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帳內的談笑聲正掀至熱潮，忽然間，帳外守候的陰兵佇列如磐石般凝固，齊刷刷揚起恭敬的呼喊："軍師好——您回來啦！"聲浪劈開冥界的死寂，尾音裹著凜冽的敬意撞在營帳四壁，連帳頂懸掛的幽冥燈都隨之輕顫，燈芯爆出的火星在幽藍鬼火中明明滅滅。

"嗯。"

一聲低沉的應聲落下，厚重的玄色帳簾被骨節分明的手緩緩掀開。光影交錯間，一道修長身影踏著沉穩步伐踏入帳內。來者身著墨色織金長袍，袍角以銀絲繡著繁複的鎮魂符文，每一道紋路都在幽冥鬼火的映照下流轉冷冽微光，彷彿有魂靈在絲線間蟄伏；頭戴玄鐵高冠，冠簷嵌著鴿卵大小的墨晶，幽幽光暈似能吸噬周遭光線，將他周身籠成深淺不一的暗影。他面容線條溫潤如古玉，一雙鳳眸深邃如寒潭，眼尾微挑處漾著書卷氣的儒雅，指節輕叩帳簾時，袖口滑落處露出半卷泛著幽光的竹簡——這副模樣，全然不似陰曹地府的軍伍之人，反倒像位隱於朝堂、運籌帷幄的太傅。

話音未落，黃廣俊已如離弦之箭般挺身而立，玄甲披風隨動作揚起獵獵聲響，甲葉碰撞間迸出清越的金鳴。它肅容垂首，連呼吸都刻意放輕，周身散發出的敬畏之意幾乎凝成實質，連帳內懸浮的鬼氣都隨之凝滯幾分。

孔軍師在主位的玄木椅上坐下，袍袖拂過椅柄時，木紋中蟄伏的鬼篆竟隱隱發亮，似有幽冥之力在其中流轉。他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沐森一行，瞳孔在幽冥光線下泛著墨玉般的冷光，最終落在為首的青年身上，聲線帶著金石般的沉穩："若孔某人猜得不錯，你便是這行人中的主心骨吧？"

沐森迎上他的視線，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溫潤的玉質在冥界陰寒的氣息中透著一絲暖意。他唇角揚起從容笑意："孔軍師好眼力，正是在下。"

孔軍師撫掌低笑，墨晶冠下的眉眼漾起幾分銳氣："若連這點識人斷事的本事都沒有，孔某豈敢在這冥界坐上軍師之位？"說罷，袍袖輕揚間，帳內繚繞的鬼氣竟如被無形大手攥住般驟然凝滯，懸浮的燭火也隨之爆出幾點火星，幽藍的火焰在他眼底跳躍，似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唯有他眸中閃爍的精光，如同探入深潭的寒鐵，彷彿已將眼前眾人的底細看得通透。

沐森斂去笑意，指尖緊扣玉佩稜角，那冰涼的觸感讓他心緒一凝："我們此次乃是為了顧將軍與閣下的安危而來。"

"為了我與顧將軍的安危？"孔南指尖輕叩著扶手，墨晶冠下的目光靜如死水，"我與顧將軍戍守苦海數十年，又有何危機需要勞煩陽間來的貴客操心。"他語氣平淡，卻似有冰稜藏在話音裡，帳外的陰兵佇列竟在此時齊齊按上了腰間佩刀，甲葉摩擦聲在寂靜的帳內格外刺耳。

沐森掃了一眼身旁肅立的黃廣俊，見它甲冑下的指節已攥得發白，連玄甲縫隙間都滲出絲絲陰寒的鬼氣。他正要開口，孔南突然抬手製止，袍袖帶起的風拂過案几上的竹簡："無妨，你有話就直說吧，它跟著我從酆都來到苦海這裡，沒什麼不能聽的。"

沐森深吸一口氣，目光直刺孔軍師眼底，冥界的寒風從帳簾縫隙灌入，吹得他衣襬微動："既然這樣，我就直說了——孔軍師與酆都城陰司府段月平私通的情狀，已被我知曉。利用冥卒在陽間作亂……按冥界律例，該受何等刑罰，恐怕不必我多言吧？"話音落下，帳內的鬼火驟然明滅，玄木椅上的鬼篆光芒大盛，彷彿在呼應這石破天驚的指控。

