粒子炮的轟鳴在指揮艙裡餘音未散時，艾麗婭的矽基指尖還抵在林峰防護手套的掌心。

她的面板因激動泛起的暖金色正逐漸褪去，像被風吹散的晚霞，可那點殘留的溫度仍透過兩層防護材料，燙得林峰掌心跳動。

"我們做到了。"艾麗婭仰起臉，髮梢間的離星銀飾輕輕搖晃——那是用離星海床上的熒光石打磨的，此刻正隨著她的動作折射出細碎光斑，落在林峰護目鏡的鏡片上。

她的聲音比平時高了些，尾音帶著矽基生命特有的輕微震顫，像晶體被敲擊時的嗡鳴。

林峰剛要開口，張博士突然撞過來。

這位年近六旬的生物學家護目鏡歪在鼻樑上，眼眶泛紅，抓著林峰肩膀的手在發抖："樣本穩定度99.9%！

剛才那波能量衝擊居然沒破壞融合基因鏈，林教授，我們的實驗體......"他突然頓住，順著林峰的視線轉頭，正看見艾麗婭耳後那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裂痕——方才硬連線時地球裝置電壓過載留下的，此刻正滲出極細的銀色液體，像一滴凝固的星光。

"離星人的修復液在醫療艙。"艾麗婭順著張博士的目光摸向耳後，指尖碰到裂痕時停頓了半秒，又若無其事地放下，"矽基面板的自愈速度是人類表皮的三倍，等回到地球......"

"等等。"李將軍的聲音像塊突然沉進沸水的鉛。

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住了。

指揮長的座椅被他推得向後滑出半米，他站在全息屏前，手指重重叩在能源監測區的紅色警示條上："總能量儲備3.7%。"他的聲線平穩得反常，可指節因為用力抵著操作檯泛出青白，"粒子炮啟動時透支了應急能源池，現在主反應堆溫度還在800c以上，至少需要12小時冷卻才能重啟。"

王麗的鍵盤聲戛然而止。

這位情報分析師的手指懸在操作面板上方，瞳孔因為盯著資料屏而微微收縮："推進系統的離子噴口有三個熔合了。"她調出3d建模，淡藍色的飛船模型上，尾部三個噴口的位置正閃爍著刺目的紅光，"剛才粒子炮的後坐力超出了設計閾值，噴口內壁的耐高溫塗層被燒穿了。"

指揮艙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

林峰能聽見自己防護面罩裡的呼吸聲，一下比一下重。

艾麗婭的手從他掌心抽走時，他才驚覺自己不知何時攥緊了她的指尖——矽基面板特有的微涼觸感還殘留在手套內側，此刻卻被冷汗浸得發潮。

"最近的補給點......"王麗的指甲在操作面板上敲出急促的鼓點，"月球背面的聯合空間站還有72萬公里，以當前推進功率......"她突然閉嘴，喉結動了動，把後半句"需要至少48小時"嚥了回去。

張博士踉蹌著扶住旁邊的儀器架。

他的白大褂口袋裡掉出半塊能量棒，滾到艾麗婭腳邊。"備用能源艙的化學燃料......"他聲音發啞，"最多支撐生命維持系統18小時。"

"所以現在的問題不是回地球。"李將軍突然轉身，目光掃過所有人，最後停在林峰和艾麗婭身上，"是怎麼在接下來的18小時裡，讓飛船撐到能啟動主反應堆，或者找到能臨時維修推進系統的地方。"

艾麗婭彎腰撿起那半塊能量棒，指尖的銀色液體在包裝紙上暈開極小的圓斑。"離星的矽基合金能承受2000c高溫。"她抬頭時，耳後的裂痕已經淡得只剩一道白印，"如果能拆解飛船的備用艙壁......"

"等等。"林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防護手套還帶著剛才粒子炮啟動時的餘溫，隔著矽基面板貼在艾麗婭腕間的感應區，"你耳後的裂痕......"

"矽基生命的痛覺神經只分布在核心晶簇周圍。"艾麗婭反握住他的手，輕輕晃了晃，"比起這個......"她指向控制檯角落那個刻著離星古語"共生"的晶體裝置，方才那抹幽藍光芒不知何時已經消散，但裝置表面的紋路里還殘留著極淡的熒光，"剛才能量波穿過小行星時，這東西吸收了部分反物質流。"她的眉峰微蹙，矽基面板特有的細膩質感下，隱約能看見淡青色的脈絡在流動，"離星的古籍裡說過，這種晶體是用來......"

