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輸艇的懸浮引擎在飛船對接艙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時，林峰的後頸已經被冷汗浸透。

他攥著資料板的手在防護手套裡打滑，直到艾麗婭的矽基指尖輕輕叩了叩他的手腕——那涼意順著神經竄上來，讓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在實驗室見到她時，她除錯基因融合儀的模樣。

那時她的手指也是這樣，像塊會呼吸的冰。

"林博士，這邊。"地勤人員的聲音帶著顫音，艙門開啟的瞬間，冷白色的飛船燈光劈頭蓋臉砸下來。

林峰看見李將軍的作戰服肩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對方正用指節重重叩著指揮台，通訊器貼在耳邊，聲音像被壓縮過的金屬："能源組報告推進器預熱進度！

武器組把粒子炮校準引數發我終端！"

"全體注意！"李將軍突然提高聲音，整個指揮艙的喧譁應聲而止。

他的目光掃過全息投影裡不斷跳動的小行星軌跡，落在林峰胸前的資料板上，"林博士有話要說。"

林峰感覺喉嚨發緊。

三個月前他們在地下洞穴裡推導防禦系統公式時，窗外的梧桐葉還泛著新綠；現在全息屏上的小行星已經大得能看清表面的隕石坑——那些坑窪裡凝固著的，是比地球文明更古老的宇宙塵埃。

他深吸一口氣，資料板的投影在眾人頭頂展開，藍色的公式鏈像活物般遊動。

"防禦系統的核心是引力偏移場。"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又用力清了清嗓子，"我們需要在小行星進入大氣層前8分23秒啟動，用離星粒子炮注入反物質流，在它和地球之間製造一個......"

"等等。"張博士突然舉手。

這位鬢角斑白的生物學家向來嚴謹，此刻護目鏡上還沾著運輸途中的冷凝水，"反物質流的穩定性呢？

上週的模擬實驗裡，矽基能源和碳基供能裝置在臨界值時出現過0.3秒的延遲。"

艾麗婭向前一步。

她的矽基面板在燈光下流轉著淡紫色光暈，那是離星人情緒波動的標誌。"延遲是因為地球供能裝置的熱效率不足。"她的聲音像泉水漫過石英，"我調整了能源介面的頻率，現在離星粒子炮可以直接接駁飛船主反應堆——"她轉頭看向林峰，目光裡有他熟悉的、實驗室深夜討論時才會有的灼熱，"林博士的資料板裡有新的校準程式，能把延遲壓縮到0.01秒以內。"

指揮艙的空氣突然變得很靜。

林峰能聽見王麗的鍵盤聲，那姑娘正把所有對話速記成加密文件，髮梢沾著運輸艇裡的寒氣，一綹一綹貼在耳後。

李將軍的手指在指揮台上敲出規律的節奏，最後停在全息投影的時間軸上："還有68小時。"他說，"武器組跟艾麗婭博士除錯粒子炮，張博士帶生物組盯著基因融合體——如果防禦失敗，那些樣本是人類最後的火種。

林博士，跟我去能源艙確認供能線路。"

"是。"林峰應了一聲，資料板在掌心被攥得發燙。

轉身時，艾麗婭的指尖輕輕擦過他的手背，像片落在雪地上的星光。

他知道她要說什麼：三年前他們第一次成功融合矽基與碳基基因時，她也是這樣，用觸碰代替言語。

那時她告訴他，離星人的情感傳遞不需要語言，溫度和頻率就夠了。

能源艙的金屬地面泛著冷光。

李將軍扯開作戰服領口，露出鎖骨處一道猙獰的舊疤——那是二十年前小行星碎片擊穿空間站時留下的。"三年前你說基因融合能讓人類適應星際環境，我信了。"他盯著供能線路圖，鐳射筆在"反物質流注入點"上劃出紅圈，"現在你說這堆公式能攔住直徑三十公里的石頭，我也得信。

但如果失敗......"

