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凝固的光影之中,彷彿時間被定格,琉璃般的碎片無聲地墜落。
它碎裂成無數細小的光點。
在這一片靜謐之中,一株新生的草芽在孩童被震落的琥珀碎片下頑強地挺立著,它的每一絲葉脈都在晨光的照耀下蒸騰著透明的金綠色光霧。
當小丘丘人的指尖輕輕懸停在嫩芽上方,幾乎要觸碰到那纖弱露珠的瞬間——風動了。
這並非是輕柔的吹拂,而是空氣本身被賦予了一種沉甸甸的生命質感。
風吹過新嵌的星銀鐵板,拂過巨拳甲冑上流淌的熔岩琥珀紋路,掠過石甲背後暗金甲層爆開的細碎裂口,帶著溼潤的青草與礦石氣息,輕柔地捲動葉瑩鬢角散落的髮絲,藤蔓袍角微揚。
這微小的氣流擾動,如同一隻看不見的、調皮的精靈翅膀,恰好拂過了小丘丘人因好奇而微張的嘴唇前,懸浮的、沾著泥土草屑的小指。
小丘丘人下意識地、如同嗅到花蜜般,微不可察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帶著雨後新翻的泥土味、水史萊姆池的淡腥、新熔鑄金屬的焦灼……
還有一絲……一種從未嗅過的、彷彿從遙遠雪山深處帶來寒露的、純粹到極致的清冽冰香。
這氣息在孩童稚嫩的鼻腔裡瞬間炸開奇異的新鮮感。
“哇……阿嚏!!”
一個響亮又帶著童稚氣息的噴嚏毫無預兆地、響徹在凝固的死寂之中。
“噗!”
強勁的氣流如同微小的風暴,狠狠噴在稚嫩幼嫩的草芽之上。
小苗纖細的莖稈猛地搖晃,頂端那顆承載著一整個新生世界重量的露珠劇烈震顫。
眼看就要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氣流打落。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嗡!”
一縷極其微弱的、如同初春化雪水流般清澈湛藍的光絲,毫無徵兆地自人群深處蜿蜒而來。
光絲細如蛛網,溫潤如初融的雪水,後發先至,精準輕柔地環繞在那株脆弱的草芽周圍。
它如同最溫軟的搖籃,瞬間撫平了狂亂的氣流。
而那滴晶瑩的露珠,被藍光託舉著,輕盈地在細嫩莖葉上滾動了一下,安然無恙。
光絲的源頭是沐羽!
他不知何時已強撐著、在同伴的攙扶下,斜倚在離水池不遠的、一塊被雨水沖刷乾淨的深色巨石旁。
他胸前那個曾被深淵撕裂的巨大焦黑傷口邊緣,此刻密佈著如同初生苔蘚般的暗金色木質紋理。
沐羽新生的肌膚透著玉石般的蒼白與脆弱,汗水沾溼了鬢角的深藍色髮絲,貼在緊蹙的眉梢,似乎剛才那一瞬呼叫了微薄的水流力場已抽乾他所有殘餘的氣力。
他急促喘息著,每一次起伏都牽扯著胸口處緊繃的新生肌肉,帶來細密的冷汗。
但那雙曾因劇痛和混亂而空洞的淡藍色眼眸,此刻卻死死鎖定在那株被藍光護住的嫩苗上,瞳孔深處燃著一種近乎執拗的光亮——是不容置疑的守護。
“沐羽!!”
石甲如同被驚醒的兇獸。
那低吼炸開,帶著被冒犯的巨大不滿和被壓抑的暴戾,周身新生的熔岩琥珀甲層下方,暗紅雷火紋路猛地暴躁閃爍。
他猛地扭頭,赤紅得近乎熔金的雙瞳狠狠釘向藍光的方向,尤其是那道從沐羽胸前傷疤邊緣溢位的藍金木紋。
這該死的、強行融入他新生軀體的水汽,這軟弱的、多此一舉的保護,這被所有人遺忘的“達令”舊傷!
新仇舊恨如同滾油澆火。
“轟!!!”
更沉悶、更不容置疑的爆鳴猛地壓了下來,不是石甲,是巨拳!
他那如山嶽般的身軀甚至沒有任何前傾的動作。
巨拳僅僅是將那隻剛剛流淌過琥珀熔岩光華、烙下壁壘印記的巨足向前輕輕踏了一步。
“咚!”
