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是溫潤卻帶著死亡氣息的觸感。阿滿用最後殘影與槐枝本源鋪就的“生路”,覆蓋在第四十級冰冷刀階之上,如同絕望深淵中一條短暫而脆弱的浮橋。翠綠的枝椏在血晶臺階濃烈的死氣和詛咒侵蝕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焦黑,化為齏粉,但下方總有新的、散發著微弱生機的枝椏頑強地頂出,維持著這條不斷消逝的通路。
蘇懷青踏在這條由逝者生命鋪成的路上,每一步都沉重如鉛。左腹的巨大創口仍在滲出粘稠的黑血和冰冷的青銅碎屑,每一次邁步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腹中那失控的陰胎在阿滿同源生機的短暫安撫下,狂暴的黑根攻擊暫時停滯,但傳遞出的意念卻是一片混沌的茫然和深不見底的飢餓,如同受傷的幼獸,蟄伏在黑暗中舔舐傷口,隨時可能爆發出更恐怖的撕咬。
“快走!他的殘枝撐不了多久!”風水師殘魂在她心口碎片中發出急促而陰冷的催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阿滿最後的犧牲,顯然打亂了他某些盤算。
蘇懷青咬緊牙關,無視身體的哀鳴和腹中的隱憂,沿著這不斷枯萎又新生的槐枝路,艱難地向上攀登。
四十一級…四十二級…四十三級…
腳下的翠綠枝椏越來越稀疏,枯萎的速度遠超新生的速度。覆蓋的臺階重新露出了冰冷鋒利的刀刃邊緣。她必須更加小心,踩在枝椏最厚實的地方,即便如此,冰冷的刀氣依舊透過殘餘的生機屏障,絲絲縷縷地侵蝕著她早已麻木的感知。穹頂之上,那張血玉孃的面容依舊高懸,冰冷的眼神追隨著她,悲傷中似乎多了一絲…探究?
踏上第四十四級臺階時,腳下最後一片成規模的槐枝徹底化為飛灰!冰冷的刀刃毫無阻隔地硌在她變形的左腳上!反噬的刀氣瞬間刺入!
“呃!”蘇懷青痛得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她不得不停下,用那隻還能勉強活動的左手支撐著旁邊的臺階(冰冷的刀刃瞬間割破了她僅剩的手掌皮肉),劇烈喘息。
前方,第四十五級直至更上方的臺階,再次恢復了純粹的、閃爍著死亡寒光的刀山刃階!阿滿的守護之路,到此為止了。
絕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湧來。沒有槐枝隔絕,她這具油盡燈枯的殘軀,如何能再踏足刀鋒?
“剜肉!快!剜下你右腿最後那點血肉餵給它!”風水師殘魂再次發出蠱惑的尖嘯,目標指向她僅剩些許血肉的右大腿,“讓它再爆發一次!撕碎這些該死的臺階!這是唯一的生路!”
腹中的陰胎似乎感應到了風水師的意念,傳遞出一股微弱卻清晰的、帶著貪婪的躁動:“…餓…肉…”
蘇懷青低頭“看”向自己殘破的右腿。膝蓋以上,還有巴掌大一塊區域尚未完全青銅化,面板灰敗乾枯,如同老樹皮,下方是冰冷僵硬的肌肉。這是她僅存不多的、還算“血肉”的地方了。
剜肉…再次餵養那個失控的怪物?
想起第四十級臺階上那恐怖肉球的景象和陰胎失控的反噬,蘇懷青心頭湧起強烈的抗拒和恐懼。
就在她猶豫掙扎之際!
“嗡——!”
一股奇異的、帶著空間扭曲感的波動,毫無徵兆地從上方——第四十九級臺階的方向——傳來!
這股波動掃過蘇懷青身體的瞬間,她心臟中的青銅碎片、左腹的槐骨紋、乃至足底烙印的血色鈴痕,都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一股難以言喻的牽引力,彷彿來自靈魂深處,牢牢鎖定了第四十九級臺階!
同時,她模糊的感知“看”到,第四十九級臺階的位置,不再是一片純粹的黑暗和刀鋒。那裡,懸浮著一面巨大無比、邊緣不規則的鏡子!
鏡子並非實體,而是由無數流動的、灰白色的、如同凝固煙霧般的光構成!鏡框扭曲,彷彿由掙扎的怨靈肢體纏繞而成。鏡面深邃,倒映不出任何景象,只有一片旋轉的、彷彿能吞噬靈魂的混沌漩渦!
往生鏡! 第四卷大綱設定的關鍵節點!照見前世,顯化往生!
“往生鏡?!第四十九階?!”風水師殘魂的聲音帶著極度的震驚和一絲…狂喜?“快!小懷青!爬上去!照那面鏡子!那是破局的關鍵!”
這一次,風水師的催促中少了些蠱惑,多了些真實的急切。他似乎對這面鏡子有著超乎尋常的渴望。
蘇懷青也被那鏡子的氣息所震撼。鏡中混沌漩渦散發出的吸引力,混雜著對真相的渴望和對未知的恐懼,強烈地衝擊著她瀕臨崩潰的意識。破局的關鍵…或許…就在那裡?
