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正與失控的機體進行著最後的、殊死的搏鬥!
貝爾429龐大的身軀如同折翼的巨鳥,在空中劇烈地搖晃、偏轉,每一次擺動都帶著令人心悸的金屬呻吟。陸凜死死穩住操縱桿,利用僅存的引擎動力和主旋翼的慣性,努力調整著下墜的姿態,試圖讓直升機以相對平緩的角度接觸雪坡。
“低頭!抱頭!”陸凜的吼聲如同炸雷。
沈微死死閉上眼,用盡全身力氣蜷縮起來,雙臂緊緊護住頭部。
“轟——!!!”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伴隨著劇烈的、如同被巨錘砸中的恐怖撞擊感!整個機艙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揉捏、扭曲!金屬撕裂、玻璃爆碎的聲音刺耳欲聾!沈微感覺自己被巨大的力量狠狠拋起,又被安全帶死死勒回座椅,五臟六腑都移了位,耳朵裡只剩下尖銳的嗡鳴。
天旋地轉!
直升機在巨大的衝擊力下,如同一顆被投石機甩出的石彈,在厚厚的積雪上瘋狂地翻滾、滑行!每一次翻滾撞擊都帶來令人絕望的震動和巨響!斷裂的金屬構件、破碎的儀表盤碎片、未固定的雜物在機艙內如同子彈般四處飛濺!冰冷的雪粉混合著嗆人的煙塵從破裂的舷窗瘋狂湧入!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那毀滅性的翻滾和撞擊終於停了下來。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直升機殘骸內部偶爾發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以及液壓油滴落在雪地上的“嘀嗒”聲。
嗆人的煙塵瀰漫在狹小的空間裡。沈微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硝煙味。她掙扎著睜開眼,視線模糊,頭昏腦漲。
她第一時間解開安全帶,顧不上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跌跌撞撞地撲向駕駛位。
“陸凜!陸凜!”她嘶啞地喊著,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駕駛艙已經嚴重變形。破碎的儀表盤閃爍著零星的電火花,扭曲的金屬結構擠壓著空間。陸凜被卡在變形的座椅和儀表臺之間,頭無力地垂著,額角被撞開一道口子,鮮血混合著灰塵,糊了大半張臉。頸側那道傷口更是觸目驚心,鮮血染紅了他半邊肩膀,浸透了深色的飛行服布料,在冰冷的空氣中蒸騰起微弱的白氣。
嵌在他肩胛下方的那塊金屬碎片,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不祥的冷光。
“陸凜!你醒醒!”沈微的聲音帶著哭腔,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避開傷口,捧住他冰冷的臉頰,手指顫抖得厲害。
“……微微?”陸凜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帶著巨大的痛苦和短暫的迷茫,但在看清沈微佈滿淚痕和灰塵的臉龐時,瞬間凝聚起一絲微弱卻清晰的亮光。他試圖牽動嘴角,卻因為疼痛而失敗。
“別動!你流了好多血!”沈微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大顆大顆地滾落。她慌亂地撕扯著自己身上還算完好的衣物下襬,試圖去按壓他頸側可怕的傷口,但那猙獰的裂口和嵌在皮肉裡的碎片讓她無從下手,只能徒勞地用手捂住,感受著溫熱的液體不斷從指縫間湧出。
陸凜艱難地抬起那隻還能活動的左手。他的手很冷,帶著血汙和硝煙的氣息,卻異常堅定地覆上沈微顫抖地按在他頸側的手背上。
然後,他染著血的手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力道,擦過沈微滿是淚水和塵灰的臉頰。
冰涼的、帶著鐵鏽味的觸感,卻像帶著奇異的電流,瞬間穿透了沈微的恐懼和無措。
“別怕……”他的聲音極其沙啞微弱,如同破損的風箱,每一個字都像在消耗他僅存的生命力,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沉靜力量。他的目光越過沈微的頭頂,彷彿穿透了扭曲的機艙殘骸,望向了更遠的虛空。
