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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落魄道觀,隔絕之苦

日子在劇痛和孤寂中緩慢爬行。當李天終於能忍著鑽心的疼痛,勉強扶著土坯牆,一點點挪到破敗的小院中時,已經是半月之後。

小院同樣荒涼。雜草叢生,幾乎沒過了膝蓋。幾塊歪斜的石碑半埋在土裡,字跡早已風化剝蝕。

一口布滿青苔的古井是唯一的水源。幾間廂房的屋頂塌了大半,門窗腐朽,黑洞洞的視窗如同骷髏的眼窩。

玄真子正歪在一張三條腿的破竹椅上曬太陽,那第四隻腿用半截爛木頭勉強支著。他眯縫著渾濁的醉眼,對著酒葫蘆口有一口沒一口地啜飲著劣酒,陽光照在他油膩破舊的道袍上,蒸騰起一股混合著汗味和酒氣的怪異味道。

李天扶著院中一棵半枯的老槐樹,艱難地嘗試活動僵硬的關節,每一次動作都疼得他齜牙咧嘴,冷汗涔涔。

玄真子渾濁的目光似乎無意識地掃過他笨拙掙扎的身影,停頓了片刻。

忽然,他含混地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酒意,卻又比平日少了幾分嬉笑,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蒼涼?

“小子……咳咳……別瞅這兒破……跟狗窩似的……”

李天動作一頓,有些意外地看向老道。

玄真子沒看他,依舊眯眼對著陽光,彷彿在跟空氣說話:“無名觀……嗝兒……以前……也曾風光過哩!”。

他咂咂嘴,渾濁的眼底深處,似乎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捕捉的追憶之光一閃而過,隨即又被更深的醉意和落寞覆蓋,“山門……高百丈……香火……鼎盛……求符問藥的……排到山腳下……”

他頓了頓,灌了一大口酒,劣酒的辛辣似乎刺激得他劇烈咳嗽起來,好一陣才喘著粗氣,聲音更加沙啞低沉:“可惜……斷了……斷了傳承啦……香火……也快沒了……就剩這點……破磚爛瓦……和道爺……這把老骨頭……”

他渾濁的眼珠終於轉向李天,帶著一種李天從未見過的、近乎直白的審視和……一絲難以形容的懇求?“道爺我啊……大限……快到了……”

他拍了拍自己乾癟的胸膛,發出空洞的聲響,“就一個念想……找個倒黴蛋……咳,找個……有緣人……”

他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試圖恢復那副無賴相,卻顯得有些勉強,“把這破觀……還有這點……快斷氣的香火……傳下去。”

他渾濁的目光定定地看著李天,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彷彿從歲月塵埃裡刨出來的重量:“別讓它……真沒了名兒。”

李天扶著粗糙的樹皮,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甲陷進枯朽的木質裡。

破敗的道觀,斷絕的傳承,將熄的香火……玄真子看似醉話的寥寥數語,卻像一塊沉重的石頭,猛地砸進了他原本只有自身傷痛和絕望的心湖,激起巨大的波瀾。

這破敗得如同廢墟的地方……竟真有過輝煌的過往?香火傳承?這聽起來虛無縹緲的東西,對玄真子而言,竟是如此沉重的執念?

他看著老道士那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蒼老、落寞的側影,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這個看似渾渾噩噩的邋遢老道,內心深處藏著某種他無法理解的重量。一股莫名的震動,混雜著茫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在他心中翻湧。

……

身體在玄真子那粗暴的“治療”和自身頑強的求生欲下,極其緩慢地恢復著。斷骨處傳來令人牙酸的麻癢,是癒合的徵兆,但離真正活動自如還差得遠。

生存環境簡陋到極致。食物只有玄真子偶爾帶回來的、酸澀難嚥的野果,或者那散發著濃重黴味、煮出來如同沙礫的糙米粥。飲水全靠那口布滿青苔的古井,打上來的水帶著一股土腥氣。

夜裡,山風呼嘯著穿過破敗的殿宇門窗,發出鬼哭般的嗚咽。山林深處,不知名的野獸嚎叫此起彼伏,淒厲悠長,穿透寂靜的夜幕,直抵人心深處,帶來原始而冰冷的恐懼。

日升月落,週而復始。時間在這裡彷彿失去了刻度,只剩下重複的痛楚、飢餓、寒冷和無邊無際的孤寂。

這種與世隔絕的感覺,比身體的傷痛更折磨人。它像無形的藤蔓,纏繞著李天的靈魂,一點點收緊,令人窒息。

當疼痛稍緩,能支撐著在道觀有限的範圍裡緩慢移動時,李天開始了他的“探索”。

他推開一扇扇佈滿蛛網、吱呀作響的腐朽殿門。裡面是厚厚的積塵,倒塌的供桌,碎裂的、面目模糊的神像泥胎。牆壁上的壁畫早已褪色剝落,只能隱約看到一些殘破的線條輪廓。

藏經閣?只剩幾排腐朽倒塌的空架子。練功場?雜草叢生,地面坑窪,幾塊碎裂的石鎖半埋在泥土裡,無聲訴說著昔日的汗水與力量。

所見之處,皆是觸目驚心的破敗與荒蕪。沒有一絲香火氣息,沒有半點人跡殘留。玄真子那句“香火快沒了”、“斷了傳承”,在這裡得到了最直觀、最冰冷的印證。這裡,的確是被整個世界遺忘的角落。

每當疲憊不堪地回到那間漏風的廂房,躺在冰冷的草鋪上,聽著屋外山風的嗚咽,強烈的對比感便會洶湧襲來。

記憶深處,那個現代世界的碎片會不受控制地閃現:明亮便捷的公寓,開啟龍頭就有的乾淨熱水,只需指尖輕點就能送達的熱騰騰外賣,喧囂繁華的都市夜景,資訊爆炸的網路……那些曾經習以為常甚至偶爾抱怨的生活便利,此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懷念如同潮水,一波波衝擊著現實的堤岸。眼前只有破敗的道觀,醉醺醺的老道,難以下嚥的食物,無休止的傷痛,以及望不到頭的、彷彿被放逐於文明之外的孤寂。

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存圖景在他腦海中激烈地碰撞、交織,帶來一種時空錯位的眩暈感和深入骨髓的苦澀。

前路在何方?傳承這破觀和那虛無縹緲的香火?靠什麼?靠這具被打殘的廢柴之軀?還是靠那個除了喝酒就是睡覺的邋遢老道?

李天望著廂房破洞外那片永恆不變的冰冷星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站在一個被世界徹底遺忘的廢墟之上,未來一片混沌。

活下去,僅僅是這場殘酷穿越遊戲最微不足道的入場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