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艙內的照明燈在氣流顛簸中搖晃，江天野將日記本攤在膝頭，指尖撫過那處刻痕。
三道波浪線困在圓圈中央，像是被囚禁的海浪。
金屬艙壁映出他緊鎖的眉頭，防寒服下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這並不是現代文字。”
他抬頭看向對面的軍方代表，後者正用絨布擦拭著槍管，聞言動作一頓。
“南極冰蓋下有東西在抹除痕跡。”
男人收起武器，面罩下的聲音沉悶如鐵，“三天內，七個國家的科考站報告了類似現象。日誌、電子檔案甚至石刻標記，都在退化成原始符號……”
話音未落，直升機突然劇烈傾斜。
江天野緊急抓住座椅扶手。
此時的舷窗外，暴雪正撕扯著天幕，隱約可見遠處冰面上有藍光在閃爍，如同巨獸蟄伏時眨動的眼瞼。
風雪太大，導致直升機飛行無比艱難。
因此，當他們降落在新基地時已是深夜。
江天野被帶進了一間密閉的實驗室，那間密室的牆壁上掛滿了各地傳來的照片：
【俄羅斯科考站的金屬銘牌鏽蝕成藤蔓狀圖騰……
美國站計算機螢幕上的程式碼扭曲成波浪線……
最駭人的是英國站拍攝的錄影（某位研究員書寫中的鋼筆突然失控，在紙上劃出與日記本相同的圓圈符號，而當事人對此卻渾然不覺）。】
“它們就像病毒。”
江天野將那本從雪鷹號營地搜來的日記本放入掃描器。
高畫質鏡頭下，那些逐漸淡化的字跡邊緣竟呈現出鋸齒狀侵蝕。
“這並不是簡單的物理磨損，而是……”
“認知汙染。”
實驗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只見一個穿白大褂的女研究員快步走來，她隨意捆紮的馬尾辮正隨著動作甩出凌厲的弧度。
女研究員將平板電腦推到江天野面前……
監控畫面裡，某間隔離艙計程車兵正用指甲在牆上重複刻畫著圓圈符號，他的瞳孔擴散得如同濛霧的玻璃。
江天野認出那個士兵，正是參與鑽探的傷員之一。
那人裸露的脖頸面板上，青灰色紋路已經蔓延至下頜，像是有一張無形的蛛網在緩慢收束。
“所有接觸過黑塔物質的感染者，都會出現書寫能力退化。”
女研究員調出腦部掃描圖，顳葉區域亮起異常紅斑，“他們的語言中樞正在被……格式化。”
正說話間，實驗臺突然傳來一陣儀器預警的蜂鳴聲。
掃描器分析顯示，日記本紙張的纖維素分子鏈呈螺旋狀斷裂，彷彿被某種力量從原子層面解構。
江天野抓起顯微鏡頭，他發現鏡頭下顯示的畫面裡木質纖維竟在自動重組，漸漸形成那個吞噬圖騰的微觀版本。
“江教授！”
女研究員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防護手套下的觸感異常冰冷，“看這個。”
她指向隔離艙的監控螢幕。
那名士兵不知何時停止了刻畫，整張臉貼在觀察窗上，扭曲的面部擠壓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他沾血的指尖在玻璃上緩慢移動……
這一次，畫出的不再是圓圈，而是一個粗糙的眼睛輪廓。
江天野頓覺不適，他感覺自己的胃部在抽搐……
他想起和女兒最後一次視訊通話時，背後帳篷外一閃而過的幽藍反光。
那時小滿說了什麼？
……
他漸漸憶起……
『爸，你相信冰層會記得往事嗎？』
記憶最終被一陣刺耳的警報聲打斷。
紅色警示燈瘋狂旋轉，廣播裡傳出變調的電子音：“b區發生containmentbreach（收容失效），所有人員……請立即撤離！”
就在這時，軍方代表突然撞開了實驗室的大門，他握在手中的槍口還冒著硝煙。
“快走，感染者突破了隔離艙！”
他拽起江天野就往外跑，“那些符號……它們會傳染！”
話音未落，走廊盡頭便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聲。
那聲音似人非人……
江天野回頭望去，恰好看見三個扭曲的人影從轉角處爬出。
他們的四肢反關節著地，面板完全被青灰色紋路覆蓋，脖頸以幾乎不可能的角度扭轉，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逃亡的人群。
最前方的感染者突然躍起，撲向落在最後的一名技工。
慘叫聲中，江天野瞥見那人後頸的紋路竟在蠕動，如同活過來的刺青一般。
“這邊！”
軍方代表一腳踹開應急通道的鐵門。
眾人順著消防梯艱難爬上天台時，暴風雪正撕扯著停機坪上的直升機。
江天野在狂風中摸到內袋的密封盒，冰芯樣本隔著防護服傳來寒意。
他突然意識到什麼，顫抖著開啟盒蓋……
此時，那塊從冰層深處帶回的金屬殘片正在發光。
六邊形表面浮現出細密的紋路，與感染者面板上的圖案完美契合。
“它們是一體的。”
他對著軍方代表大吼，聲音淹沒在螺旋槳的轟鳴中，“黑塔在透過這些符號篩選宿主！”
男人愣神的剎那，天台鐵門突然被撞開。
感染者魚貫而出，他們的眼球完全變成了銀白色，口中發出高頻尖嘯聲。
江天野感覺鼻腔一熱，溫熱的血液滴落在密封盒上……
冰芯殘片遇血異變，突然迸發出強光。
世界在炫目中寂靜了一瞬。
當視野再度恢復時，江天野驚奇地發現那些感染者全都僵在了原地，它們面板上的紋路竟如同退潮一般消失不見了。
最先倒下的那個技工突然抽搐著舉起手，用最後的氣力在積雪上畫出未完成的傑作。
依然還是那個圖騰（半個圓圈，中央是三道戛然而止的線）。
回到臨時指揮所時，江天野的太陽穴還在抽痛。
女研究員遞來一杯熱咖啡，他伸手接住時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掌心不知何時竟多了一道灼痕。
而那道灼痕的形狀……正是一個微縮的眼睛符號。
“倫敦發來緊急通報。”
軍方代表將加密平板猛地摔在桌上，“大英博物館的羅塞塔石碑……上面的古希臘文正在消失。”
監控畫面裡，有著兩千年曆史的石碑表面，字跡如同融化的蠟燭一般正在扭曲變形，並最終凝結成三個同心圓。
江天野湊近螢幕細看，呼吸在下一秒驟然停滯……
他驚訝地發現，在那個圓環中央，有人用紅漆噴繪了四個潦草的中文漢字：
【小心眼睛！】
就在這時，實驗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下一秒，只見一個通訊員舉著衛星電話衝了進來。
來人臉色煞白，語氣異常激動：“挪威海軍的求救訊號！他們在北冰洋發現了……”
話音未落，通話突然被一陣刺耳的雜音覆蓋。
某個沙啞的男聲在電話另一端用英語反覆嘶吼著同一句話，背景裡是此起彼伏的慘叫聲：
“它在冰層下睜眼了！”
江天野聞言震驚，他迅速衝向資料櫃，從櫃子裡抽出女兒科考隊的檔案袋。
當他在影片日誌的截圖邊緣看到那個模糊的圖騰時，心臟幾乎在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此時，窗外的暴風雪……
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