“……證據在……”他喘息著,鮮血從他嘴角滲出,“……我們就贏定了。”
那雙深邃的眼眸裡,痛苦依舊洶湧,卻燃燒著更加熾烈的、足以焚盡一切黑暗的火焰。那是屬於獵手的眼神,帶著傷痛的烙印,卻絕不熄滅。
沈微的淚水洶湧得更兇,卻不再是純粹的恐懼。她用力地點著頭,哽咽著說不出話,只是更加用力地、徒勞地想要按住那不斷湧出生命之泉的傷口。他的血是滾燙的,染紅了她的手指,也烙印在她的靈魂深處。
寒風裹挾著冰冷的雪粉,從破碎的舷窗猛烈地灌入,瞬間帶走了機艙內僅存的一點溫度。阿爾卑斯山雪線之上的刺骨嚴寒,如同無數細密的鋼針,穿透單薄的衣物,狠狠扎進面板和骨髓。沈微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牙齒咯咯作響。
陸凜的身體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寒冷而微微痙攣了一下,頸側傷口的血流似乎被凍得粘稠了些,但依舊在緩慢地滲出。他的臉色在應急燈微弱的光線下,呈現出一種失血過多的慘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冷……堅持住,我去找東西……”沈微掙扎著想起身,目光在狼藉的機艙內搜尋可能的保暖物,哪怕是一塊殘破的座椅蒙皮也好。
“別……”陸凜的左手微微用力,攥緊了她的手腕,力道虛弱卻不容掙脫。他艱難地喘了口氣,目光掃過機艙內散落的裝備包,“包……急救……”
沈微立刻會意。她小心地挪開身體,忍著各處撞擊的疼痛,在扭曲變形的空間裡摸索。幸運的是,一個軍用急救包被卡在座椅下方,雖然擠壓變形,但並未破損。她幾乎是撲過去將它拽了出來。
開啟急救包,裡面的東西還算齊全:止血繃帶、消毒棉片、剪刀、止痛針……沈微看著陸凜頸側那猙獰的傷口和深深嵌入的碎片,手抖得幾乎拿不住剪刀。她從未處理過如此嚴重的傷勢。
“先……止血帶……”陸凜的聲音氣若游絲,卻清晰地給出指令,“肩膀……上面……勒緊……”
沈微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肺部如同被冰刀刮過。她按照陸凜斷斷續續的指示,用顫抖的手拿起強力止血帶。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肩頸處,那翻卷的皮肉和冰冷的金屬碎片讓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她咬緊下唇,用盡全身力氣,將止血帶繞過他的肩膀上方、腋窩下方,避開傷口最深處,然後狠狠收緊!
陸凜的身體猛地一僵,牙關緊咬,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額頭上瞬間滲出豆大的冷汗。止血帶深深勒進皮肉,暫時減緩了頸動脈區域洶湧的出血。但嵌在肩胛下方的那塊碎片,依舊像一個惡毒的詛咒。
“碎片……必須拔出來……”陸凜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眼神卻異常清醒銳利,“後面……感染……死路……”
沈微的心猛地一沉。拔出來?在這冰天雪地、缺醫少藥的絕境?看著那深深嵌入皮肉的扭曲金屬,邊緣還帶著灼燒的痕跡,她感覺自己的勇氣正在飛速流逝。
“我……我不敢……”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恐懼幾乎將她淹沒。
陸凜染血的手指再次動了動,艱難地覆上她冰冷的手背。他的手指幾乎沒有溫度,卻奇異地傳遞著一絲微弱的力量。
“別怕……聽我說……”他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裡擠出來,“……傷口……不深……沒傷到……大血管……看角度……能拔……消毒……紗布……壓緊……”
他斷斷續續地描述著傷口的深度和位置,指示著拔除的方向和後續按壓止血的關鍵點。這冷靜到近乎殘酷的自我診斷,像是一道冰冷的指令,強行將沈微從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他是對的。不拔,在這惡劣的環境下,感染和持續失血幾乎等同於宣判死刑。
沈微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血汙,眼神裡最後一絲軟弱被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取代。她拿起消毒碘伏棉片,深吸一口氣。
“你……忍著點!”