"不會失敗。"林峰打斷他。

他想起昨夜在實驗室，艾麗婭握著基因融合體樣本，矽基面板與培養艙的玻璃貼得那樣緊，"我們在融合體裡植入了離星人的再生基因。

如果撞擊真的發生，這些樣本能在輻射環境裡存活二十年。"他頓了頓，聲音低下來，"但艾麗婭說，離星人在母星毀滅前，也以為自己的防禦系統萬無一失。"

李將軍的手突然頓住。

鐳射筆的紅點在"反物質流"三個字上晃了晃，最終重重按在"啟動時間"上："68小時後，我要看見粒子炮充能完成。"

回到指揮艙時，警報聲已經變了調。

王麗的螢幕上，小行星的紅色標記正在瘋狂跳動，像滴要滲出血的墨。"速度又加快了！"她的手指在鍵盤上翻飛，"現在撞擊時間提前至65小時17分！"

艾麗婭的聲音從武器艙傳過來，帶著通訊器特有的電流雜音："粒子炮校準完成97%！"張博士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基因融合體樣本穩定度99.2%，但......"他的語氣突然發緊，"培養艙的溫度感測器顯示異常，比預設值高了0.5度。"

"調整冷卻系統！"李將軍的聲音像被按了快進鍵，"林博士，去武器艙幫艾麗婭！

張博士，盯著樣本！

王麗，把新的軌跡引數同步給所有部門！"

林峰衝向武器艙時，耳麥裡全是此起彼伏的報告聲。

他撞開艙門的瞬間，看見艾麗婭正半跪在粒子炮控制檯前，矽基手臂插入介面，淡紫色的能量流順著她的面板爬向操作面板——那是離星人特有的"硬連線"，用自身作為生物晶片，直接連線機械。

"還差3%。"她的聲音帶著金屬共振的嗡鳴，"地球的作業系統太冗餘，我需要......"

"用這個。"林峰把資料板拍在控制檯上，新的校準程式自動展開。

他看見艾麗婭的瞳孔收縮成兩條細縫，那是離星人專注時的生理反應。

能量流突然暴漲，操作面板的綠燈開始瘋狂閃爍。

"校準完成！"艾麗婭的矽基手指從介面抽出，手臂上還沾著淡紫色的能量殘輝。

她轉身時，林峰看見她耳後一道幾乎看不見的裂痕——那是剛才硬連線時，地球裝置的電壓過載造成的。

"你受傷了。"他脫口而出。

"矽基生命的痛覺閾值比人類高十倍。"艾麗婭笑了笑，指尖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比起小行星撞地球，這不算什麼。"

時間開始以令人窒息的速度流逝。

60小時，50小時，40小時......指揮艙的全息屏上，小行星的體積每分每秒都在膨脹。

林峰和艾麗婭守在粒子炮控制檯前，張博士的聲音不時從生物艙傳來："樣本穩定度99.5%......99.6%......99.8%。"王麗則像臺不知疲倦的精密儀器，不斷把最新的軌跡引數輸入防禦系統。

"還有10分鐘。"李將軍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冷靜，"各部門彙報狀態。"

"武器組就緒！"

"能源組就緒！"

"生物組就緒！"

林峰盯著時間計數器，數字跳到"08:23"的瞬間，他和艾麗婭同時按下啟動鍵。

粒子炮的轟鳴像宇宙在撕裂，淡紫色的能量流從炮口噴湧而出，在太空中拉出一道光帶，精準地纏繞住小行星。

"引力偏移場啟動！"艾麗婭的聲音在顫抖，"反物質流注入......成功！"

全息屏上，小行星的軌跡開始扭曲。

原本直指地球的紅色箭頭緩緩偏轉，像根被風吹動的火柴。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那團巨大的岩石突然炸裂——不是撞擊後的碎片，而是被能量流生生撕成了星塵。

"成功了！"王麗的尖叫刺破了指揮艙的寂靜。

張博士的護目鏡掉在地上，他抓著旁邊的技術員又笑又哭；李將軍靠在指揮台上，雙手撐著檯面，指節發白，卻連笑都忘了；艾麗婭轉身抱住林峰，她的矽基面板因為激動泛著暖金色，那溫度透過防護手套傳過來，像團小小的太陽。

但林峰的笑容突然僵在臉上。

他看見艾麗婭身後的粒子炮控制檯上，那個刻著離星古語"共生"的晶體裝置，正發出之前從未有過的幽藍光芒。

那光順著線路蔓延，在指揮艙的金屬地面投下奇異的影子——像某種正在甦醒的、不屬於地球也不屬於離星的生命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