生的慾望壓倒了恐懼。她必須上去!
沒有槐枝路,前方只有刀山。她深吸一口氣,將殘存的意志凝聚於那隻還能活動的左腳,對準第四十五級臺階的刀刃邊緣,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狠狠踏了上去!
“噗嗤!咔嚓!”
刀刃刺入、切割、摩擦著青銅骨骼!劇痛如同電流竄遍全身!足底的血色鈴痕瞬間變得滾燙!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的刀氣順著骨骼縫隙狠狠鑽入!
“呃啊——!”蘇懷青發出壓抑的嘶吼,身體劇烈搖晃,卻憑藉著強大的意志力,硬生生站穩了!
她沒有停留,抬起傷痕累累的右腳僅剩些許血肉,再次踏上第四十六級!
“噗嗤!”
右腳掌僅存的血肉瞬間被刀刃割開、刺穿!黑血噴濺!刀氣侵蝕!右足底同樣浮現出一個灼熱的血色鈴痕!
一步一血印,一步一剮心!
四十七…四十八…
蘇懷青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亡魂,每一次落腳都伴隨著骨骼碎裂的脆響和靈魂撕裂的劇痛。青銅化的身軀在刀氣的反覆衝擊下,裂紋更深更密,彷彿下一秒就要徹底解體。黑血不斷從傷口和口中湧出,在她身後留下斷斷續續的、冰冷的軌跡。
當她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終於將那隻早已不成形狀的左腳,踏上第四十九級臺階的邊緣時,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骨頭,重重地、正面朝下地摔在了冰冷的臺階上!
身體與佈滿鋒利刀刃的臺階碰撞!無數細小的切割聲響起!本就殘破的青銅軀殼上瞬間增添了數十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胸前剜骨的傷口更是狠狠撞在刀鋒上,嵌在心臟的青銅碎片被震得幾乎移位!劇痛讓她瞬間失去了所有意識,陷入一片純粹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一個世紀。
一股溫和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灰白光芒,如同初冬的晨霧,輕輕拂過她的“身體”,將她從瀕死的昏迷中喚醒。
她掙扎著抬起頭額頭在刀刃上又添了一道血口,模糊的感知終於“聚焦”在臺階中央——那面懸浮的、由混沌灰光構成的往生鏡!
鏡面不再是一片混沌漩渦。此刻,它如同平靜下來的幽深古潭,清晰地倒映出…一個身影!
不是蘇懷青此刻殘破不堪的青銅之軀。
而是一個…蜷縮在冰冷、黑暗、狹窄空間裡的…嬰兒!
鏡中的嬰兒渾身青紫,氣息微弱,小小的身體被裹在一塊褪色發硬的襁褓裡。她?蘇懷青瞬間認出那嬰兒的性別躺在一口小小的、粗糙的薄皮棺材中!棺材蓋沒有完全合攏,露出一線微弱的光似乎是地宮的長明燈。一張佈滿皺紋、眼神麻木的老臉正是年輕時的村長!出現在縫隙處,正用一根沾著暗紅硃砂的毛筆,在棺蓋內側飛快地刻畫著扭曲的符咒!每一筆落下,都帶著陰冷的禁錮之力!
就在這時!
一隻屬於孩童的、佈滿細小傷痕和泥土的、瘦弱的手,猛地從縫隙外伸了進來!這隻手顫抖著,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急切,摸索著,最終將一個小小的、疊成三角形狀的、用褪色紅布縫製的護身符,塞進了嬰兒的襁褓裡,緊緊貼在她心口的位置!
同時,一個極其微弱、帶著哭腔、屬於幼童的聲音,伴隨著棺蓋最後合攏的“咔噠”聲,被永遠地隔絕在外:
“懷青…護…護你生…”
這畫面…正是蘇懷青在第四卷地宮鈴中憶裡看到的、自己被放入棺材的場景!此刻在往生鏡中重現,卻比記憶中更加清晰、更加震撼!那隻手…那個聲音…幼年的阿滿!
然而,鏡中的畫面並未停止!
就在棺蓋合攏、黑暗降臨的瞬間,鏡面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泛起了劇烈的漣漪!場景瞬間切換!
場景一:玉娘臨產夜·耳房囚籠
昏暗的祠堂耳房。玉娘被鐵鏈鎖住,腹部高高隆起,臉上毫無血色,眼中卻燃燒著絕望的母狼般的兇狠。一個瘦小的、滿臉驚恐的男童幼年阿滿端著一碗熱氣騰騰、顏色暗沉的湯藥,顫抖著遞到床邊。玉娘努力伸出手,指尖即將觸碰到藥碗…畫面中,幼年阿滿眼中充滿了恐懼、掙扎和一種被強迫的麻木,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場景二:井底深淵·冰冷呼救
幽深的枯井底部。一個更小的男孩約五六歲渾身溼透,驚恐萬分地扒著一塊凸起的石頭,腳下是漆黑的井水,眼看就要力竭滑落!他仰著頭,絕望地哭喊:“救命…救救我…” 井口上方,年幼的蘇懷青約七八歲趴在井沿,努力地伸長手臂:“別怕!我拉你上來!” 她的小手緊緊抓住了小男孩冰冷、沾滿淤泥的手腕…鏡中,小男孩那張沾滿汙泥卻依舊能看出清秀輪廓的臉…正是幼年的阿滿!
