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森目光如炬,銳利的視線緊鎖著孔南,彷彿兩簇寒星要穿透他眼底的迷霧。時間在沉默中凝滯,他細細審視著孔南的每一個微表情——瞳孔的收縮、眉骨的輕顫,乃至指尖無意識的蜷縮。當確認對方眼中最後一絲狡黠化為坦誠時,沐森喉間輕哼一聲,緩緩頷首。那動作帶著千鈞重量,似是壓下了滿胸腔的疑慮,又似是開啟了新一局博弈。
他伸手探入衣襟,指尖觸到玉簡的剎那,掌心傳來溫潤的玉澤。這枚玉簡周身縈繞著微光,細密的符文如蛛網般鐫刻其上,每一道刻痕都浸著調查者的心血。沐森將玉簡遞到孔南面前,沉聲道:“這裡頭是顧祝斌與餘承利的恩怨底細,連同楚國國君的賜死密令,以及前因後果的來龍去脈,都刻在裡面了。你且看看,再琢磨你們和段月平先前的手段,究竟妥不妥當。”
孔南指尖微顫,接過玉簡時靈力已悄然注入。符文驟然亮起淡金光芒,一幅幅畫面如流水般在他識海中鋪展:顧祝斌在宮門外被禁軍圍困的場景、餘承利宣讀國君賜死密令的冷酷嘴臉、魯國國君在書房中設下毒計的陰詭笑意……他時而擰眉盯著畫面中冥卒肆虐陽間的慘狀,時而搖頭長嘆,臉色從錯愕轉為灰敗。待最後一道光影消散,他突然發出一聲苦笑,那笑聲裡裹著碎冰般的懊悔:“原來如此……我們竟如此莽撞,縱冥卒入陽間作亂,不僅沒給顧將軍報仇,反倒踩了冥界鐵律的紅線。” 他的聲音沙啞如裂帛,彷彿能看到潘多拉魔盒開啟後,無數災厄正順著裂縫蔓延。
沐森見他神色鬆動,又摸出另一枚玉簡。這枚玉簡色澤更暗,邊緣刻著陰司府的玄紋:“這是酆都城陰司府審狐妲、馬高軒和陰一九七的供詞,我從陰司府討來的副本。” 他頓了頓,指節敲了敲玉簡,“裡頭記著他們如何驅使冥卒——對了,我這兒還有蒿里山審苗子晉、鬼界堡審尹昊謙的供詞……”
話音未落,他忽然側身指向一直沉默的全德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孔南,這位你該認得吧?你和段月平之間穿針引線的人,可就在眼前呢。”
全德才聞言渾身一震,袖中的手猛地攥緊,而孔南的目光如遭雷擊,瞬間釘死在全德才臉上,瞳孔裡的震驚幾乎要濺出來。
孔南畢竟是經歷過大場面的高階軍官,很快穩定了情緒波動,臉上浮起坦誠笑意:“你剛才說的那幾個判官,其中確有我聽說過姓名的。不瞞你說,我與段月平是老相識了。當初聽聞顧將軍在陽間被本國國君下令賜死,滿門抄斬,作為常年鎮守苦海的將領,得知忠良被冤殺,連父母妻兒都遭株連,那心情……”他指尖叩擊著案几,聲線陡然沉啞,“為了冥界安穩,也為讓他從執念中解脫,我才聯絡段月平。他聽聞此事後怒不可遏,才有了後續事端——這事,全德才最清楚。”
一旁的全德才連連點頭,袍袖下的手仍在輕顫:“公子明鑑!我聽聞顧將軍被國君冤殺,也是義憤填膺。段月平差我聯絡孔軍師,我半點未猶豫。只求公子念在顧將軍忠勇,務必化解此劫!”
沐森指尖輕叩桌面,忽然低笑出聲。他抬手撫過胸前懸掛的釣竿徽章,玄鐵釣鉤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既然話已說開,我自會信守承諾。蒿里山與鬼界堡的陰司府,向來與酆都城面和心不和。我持此徽章走一遭,壓下此案並非難事。”
孔南猛地起身,朝著沐森深深鞠躬:“此事全仗公子!”
沐森連忙扶住他,嘆道:“放心,定不負所托。只是顧將軍被害後不久,楚國便滅亡了,陽間平反之事已無可能。不過……”他頓了頓,語氣轉緩,“顧將軍滿門遭斬時,最小的兒子被奶媽抱走,僥倖存活,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孔南聞言眼睛瞬間微亮,失聲道:“我這就把這訊息告訴顧將軍!” 燭火下,他袍角的銀線紋章微微晃動,恰似此刻心中翻湧的波瀾——那被遺忘的幼童,或許正是解開顧祝斌心中念念不忘的一絲心結。
說罷,孔南猛地扯動帳中懸掛的青銅風鈴,清脆的響聲刺破陰霧。很快,一名身披玄甲的副官掀簾而入,正是黃廣俊。他單膝跪地等候指令時,甲葉摩擦發出細碎聲響。
“速帶一隊陰兵去忘川渡口,”孔南聲音發顫,“告訴顧將軍,陽間有故人訊息——”他突然攥緊桌沿,指節幾乎嵌進木縫,“最重要的是,當年抱走他幼子的奶媽還活著,孩子在陽間平安長大!”
黃廣俊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色,卻立刻抱拳應命:“末將領命!”轉身時甲冑帶起一陣風,將燭火吹得明明滅滅。
軍帳內重歸寂靜,孔南望向沐森,袍袖下的手仍在輕顫:“諸位遠道而來,總該與顧將軍見上一面。”他指著簡陋的行軍榻,苦笑一聲,“此處只有粗茶淡飯,還望海涵。”
沐森身後的李大夯已默默鋪開行囊,沐森取下腰間酒葫蘆輕晃:“我等常年在陰陽兩界奔波,露宿荒野是常事。”酒液晃盪的聲響裡,帳外忽然傳來忘川水拍打堤岸的濤聲,恰似顧將軍即將歸來的急促足音。
第二天的中午時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營地的外面傳進了營地,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從坐騎上跳了下來,它把坐騎的韁繩隨手扔給了隨同自己一同過來的陰兵後,大步流星地闖進了沐森他們住的軍帳。
此時,孔南正在與沐森等人在說著話,見到來人,孔南立刻起身離開了座位,迎了上去,彷彿像是見到老朋友一般,熱情地說道:“將軍,你回來啦,來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幾位就是從陽間歷經千辛萬苦來到這裡的,這位是沐公子,他就是這支隊伍的領頭人。”
那將軍上前一把攥住沐森的手,掌心的力道帶著濃濃的感激:“沐公子,你們千里迢迢至此,顧某萬分感激。黃廣俊已將幼子之事告知,但我仍想親耳聽你細說——”他眼中翻湧著未散的劫後餘生的震顫,燭火映著他玄甲上斑駁的血鏽,恰似陽間那場冤案留在冥界的不滅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