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沐森指尖輕輕觸碰到顧祝斌掌心那層厚繭時,彷彿觸動了歲月深處的某根弦,顧祝斌左掌上那道橫貫多年的劍傷,像是被喚醒的沉睡猛獸,突然滲出幽藍血珠。這道劍傷,正是當年在國君面前被衛士斬落帥印時,劃開的舊痕。血珠在搖曳的燭火下,凝而不落,宛如顧祝斌心中那些未曾癒合的傷痛,被歲月封存,卻又在這一刻悄然復甦。顧祝斌的手腕猛地一顫,沐森迅速反手按住那隻佈滿戰繭的手,燭芯爆響的火星在兩人交握的指間明明滅滅,彷彿在訴說著過往的滄桑與如今的交織。
沐森沉聲說道:“將軍且寬坐,陽間舊事已經玉簡中記錄了下來,你可以仔細看看。”他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安撫,似乎在試圖平復顧祝斌內心的波瀾。
顧祝斌鬆開手時,肩甲上嵌著的斷箭鏃“噹啷”墜地。箭桿早被苦海海水泡得發白,三稜箭鏃卻仍透著寒芒,恍若當年射穿他肩胛時的銳勢。他坐回主位的瞬間,帳頂陰霧被一聲暴喝震得翻湧——“黃廣俊!”身披玄甲的副將抱劍大步踏入,甲葉摩擦聲驚起樑上棲息的夜梟。黃廣俊眼神堅毅,步伐沉穩,彷彿這冥界的一切陰霾都無法阻擋他的忠誠與勇猛。
“去取營中那壇‘醉忘川’。”顧祝斌指節叩響案几上的玉簡,符文光影在他瞳孔裡碎成流螢,“再把東廂櫃中《顧氏兵法》殘卷拿來。沐公子既能將陽間幼童血脈的訊息帶入冥界,這卷兵書必能送回陽世。”黃廣俊領命時,瞥見將軍腰間銀鎖被摩挲得發亮——那是三百年前他親手為幼主打造的平安符,鎖面“長命”二字已被歲月磨出溫潤的凹痕,每一寸痕跡都承載著他對幼主的牽掛與期望。
當副將抱著酒罈踉蹌而入,壇口封著的硃紅陶土竟帶著陽間楚地特有的腥甜氣息。酒液傾入青銅盞時泛起金芒,顧祝斌舉杯的手卻凝在半空:“當年賜死之日,我曾託乳母將兵書殘卷縫入襁褓。若那孩子……”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彷彿被命運的巨手狠狠掐住喉嚨,無法繼續。孔南忽然將一枚玉簡遞到將軍手中,玉質的冰涼觸感讓顧祝斌指尖驟縮。
“將軍,此玉簡記著您與餘承利的恩怨全貌,更有魯國構陷的毒計、楚國定罪的詔書。”孔南的鱗甲在燭火下泛著青光,宛如夜色中閃爍的星辰,照亮了真相的微光,“陽世史官不敢書的真相,都在這玉簡裡。”顧祝斌將法力注入玉簡的瞬間,三百年前的畫面如潮湧來——魯國使臣設下的毒計,楚宮太廟上被收繳的帥印、乳母抱著襁褓消失在雨夜的背影……而記憶與玉簡畫面交疊處,南宮宏的面容突然清晰起來。
在那場針對自己的陰謀中,魯國國君與手下的大臣公孫羊設計的計策相當巧妙、完美。他們精心佈局,步步為營,將顧祝斌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首先,魯國透過大量的金錢收買了他最信任的副將——南宮宏。當年發現魯國走私隊伍,是南宮宏“恰巧”彙報,攔截成功後僅“輕傷”十餘人,如今才知那些傷兵早被他滅口;押送軍餉遇襲的密報同樣來自南宮宏,他甚至“英勇”地奪回了銀箱,卻在暗中調換了三成數目。顧祝斌想起那些所謂的“英勇事蹟”,如今卻成了南宮宏背叛的鐵證,心中的憤怒與失望如潮水般洶湧。
還有那個叫穆瓊思的女子,是南宮宏領著手下軍官“勸納”的美妾,如今才明白,她竟然是魯國秘密培養的密探!顧祝斌想起穆瓊思的溫柔與體貼,那些曾經的溫情脈脈,如今卻成了深深的諷刺。當餘承利率御史臺查案時,南宮宏帶著那幾個軍官跪在堂下,聲淚俱下地指認顧祝斌私通敵國,那些被他親手培訓的親兵,竟然全都啞口無言,無一人道出真相。顧祝斌想起那些曾經並肩作戰的親兵,如今卻成了背叛的幫兇,心中的悲憤難以言表。
在餘承利率領御史臺的人員押著顧祝斌,前往穆瓊思所說的小山村調查時,小山村裡原有的所有村民早就被殺得一乾二淨了,而當時留在小山村裡的人都是魯國派人改扮的。這些假冒的村民顯然是看到過顧祝斌的畫像,他們在餘承利這些調查人員的面前,義憤填膺地指責了顧祝斌強行擄走穆瓊思的情況,故而讓餘承利認為顧祝斌就是兇手,才有了後面一系列事情的發展。也因此引起了朝堂上的廷議,惹得楚國國君下達了處決顧祝斌全家的詔書!
顧祝斌握緊了手中的玉簡,指尖的冰冷與心中的熾熱形成鮮明對比。三百年的沉冤,如今終於有了真相的曙光。它抬起頭,目光如炬,似乎穿過了軍帳,看見了軍帳外的天空:“今日,我終於知曉了真相。看來真正陷害我的人不是餘承利,而是那些背叛我的手下,那些陰謀,我會世世代代銘記於心!只可惜,已經過去三百年了,我已無法找他們復仇了!”
沐森勸慰道:“顧將軍,不必糾結於這些陳年舊事了,那些背叛你的人,他們的下場早就註定了,而魯國與楚國本就是敵國,相互之間使用計策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況且,自顧將軍被楚國國君賜死之後不久,不但是楚國,包括魯國也都不存在了,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沐森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平和,彷彿在試圖讓顧祝斌放下心中的重負。
“楚國與魯國都不存在了嗎?”聽了沐森的話,顧祝斌愣了一下,隨即展眉笑道:“沐公子此話不錯,我確實是鑽了牛角尖了。從此刻起,陽間的事情與我無關了,若你能見到餘家族人,代我說聲……,算了,反正是陰陽相隔的兩界人,他們想怎樣就怎樣吧。”顧祝斌的話語中帶著一絲釋然,彷彿終於放下了心中多年的執念。
沐森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將軍能想通就好。陽間的事情自有陽間的人去處理,冥界也有冥界的規則。將軍如今在冥界的地位舉足輕重,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您去操心呢。”
顧祝斌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的玉簡和兵書殘卷上。它知道,雖然陽間的事情已經與他無關,但冥界,它仍承擔著鎮壓苦海妖孽的重任,時刻不敢鬆懈。它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雜念拋開,重新投入到眼前的任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