腳下大地如同無聲承受山嶽的重心位移,數十米範圍內整塊堅硬的泥地連同其上散落的碎石工具驟然向下一沉,形成一片光滑如鏡、邊緣隆起的巨大凹面,如同大地本身被他的意志強行塑形。
一股浩瀚、沉凝、如同最古老大地的核心意志化為實質的重壓無差別籠罩而下。
正在暴怒邊緣的石甲頓感周身數萬倍空氣壓強驟增,如同被億萬顆沉重的星辰碎片瞬間凝固在琥珀之中。
混亂的丘丘人群被這突如其來、無聲無形的恐怖威壓徹底釘死。
木指手裡的劇毒弩箭直接脫手掉在地上,所有丘丘人的動作、表情、甚至呼吸都瞬間僵化,如同被凍結在瞬間的油畫,唯有葉瑩。
她那身漿白髮硬的藤蔓短裝連褶皺都未曾加深一分。
葉瑩墨綠的眸子饒有興味地眨了眨,金芒流轉的眼底沒有絲毫被影響的不適,只有一絲洞穿了所有細微變遷的瞭然。
氣氛如同被凍結的湖面,冰冷堅硬。
木指艱難地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他眼神閃躲地在如同怒目金剛般對峙的石甲、氣息微弱卻眼神執拗的沐羽、還有那尊散發著絕對威壓的山嶽巨拳身上迅速掃過。
恐懼像冰冷的蛇,纏繞著他的脊椎。他猛地想起藤塔深處那些暗無天日處理箭矢的日夜,想起剛剛差點釀成大禍的暗蝕毒箭……
一種巨大的荒謬感和恐懼攫住了他。
他下意識地張開嘴,那因常年調弄毒物而帶顫的尖銳嗓音刺破了死寂,語速快得如同要逃離自己的聲帶。
“薩……薩滿大人……您平安回來真……真是太好了!這……這葉子……沐浴大人護著它……石甲大人又要……又要……”
他後面的話被巨拳無形的威壓生生堵回喉嚨,只剩下一串意義不明的、混雜著恐懼的低話,眼神像被丟進狼群的兔子。
葉瑩靜靜立在飄散的史萊姆粘液氣息中,微雨拂過她的藤蔓袍角,沾著幾星微不可察的藍點。
她墨綠的瞳孔深處,金芒流轉,清晰地映照著石甲甲層下燒焦的裂口,巨拳鎧甲上未熄的熔岩光流,沐羽胸口那道剛剛瘋狂舞動後又在微顫喘息中緩緩縮回的藤蔓傷疤入口,還有那株被藍光絲線死死護住、依然掛著露珠、在風中微搖的小小草芽……
一片狼藉。
“嗯……”
葉瑩輕輕點頭,帶著一種徹底掌控一切後的慵懶篤定。
她的目光掠過巨拳那覆蓋著厚重熔岩琥珀甲冑的龐然身軀,如同確認一件精心煉成的兵器。
“巨拳。”
聲音帶著一絲讚許的鼻音,目光隨即投向那扇被暗金琥珀力量強行封存修復、此刻厚重如山、流淌著木色金光的壁壘之門。
“把那些……”
她修長纖細、帶著新生意蘊光澤的手指隔空輕點,劃過那塊深色巨石旁斜倚喘息、臉色蒼白的沐羽。
“……還有你。”
指尖最後落在甲層開裂、還在因為憋屈與力量反噬而劇烈喘息、赤瞳不甘怒視巨拳的石甲身上微頓。
葉瑩的唇勾起一個不容拒絕的弧度,眸光清澈如初融雪溪,吐出的字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宣告領地歸屬般的威嚴與溫存。
“你們三個……”
她微微揚起下巴,目光穿透厚重的琥珀壁壘巨門,彷彿已看到了那門後被她意志新築的無上空間。
那裡面,一張由流淌著暗金琥珀光芒的粗壯藤蔓自然盤結而成的王座已然成型。
她腳步輕移,如風拂過,徑直走向那扇門扉深處。
“都進來。”
話音落下。屏障之門內部,那張巨大的、流淌著暗金琥珀光華的藤蔓王座之上。葉瑩隨意地靠坐其上。
藤蔓的曲線貼合著她的背脊與手臂,宛如自然生成的寶座。
她微微曲起一條腿,覆蓋著漿白藤蔓衣袍的臂肘閒適地搭在膝頭,指尖無意識地在藤蔓扶手溫潤如玉的表面輕點。
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深邃的寧靜,彷彿在思考著什麼深遠的問題,又似乎只是在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在這片被她意志所塑造的空間裡,葉瑩彷彿成為了掌控一切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