話音未落,她將沾滿碘伏的棉片狠狠按在傷口周圍的面板上。冰冷的刺痛讓陸凜的身體再次劇烈地痙攣了一下,但他死死咬住牙關,沒有發出聲音,只有喉結痛苦地滾動著。
沈微沒有猶豫,右手顫抖卻異常堅定地伸向那塊冰冷的金屬碎片。她的指尖觸碰到那粗糙、沾滿粘稠血液的邊緣,胃裡又是一陣翻騰。她閉上眼,再猛地睜開,眼中只剩下那塊該死的金屬!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瀕死的痛吼從陸凜的喉嚨深處迸發出來!
沈微用盡全身的力氣,順著陸凜指示的角度,猛地向外一拔!
一股溫熱的血液隨著碎片的拔出瞬間噴濺出來,有幾滴甚至濺到了沈微的臉上,帶著濃重的腥甜氣息。
碎片離體!
沈微幾乎是憑藉著本能,將早已準備好的厚厚一疊消毒紗布狠狠按壓在瞬間湧血的傷口上!巨大的壓力透過紗布傳遞到她的掌心,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下方肌肉的抽搐和血液湧動的力量。
“用力!”陸凜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解脫般的虛弱。
沈微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壓了上去,牙齒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血腥味也渾然不覺。時間在無聲的對抗中流逝,每一秒都無比漫長。機艙內只剩下兩人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還有寒風穿過破洞發出的嗚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許只有幾十秒,掌下那股洶湧的搏動感終於漸漸減弱了。
沈微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鬆開一點力道,透過被鮮血浸透的紗布邊緣看去——湧出的鮮血似乎真的被止住了!只有少量的血液還在緩慢地洇出。
成功了!
巨大的虛脫感瞬間席捲全身,她幾乎要癱軟下去,但看著陸凜慘白如紙的臉和緊閉的雙眼,她強行支撐住身體,用顫抖的手拿起繃帶,開始笨拙卻無比專注地為他包紮。一層層紗布纏繞過他的頸項和肩膀,潔白的布料迅速被染紅。
做完這一切,沈微才感覺到自己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發抖,冷汗浸透了內衫,又被寒風一吹,冷得刺骨。她脫力地跌坐在冰冷的機艙地板上,背靠著扭曲的金屬艙壁,大口喘著氣。
陸凜也緩緩睜開了眼睛,眼神疲憊不堪,卻比剛才清明瞭一些。他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沈微臉上,那眼神複雜無比,有劫後餘生的疲憊,有承受劇痛後的虛弱,還有一種更深沉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東西。
他染著血汙、冰冷的手指再次抬起,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力道,輕輕擦過沈微臉頰上那幾點已經半凝固的、屬於他的血跡。
“別怕,”他重複著,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彷彿在安撫她,也像在說服自己。他的目光越過她,望向機艙外那片被積雪覆蓋的、死寂的黑暗山巒,那眼神銳利依舊,如同穿透了風雪,鎖定了某個無形的目標。
“證據在,我們就贏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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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士,蘇黎世。
遠離城市喧囂的湖畔,一棟融合了現代極簡與古典奢華的別墅靜靜矗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夜色下波光粼粼的蘇黎世湖。室內,只亮著幾盞氛圍燈,光線幽暗,映照著昂貴的手工地毯和線條冷硬的現代藝術品。
書房內,空氣凝滯得如同鉛塊。霍華德·馮·艾森伯格——這位在全球政商界擁有巨大影響力、慈善家的光環足以照亮整個晚宴的老人——此刻正站在落地窗前。他背對著房間,高大的身影在幽暗的光線下如同一尊沉默的、壓抑著雷霆的雕像。
窗外,湖對岸城市的燈火璀璨依舊,卻無法照亮他眼中深不見底的陰霾。那隻曾優雅地握著權杖、簽署過無數影響世界檔案的手,此刻正死死攥著手機。昂貴的定製西裝袖口下,露出的手腕微微顫抖,手背上青筋虯結。
螢幕上,是幾分鐘前透過多重加密衛星通道傳來的簡簡訊息:
【目標脫離。“清道夫”訊號消失於阿爾卑斯座標。藍鑽失聯。最高警報觸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