警報聲突然撕裂了所有對話。

紅色的警示光從天花板傾瀉而下，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扭曲。

王麗猛地站起來，椅子在金屬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碎片雲！

小行星被擊碎後產生的碎片群！"她的手指快速在操作屏上滑動，全息屏裡頓時跳出密集的紅點，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紅砂，"直徑超過50厘米的碎片有172塊，最近的距離......"她的聲音突然哽住，"3分鐘後到達。"

指揮艙裡的空氣彷彿被抽乾了。

李將軍的作戰靴在地面踏出悶響，他撲到主操作檯邊，指尖在推進系統控制鍵上快速跳動："副機長！

調整噴口角度！

把剩餘推進功率集中到左舷！"通訊器裡傳來模糊的應答，夾雜著金屬摩擦的尖嘯。

林峰感覺有冰涼的東西順著後頸滑下來——是防護面罩裡的冷凝水。

他望著全息屏裡逼近的紅點，突然想起三個月前在實驗室，艾麗婭指著離星星圖說"我們的星球就是這樣被碎片雲摧毀的"時，眼底那片沉下去的星光。

"繫好安全帶！"李將軍的吼聲蓋過了警報，"張博士，去醫療艙把應急修補材料帶過來；王麗，計算碎片群的移動軌跡！"他轉身時，戰術背心的肩帶蹭過控制檯，那個刻著"共生"的晶體裝置突然再次泛起幽藍光芒，比之前更亮，像有人在內部點燃了一團冷焰。

艾麗婭突然鬆開林峰的手。

她的矽基面板在紅光裡泛著詭異的紫，耳後的裂痕不知何時完全癒合了，只留下極淡的銀白色印記。"林峰。"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片落在防護面罩上的雪花，"握住我的手。"

林峰下意識地伸出手。

艾麗婭的指尖抵住他手套的感應區，某種電流般的震顫順著神經竄上脊椎——那是離星人特有的神經連線方式，能共享最淺層的思維。

他看見一片流動的星圖在意識裡展開，碎片群的軌跡、飛船的推進功率、晶體裝置裡殘留的反物質流資料，像被風吹散的蒲公英，突然在某個點匯聚成清晰的路線。

"調整15度，"艾麗婭的聲音同時在他耳邊和意識裡響起，"用晶體裝置吸收碎片的動能。"她的矽基面板開始發燙，暖金色的光暈重新漫過全身，"離星人用這種方法......"

"李將軍！"王麗的尖叫打斷了她的話，"最大的碎片直徑80厘米，正對著駕駛艙！"

李將軍的手指懸在推進控制鍵上方。

他的太陽穴跳得厲害，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那聲音突然和晶體裝置的嗡鳴重疊在一起，像某種遠古的戰鼓。

"左舷推進器全功率！"他按下最後一個按鍵，"全體抓緊！"

飛船發出垂死的呻吟。

林峰被甩向操作檯面，防護面罩重重撞在金屬邊緣，眼前炸開一片金星。

艾麗婭的手始終緊握著他，矽基面板的溫度透過手套灼燒著掌心，像一團不肯熄滅的火。

全息屏裡，最大的那塊碎片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放大。

李將軍盯著它，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沙漠裡看過的落日——也是這樣的紅，這樣的逼近，這樣讓人想閉起眼睛卻又無法移開視線。

"偏轉角度完成！"副機長的聲音從通訊器裡炸出來，"碎片擦過左舷！"

撞擊的震動順著船體傳來，像有人用巨錘猛擊金屬罐頭。

林峰的牙齒磕在防護面罩上，嚐到血的甜腥。

艾麗婭被甩到他懷裡，矽基面板因為撞擊泛起細密的裂紋，卻仍固執地發著暖金色的光。

"還有第二波！"王麗的聲音帶著哭腔，"碎片群分散了，現在是......"

"穩住。"李將軍的手指在控制檯上跳躍，汗水順著下巴滴在戰術背心上，"調整航向23度，把推進器功率......"

林峰突然抬頭。

他看見控制檯角落的晶體裝置，此刻正發出比之前更盛的幽藍光芒。

那些不屬於地球也不屬於離星的生命紋路，正順著線路爬向飛船的能源管道，像無數條發光的蛇，在紅色警報光裡蜿蜒遊走。

而在更遠的太空裡，被擊碎的小行星碎片群正拖著尾焰，組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向傷痕累累的飛船籠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