場景三:地宮深處·槐根低語
畫面再次切換。地宮深處,巨大的青銅鼎旁。少年守祠人阿滿背對著鏡頭,跪在地上。他的脊背赤裸,面板下,無數翠綠色的槐樹根鬚如同活物般蠕動、生長!根鬚的末端深深扎入冰冷的地磚。阿滿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彷彿在哭泣。一個低沉、充滿蠱惑的聲音正是風水師!如同毒蛇般在他耳邊縈繞,直接灌入鏡外觀者的意識:
“…記住你的命是誰給的…記住你要守護的是誰…把你的根…扎進地脈…把你的魂…融入鈴陣…只有這樣…你才能…永遠守護她…”
三個不同時空的場景,如同破碎的琉璃,在往生鏡中瘋狂交織、重疊、旋轉!玉孃的絕望、幼年阿滿的恐懼與被救的感激、少年阿滿被操控的麻木與守護的執念…所有的情感碎片混合著強烈的視覺衝擊,如同海嘯般狠狠灌入蘇懷青的意識!
“不…不要看!”風水師殘魂在她心口碎片中發出驚恐的咆哮,試圖干擾鏡面的顯影,但為時已晚!
轟!
蘇懷青的意識被這混亂而龐大的記憶洪流徹底淹沒!現實與鏡中幻境的界限轟然崩塌!
“呃啊啊啊——!”
蘇懷青抱著頭顱青銅化的顱骨發出呻吟,在第四十九級臺階上痛苦地翻滾!鏡中三個場景的碎片在她腦海中瘋狂衝撞、融合!
現實:她殘破的青銅之軀在佈滿刀刃的臺階上翻滾,切割出更多傷口。
幻境:她感覺自己同時置身於三個場景之中!
她是耳房中即將被灌下毒藥的玉娘,感受著腹中胎兒的悸動和冰冷的絕望!
她是枯井中即將溺斃的幼年阿滿,冰冷的井水淹沒口鼻,死亡的窒息感無比真實!
她是地宮中被風水師蠱惑的少年阿滿,感受著槐樹根鬚鑽入脊骨的劇痛和對守護承諾的扭曲執著!
“姐姐…救我…”
“別怕…我拉你上來…”
“護你生…永遠…”
不同時空的阿滿的聲音,混雜著玉孃的詛咒、風水師的低語、亡魂的哀嚎…在她靈魂深處瘋狂迴響!她的意識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隨時可能被徹底撕碎、湮滅!
更可怕的是,在這極致的混亂與痛苦中,她腹中沉寂的陰胎,似乎被這跨越時空的靈魂共振所刺激,再次爆發出強烈的躁動!左腹的槐骨紋幽光大盛!那些之前鑽出的、失控的黑色槐樹根鬚,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再次瘋狂地鑽出她腹部的創口!但這一次,它們的目標不再是攻擊蘇懷青或臺階,而是瘋狂地湧向臺階中央的那面往生鏡!
“滋啦啦——!”
漆黑的、帶著金屬光澤和詛咒符文的槐樹根鬚,狠狠扎入鏡面邊緣的灰白光芒之中!如同無數貪婪的吸管,瘋狂地抽取著鏡中流淌的、混亂的時空記憶和靈魂碎片!
“不!孽障!住手!”風水師殘魂發出驚恐欲絕的尖叫!
隨著陰胎根鬚的瘋狂抽取,往生鏡劇烈地震顫起來!鏡中交織的三個場景瞬間變得支離破碎!玉娘、幼年阿滿、少年阿滿的身影在鏡中扭曲、變形、發出無聲的尖嘯!構成鏡面的灰白光芒被染上了一層汙濁的黑色!
而現實中的蘇懷青,承受著雙重的衝擊:靈魂被混亂記憶撕扯的痛苦,以及陰胎透過根鬚強行灌輸給她的、被汙染和扭曲的時空碎片!她的身體表面,那些青銅化的裂紋中,竟開始浮現出不屬於她的、破碎而混亂的影像:
右臂的裂紋中,閃現玉娘被鐵鏈鎖住的手腕!
左腿的裂痕裡,倒映出枯井中幽暗的井水!
胸前的傷口處,浮現少年阿滿脊背上蠕動的槐樹根鬚!
“咔嚓!”
一聲輕微的碎裂聲響起!
往生鏡的邊緣,一道細小的、卻清晰無比的裂痕,悄然浮現!
與此同時,一個冰冷、怨毒、卻又帶著一絲奇異解脫感的聲音,如同從鏡子的最深處,直接穿透了混亂的時空碎片,狠狠刺入蘇懷青和風水師殘魂的意識核心:
“慕賢…你的算計…到頭了…鏡碎之時…便是真相…大白之日…懷青…我的女兒…看…清…”
玉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