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天野的額頭抵在觀察窗上,撥出的白霧在玻璃表面凝成一片冰花。
窗外,冰川的裂縫中正滲出詭異的青銅色脈絡,如同無數條甦醒的蛇在冰層下蜿蜒。
第二座黑塔的尖頂已刺破冰面,表面流淌的銀白色液體在極光下泛著冷光,像一隻緩緩睜開的巨眼。
“這東西在‘呼吸’。”
身後的軍官啞著嗓子開口,槍帶上的金屬扣隨著地面的震動叮噹作響。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警報聲突然炸響,紅光掃過眾人緊繃的面孔。
江天野後退半步,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
他想起女兒小滿遇難前的那段影片,冰層下彷彿真有東西在凝視著人類的一舉一動。
“準備深潛裝備!”
軍官猛地拍下控制檯的紅色按鈕,防爆玻璃外的隔離艙緩緩開啟,三套臃腫的防護服被機械臂推入艙內。
江天野注意到其中一套的袖口繡著褪色的挪威國旗,那是從雪鷹號營地回收的遺物。
穿過氣密門時,刺骨的寒意穿透了五層保暖材質。
江天野的護目鏡瞬間蒙上一層白霜,他摸索著腰間的安全繩,耳邊傳來通訊器沙沙的雜音:
“下潛深度四十米……注意右側冰壁。”
探照燈的光束刺入幽藍的冰層,裂縫中的青銅脈絡突然劇烈收縮。
江天野的呼吸一滯……
他發現那些“脈絡”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紋路,而是無數細密的六邊形金屬管。
那些形態規則的管紋,正隨著黑塔的脈動起伏。
“教授,看這個!”
同行的地質學家突然拽了拽安全繩。
江天野順著他的指引看去,發現冰壁上嵌著一塊扭曲的金屬板。
那塊金屬板邊緣的鉚釘雖多早已鏽蝕殆盡,但表面卻奇蹟般地保留著清晰的刻痕:
【1928.1.17莫問歸途】。
江天野的手指撫過銘文,厚重的防寒手套雖然阻隔了觸感,但某種難以名狀的心悸卻突然攥住了他的心臟。
顯然,這塊金屬板並不屬於現代科考隊……更不像是上古文明的造物。
它就像被時光遺忘的碎片,突兀地卡在冰層深處。
“磁場讀數異常!”
通訊器裡的警告聲陡然變得尖銳。
下一秒,整條冰縫開始劇烈搖晃,導致江天野的後背重重地撞上一面冰壁。
探照燈在混亂中掃過某個角落,他籍著燈光瞥見一道模糊的影子。
那是一個穿著老式防寒服的人影,正跪在地上挖掘冰層。
那人的身軀呈半透明狀態,彷彿由霧氣凝聚而成。
“這是……1928年的……”
地質學家的驚呼聲在耳邊響起,但很快就被冰裂聲淹沒。
那道殘影突然轉頭,護目鏡下的面孔模糊不清,只有右手腕上的青銅羅盤清晰可見。
江天野驚奇地發現,那枚羅盤竟與林寒持有的羅盤一模一樣……
黑暗毫無預兆地降臨。
當備用光源亮起時,冰縫中只剩下紛揚的冰晶。
軍官拽著兩人急速上浮,江天野的耳膜被水壓擠得生疼,卻仍死死攥著那塊金屬板。
回到地面時,暴風雪正在肆虐。
江天野蜷縮在臨時搭建的帳篷內,撿回的金屬板此刻正平放在加熱墊上,表面的冰碴漸漸融化成細小的水珠。
他忽然發現銘文下方還有一行極淺的刻痕,那道刻痕就像是有人用匕首在匆忙間劃下的:
【他們回來了。】
就在這時,軍官掀開帳簾從外面鑽了進來,他的肩頭落滿雪粒。
“五號基地傳訊,要我們立即撤離。”
他急切地說道,聲音透著壓抑的焦躁,右手始終按在腰間的槍套上。
江天野沒有抬頭,他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那塊金屬板的邊緣。
加熱墊的橙光映在他的側臉上,將眼角的皺紋刻得愈發深邃。
“你們早就知道不止一座黑塔,對不對?”
他提出質問,但回答他的卻是漫長的沉默,以及帳外嗚咽的風聲……
凌晨三點,運輸機的引擎轟鳴聲劃破了死寂。
江天野靠在舷窗邊,看著下方逐漸縮小的黑塔尖頂。
此時,那些銀白色的紋路已經蔓延至方圓十公里的冰原範圍,如同某種活物在擴張領地。
他摸出貼身攜帶的冰晶玫瑰,那是女兒小滿留下的唯一遺物,此刻正在低溫艙裡泛著微弱的藍光。
“教授,喝點熱咖啡吧。”
隨行的技術員朝他遞來保溫杯,年輕人的面孔被艙頂燈照得微微發青。
江天野客氣接過杯子時,瞥見對方防護服領口露出的一截面板,那裡隱約浮著蛛網狀的青灰色紋路。
就在這時,機艙突然傾斜,咖啡盪出杯口潑灑在金屬板上。
技術員慌忙擦拭,卻突然僵在原地……
只見融化的冰水在銘文表面匯成細流,漸漸勾勒出一個新的圖案。
那是九個同心圓,中央刻著扭曲的箭頭,直指東南方向。
“這很可能是……座標?”
技術員不太確定地說道,他的聲音明顯有些發顫,“和我們在馬裡亞納海溝探測到的訊號頻率一致!”
江天野聞言猛地站起身,緊束的安全帶金屬扣勒得他肋骨生疼。
這時,窗外的暴風雪中忽然亮起一團幽藍的光暈,隱約可見數十道人影正在冰原上蹣跚而行。
他們都穿著上世紀的老式探險服,身影如同霧氣般明暗不定。
軍官突然拔槍對準舷窗,他的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關閉所有光源!快!”
他吼道。
當黑暗吞沒機艙的剎那,江天野聽見了哭聲。
音色聽上去像是女人的啜泣,裹挾著風雪從極遠處飄來,卻又彷彿近在耳畔。
江天野懷中的冰晶玫瑰突然變得有了溫度,其間釋放的藍光徑直穿透防護服,映亮了他的瞳孔。
當探照燈再次亮起時,冰原上已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