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紅光在金屬艙壁上流淌,像被揉皺的血布。
李將軍的戰術背心被汗水浸得透溼,貼在後背上。
他盯著全息屏裡不斷閃爍的碎片軌跡,喉結動了動——方才那下擦撞讓左舷推進器功率掉了37%,現在再調角度,飛船怕要散架。
“所有人立刻前往安全艙!”他對著通訊器吼,指節捏得發白。
駕駛艙的副機長正用止血帶捆紮劃破的小臂,血珠順著指縫滴在控制檯上,綻開細小的紅梅花。
李將軍瞥見艙外閃過的碎片反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沙漠裡,他抱著受傷的戰友躲避沙塵暴,那時風捲著沙礫打在護目鏡上,也是這樣密集的、要把一切碾碎的聲響。
實驗室裡,林峰的防護面罩裂了道細紋,血腥味順著縫隙鑽進口鼻。
艾麗婭被他護在操作檯前,矽基面板的裂紋從鎖骨蔓延到手腕,每道裂痕都滲著淡金色的微光,像被敲碎的琥珀。
“去安全艙。”他抓著她的肩,手套下的溫度燙得他皺眉——矽基生命在劇烈撞擊後會自發啟動修復程式,但過度消耗能量會加速崩潰。
艾麗婭搖頭,髮梢掃過他下巴。
她的指尖按在全息投影的星圖上,碎片軌跡在兩人之間交織成金色蛛網:“安全艙的遮蔽層擋不住高能碎片。”她另一隻手撐著操作檯,裂紋裡滲出的光在金屬表面投下搖晃的光斑,“我需要用離星演算法重新計算規避路徑。”她抬頭時,瞳孔裡流轉著淡藍色的資料流,那是矽基生命呼叫深層資料庫的標誌,“你上次說的基因融合模型裡,有個引數和碎片群運動模式很像......”
“叮——”實驗室的門被撞開條縫,張博士的白大褂下襬沾著機油,手裡抱著個銀色儀器。
他把儀器往桌上一放,金屬碰撞聲讓林峰的太陽穴突突跳:“李將軍說護盾頻率需要校準,這是新的諧波發生器。”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鏡,鏡片上還沾著剛才被甩到牆上時蹭的灰,“你們繼續算路徑,我來調護盾。”話音未落,又一陣震動襲來,儀器在桌上滑出半米,張博士撲過去時撞翻了咖啡杯,深褐色液體濺在艾麗婭的裂紋上,立刻蒸騰成白色霧氣。
“王麗那邊有訊息了!”通訊器裡突然炸出李將軍的聲音,帶著電流雜音,“她說找到片碎片稀疏區,座標已發到你們終端!”
林峰的手指在操作檯上快速敲擊,全息星圖瞬間切換成王麗傳來的資料。
他注意到艾麗婭的手在發抖——矽基面板的裂紋又多了兩道,暖金色的光暗了幾分。
“你的能量儲備還剩多少?”他壓低聲音問,指尖輕輕碰了碰她手腕的裂紋。
“夠支撐三小時。”艾麗婭的聲音很輕,卻像敲在鋼板上,“但如果現在去安全艙......”她突然頓住,目光掃過控制檯角落的晶體裝置——那東西比剛才更亮了,幽藍的紋路已經爬上了實驗室的電路管道,像有生命的藤蔓。
“先處理眼前的。”林峰握住她的手,手套下的溫度燙得他想縮手,卻反而握得更緊,“你負責修正離星演算法的引力引數,我來整合地球軌道模型。”他調出兩個分屏,左邊是地球航天署的碎片資料庫,右邊是離星人帶來的矽基物理公式,“二十分鐘前張博士說護盾能撐半小時,我們需要在那之前算出路徑。”
“明白。”艾麗婭的瞳孔裡資料流轉得更快,指尖按在分屏邊緣,淡藍色的光絲從她面板裡滲出,纏上全息投影的引數欄——這是離星人特有的“資料共享”,用生物電流直接修改程式。
林峰看著那些光絲,想起三個月前在實驗室,她第一次用這種方式幫他修正基因編輯模型,當時她的面板還泛著珍珠白,沒有一絲裂紋。
“護盾頻率調整完畢!”張博士的喊聲響起來,諧波發生器的嗡鳴蓋過了警報聲。
他正蹲在控制檯下方,用扳手擰著鬆動的螺絲,額頭的汗滴在金屬地板上,“現在能扛住直徑五十厘米以下的碎片!但大的......”他沒說完,飛船突然劇烈一顫,實驗室的應急燈滅了兩盞,黑暗中,晶體裝置的幽藍光芒更顯刺眼。
“李將軍!左舷推進器功率掉到20%了!”副機長的聲音帶著哭腔。
李將軍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盯著全息屏裡不斷逼近的碎片群,最大的那塊已經變成暗紅色的光斑,像只充血的眼睛。
“啟動備用推進器。”他按下按鍵,駕駛艙的地板傳來悶響,“通知安全艙,所有人繫緊安全帶!”他轉身看向窗外,碎片的尾焰在玻璃上拖出紅色軌跡,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沙漠的夜晚,他抱著戰友躲在巖縫裡,聽著沙塵暴刮過頭頂,那時他也覺得,天要塌了。
“路徑算出來了!”林峰的聲音從通訊器裡炸出來,“偏轉17.3度,避開主碎片流,然後切入王麗說的稀疏區!”全息星圖上,一條銀色的線從飛船當前位置延伸出去,像把鋒利的刀,切開密集的碎片網。
艾麗婭的矽基面板突然泛起刺目的白光——那是能量過載的徵兆。
她咬著唇,裂紋裡滲出的光變成了淡紫色,“引數修正......完成。”她的聲音發顫,“但晶體裝置......”