沉默在帳內蔓延，唯有幽冥燈芯爆裂的輕響。半晌後，孔南突然展眉一笑，墨晶冠下的眸光似有寒星閃爍："我想，冥界上層應該還不知道公子調查到的這些情況吧？"

沐森眉頭微蹙，指尖的玉佩越發冰涼。他心中暗道："這傢伙果然心術深沉，這分明是在套話。難道他想動手？"指尖已悄然搭上腰間符籙，但轉念一想，自己不遠萬里來到苦海，並非為了動手廝殺，而是想平平安安解決顧祝斌之事，早日迴歸陽間的尋常生活。帳外的陰兵陣列在寒風中肅立，矛尖的幽光映著他沉凝的面色，一場無聲的較量，已在幽冥軍帳中悄然展開。

沐森想到這裡，微微一笑，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你剛才問我冥界高層是否知曉——這個問題，我確實無法妄言。但可以肯定的是，冥卒私自竄入陽間之事，早已驚動冥界中樞。"他頓了頓，目光似有意無意掃過孔南緊握扶手的指節，"據我所知，酆都城主對此事已有所察覺。"

"你說什麼？"孔南猛地抬頭，墨晶冠險些從髮間滑落，他再也無法維持平日的鎮定，失聲追問，"酆都大帝也知道了？你確定此話當真？"話音未落，他身後的玄木椅因靈力激盪而發出細微的龜裂聲，帳外的陰兵陣列中傳來甲葉碰撞的譁然，幽藍鬼火在他驟然收縮的瞳孔裡明明滅滅，映照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

沐森冷笑道："我的話是真是假，孔軍師自可去調查。"

孔南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道："公子是拿我說笑嗎？這種事情，你說我該去哪裡核實。"

沐森冷冷的看了孔南一眼，道："你去哪裡核實是你自己的事，至於拿你說笑——"他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的饕餮紋，語氣陡然沉下來，"我們從酆都城涉過三途河，穿過血汙池，路上被無數的兇獸追襲，險些把魂魄都留在忘川水底。難不成奔波千里，就是為了看你這張臭臉？"

孔南喉頭滾動，枯瘦的指節在扶手上掐出青白痕跡。帳外陰風捲著苦海的嗚咽灌進來，吹得案几上的竹簡嘩啦啦翻頁，露出背面用鮮血繪製的鎮魂陣圖。他盯著沐森胸前那枚泛著隱隱光芒的釣竿徽章，忽然想起好像看到過相似的徽章——那是酆都大帝親自制作的徽章，如今竟出現在這陽間人身上。

"公子息怒。"孔南忽然起身一揖，玄鐵冠簷在鬼火下劃出冷硬的弧線，"方才多有冒犯。"他轉身時，袍角掃過燭臺，幽藍火焰突然暴漲三寸，照亮他袖中半截斷裂的令符——那是與段月平私通時留下的信物。

沐森的眼睛掃向帳外，冷聲道："我本想帶你們脫離困局，不過現在看來——"他故意頓住話頭，看著孔南因緊張而微微顫抖的肩背，"你帳外那三百陰兵，可是在等你的號令？準備隨時衝進來對我們下手。”

孔南渾身一震，他立刻轉身吩咐黃廣俊："你讓帳外計程車兵都散了吧，免得引起公子的疑心。"

"是！"黃廣俊抱拳應命，鐵甲摩擦聲中快步出帳，頃刻間便傳來他洪鐘般的軍令："盧光利聽令，率領你的手下回各自的營地去！"

隨著"唰唰"的腳步聲漸遠，帳內的鬼氣終於緩和下來。孔南抬手拭去額角不存在的汗珠，玄木椅在他轉身時發出"吱呀"輕響，椅背鬼篆竟因方才的靈力激盪而灼出焦痕。他重新落座時，目光落在沐森胸前的釣竿徽章上，語氣終於帶上了幾分真切的惶急："公子既知這一切，想必已有破局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