“先顧眼前!”林峰抓住她要碰晶體裝置的手,“等進了稀疏區再處理。”他看向張博士,後者正用袖子擦臉上的汗,“護盾能撐到那時候嗎?”
“能。”張博士的聲音很穩,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反常,“但推進器必須精準配合。”他指了指諧波發生器,儀器表面的指示燈正從紅轉黃,“頻率還能再調,給我兩分鐘。”
“李將軍,收到路徑了嗎?”林峰對著通訊器喊。
駕駛艙裡,李將軍的手指懸在推進控制鍵上方。
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和晶體裝置的嗡鳴重疊成鼓點。
全息屏裡,銀色的路徑線像根救命的繩索,在碎片群裡若隱若現。
“副機長,備用推進器預熱完成了嗎?”他頭也不回地問。
“完成了!”副機長的聲音帶著鼻音——他剛才撞到了鼻子,血還在往下滴。
“全體注意!”李將軍深吸一口氣,“三秒後調整航向17.3度,備用推進器全功率!”他按下按鍵,駕駛艙的警報聲突然拔高,像被掐住脖子的鳥。
飛船發出金屬撕裂的尖叫。
林峰被甩到操作檯上,撞得肋骨生疼。
艾麗婭倒在他懷裡,矽基面板的白光逐漸熄滅,只剩下裂紋裡若有若無的暖金色。
張博士被甩到牆角,諧波發生器砸在他腳邊,指示燈全部熄滅。
“偏轉角度完成!”副機長的聲音帶著哭腔的笑,“碎片群......錯開了!”
全息屏裡,最大的那塊碎片擦著右舷飛過,紅光在玻璃上投下巨大的影子,轉瞬即逝。
李將軍盯著逐漸遠離的碎片群,汗水順著下巴滴在戰術背心上,暈開深色的圓斑。
他聽見通訊器裡此起彼伏的歡呼,卻突然注意到控制檯角落的晶體裝置——幽藍的紋路已經爬滿了整個駕駛艙的電路,像無數條發光的蛇,正朝著能源核心蜿蜒而去。
“王麗,稀疏區還有多遠?”他對著通訊器問,目光沒從晶體裝置上移開。
“三分鐘!”王麗的聲音裡帶著哭腔的笑,“座標已同步到所有終端!”
林峰扶著艾麗婭站起來。
她的矽基面板幾乎完全暗了下去,裂紋裡的光像將熄的篝火。
“你需要充電。”他摸著她冰涼的手背,聲音發顫。
“到了稀疏區......就好了。”艾麗婭的聲音輕得像嘆息,“那裡的輻射......能幫我恢復。”她抬頭看向晶體裝置,幽藍的光映在她眼睛裡,“但它......”
“先撐過這三分鐘。”林峰握緊她的手,“我們能行。”
飛船的推進器發出低沉的轟鳴。
李將軍看著全息屏裡越來越近的稀疏區,那裡的碎片像被無形的手撥開,露出一片相對空曠的太空。
他聽見身後副機長的抽噎聲,聽見張博士在通訊器裡罵罵咧咧地重啟諧波發生器,聽見林峰和艾麗婭的呼吸聲——一深一淺,像兩面相互應和的鼓。
晶體裝置的嗡鳴突然變了調。
李將軍低頭,看見那些幽藍的紋路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鑽進能源核心的介面。
他想開口提醒,卻被一陣更劇烈的震動打斷——飛船終於衝進了稀疏區,警報聲驟然減弱,像被按了靜音鍵的喇叭。
全息屏裡,稀疏區的星光突然亮了起來。
李將軍盯著那些星星,突然想起二十年後的今天,或許有人會在新定居點的穹頂下,指著星空說:“看,那是地球的方向。”而此刻,他的掌心還留著剛才掐出的月牙印,疼得清晰。
艾麗婭的手指動了動。
她抬頭,看見稀疏區的輻射雲正裹著飛船,淡紫色的光霧透過舷窗漫進來,落在她的裂紋上。
那些裂痕突然開始蠕動,暖金色的光重新從縫隙裡湧出來,像春天的草芽,頂開冬天的積雪。
林峰看著她逐漸恢復的膚色,終於鬆了口氣。
他轉頭看向控制檯,晶體裝置的幽藍光芒不知何時暗了下去,紋路也縮回了原點,像從未離開過。
但他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了——在剛才的生死三分鐘裡,在碎片與星光交織的宇宙裡,有些東西像基因鏈一樣,被永遠地連線在了一起。
飛船的損傷警報還在輕聲鳴叫。
李將軍按下暫停鍵,轉身看向窗外。
稀疏區的輻射雲在眼前翻湧,像片紫色的海。
他知道,這裡只是暫時的避風港,前面還有修復飛船的硬仗,還有晶體裝置的秘密等待解開,還有小行星撞擊地球的倒計時在遠方滴答作響。
但此刻,他聽見通訊器裡傳來張博士的嘟囔:“這破飛船,下次說什麼也不坐了。”聽見王麗抽著鼻子說:“我就說能找到安全區吧。”聽見林峰和艾麗婭的低語,像兩片樹葉在風裡碰撞。
他笑了笑,擦了擦臉上的汗。
二十年前在沙漠裡,他以為天要塌了;二十年後在太空裡,他依然覺得天要塌了。
但不同的是,這次,他不是一個人在等天亮。
稀疏區的輻射雲裡,飛船的輪廓逐漸清晰。
它遍體鱗傷,卻依然在向前。
像所有在災難裡掙扎的生命一樣,帶著傷口,帶著希望,朝著未知的遠方,繼續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