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琉璃瓦時,湛風靈海中那根挑動的細針突然扎進深處。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蜷,金焰印記在掌心灼出一片熱痕——這是靈力感知能力發出的最危險預警,比之前黑影現身時更劇烈三分。
廣場上的掌聲還在翻湧,老閣主的笑聲混著鑿子敲石墩的悶響,像層溫柔的繭,將危險裹在最暗的褶皺裡。
"郝悅。"他低聲喚了句,目光仍鎖著朱漆拱門後的陰影。
壇下正整理證物的郝悅抬頭,見他眼尾壓著冷銳的光。
這是他們並肩十年養成的默契——那抹光出現時,要麼是有大妖破封,要麼是陰謀在暗處抽芽。
她指尖立刻撫上腰間傳訊符,符紙未動,已聽見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靈力傳音:"拱門後第三根廊柱,陰火氣息。
讓張小弟帶青鋒衛從西側繞,封死退路。"
郝悅的手指在符紙上快速掐了個"鎖"訣。
傳訊符騰地竄起幽綠火苗,轉瞬熄滅——這是清微宗特有的"急訊",張小弟收到後會像離弦箭般衝來。
她餘光瞥見湛風的指尖在身側結了個極小的"困"印,金紅靈力如蛛絲般漫向廣場角落——那是他新創的感應陣,專鎖不速之客的靈波動。
黑影貼著紅牆挪動時,鞋底擦過青石板的聲音輕得像蚊鳴。
他斗笠邊緣垂下的黑紗被風掀起一角,露出下巴上一道猙獰刀疤——正是舊勢力聯盟頭目座下最狠的"蝕心使"。
青銅瓶裡的陰火在腰間發燙,他摸向懷裡的幻心符,符紙表面的咒文正泛著令人作嘔的紫斑。
這符能扭曲三十丈內所有聽覺,等會兒只要往廊柱上一貼,廣場上的修士就會聽見湛風"承認"自己在說謊,那些剛被煽動起來的信任,會立刻變成最鋒利的刀。
"蝕心使。"
冷冽的聲音像冰錐扎進後頸。
黑影的手在符紙上頓住。
他能感覺到後頸處有金紅靈力在灼燒——那是湛風的金焰印記特有的溫度。
轉身時斗笠"啪"地墜地,他看見湛風站在五步外,霞光從他背後漫過來,卻掩不住眼底的寒:"上回在玄冰谷,你用幻音符讓三百散修圍攻我。"湛風的指尖浮起金紅火焰,"你以為,我會讓你再用這招誤導世人?"
黑影喉間滾出聲低笑,突然反手將幻心符甩向廊柱!
符紙擦過湛風耳畔時,他抬掌拍出一道氣刃,"轟"地將符紙釘在牆上——符紙瞬間崩裂成碎片,紫斑咒文發出刺耳的尖嘯,卻在觸及感應陣的剎那化作青煙。
"跑!"黑影掉頭就往拱門衝,可剛跑出兩步,腰腹突然一緊——張小弟的青鋒鎖從斜刺裡竄出,像條吐信的蛇纏住他腰。
這少年的築基期修為本不算頂尖,此刻卻紅著眼低吼:"想跑?
先過我這關!"鎖頭淬了玄鐵,勒得黑影肋骨生疼。
"小崽子!"黑影反手抽出腰間短刃,對著鎖鏈就是一刀。
火星四濺間,青鋒鎖竟只崩了個小口——張小弟急得跺腳:"宗主說這鎖能捆化神期!
你倒是再使點勁啊!"他拽著鎖鏈往回扯,黑影踉蹌著撞在廊柱上,懷裡的密信"啪"地掉出來。
湛風彎腰撿起信箋時,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下。
信上的字跡他認得,是舊勢力聯盟頭目獨有的"血玉筆"所書,墨跡裡還滲著淡淡的腥氣:"修仙大會結束前,必須製造衝突,讓湛風失去民心。
若失敗......"最後幾個字被重重劃了道血痕,像道未癒合的傷口。
廣場上的掌聲不知何時停了。
老閣主扶著石墩站起來,掌藥婆婆攥著寧神丹的手懸在半空。
郝悅走過來,看見湛風捏著信箋的指節發白,金焰印記在掌心燒得通紅。
"阿風?"她輕聲喚。
湛風抬頭,目光掃過人群裡那些還帶著笑意的臉。
有個小藥童正把拾到的殘頁小心收進布囊,有個老散修拍著同伴肩膀,指節上還沾著石粉。
他低頭將信箋折起,放進懷裡最貼身的暗袋。
"他們急了。"他說,聲音輕得像嘆息,"急著在真相生根前,把這方土地犁個底朝天。"
郝悅望著他繃緊的下頜線,突然伸手按住他手背。
他掌心的溫度透過信箋傳來,燙得她眼眶發酸。
廣場角落的白鴿撲稜稜飛起,在暮色裡劃出一片白影。
張小弟還押著黑影,那傢伙此刻垂著頭,刀疤在夕陽下泛著青灰。
"走。"湛風轉身走向人群,金焰印記的光在袖中明明滅滅,"該讓他們看看,什麼才是犁不動的根。"
他走向廣場中央時,老閣主率先舉起了手中的殘頁。
掌藥婆婆把寧神丹分給發抖的修士,有個抱著書簡的弟子突然喊:"湛宗主!
我們信你!"
聲音像顆石子投入深潭,漣漪層層盪開。
"我們信!湛盟主!真相不怕他們!"
呼聲撞著琉璃瓦,驚起更多白鴿。
郝悅望著湛風被霞光染金的背影,又摸了摸腰間的傳訊符——等會兒得讓玄冰谷多送些護心鏡來,舊勢力既然敢用幻心符,保不齊還有更陰毒的招。
她轉頭看向被押走的黑影,那人突然抬頭,眼裡閃著癲狂的光。
"你們護得住今天......"他的笑混在人聲裡,像根細針戳進郝悅耳中,"護得住明天嗎?"
湛風已經站在高臺上。
他望著臺下發亮的眼睛,伸手按住心口的暗袋。
信箋在那裡,帶著他的體溫,也帶著舊勢力最狠的殺招。
暮色更深了。
有人點起了燈籠,暖黃的光漫過廣場,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月上簷角時,湛風在議事殿的檀木案前展開密信。
燭火被夜風吹得搖晃,信箋上的血字突然扭曲如活物,他捏著紙角的指尖泛起青白——這不是普通的挑釁,舊勢力頭目在信末畫了幅簡略的地圖,標註著"玄鐵峰"三個字,旁邊用硃砂圈出"子時三刻",下方歪歪扭扭寫著:"當他們的劍刺進同伴胸膛,你說的'真相',會比血更紅嗎?"
"郝悅。"他突然喚了聲,聲音像浸在冰裡。
正倚門擦拭青鋒劍的郝悅抬頭,見他喉結動了動,金焰印記在腕間灼出半圈紅痕。
這是她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不是面對化神期大妖時的冷肅,也不是揭穿偽君子時的銳利,而是種近乎灼痛的焦灼。"他們要在玄鐵峰動手。"他將信箋推過去,指腹重重壓在"子時三刻"上,"用我們的人殺我們的人,讓信任變成刀。"
郝悅的指尖剛觸到信箋,就被那股腥氣嗆得皺眉。
她掃過地圖時瞳孔驟縮:"玄鐵峰是散修聯盟新立的聚靈陣眼!
三十個門派的築基修士正在那裡輪值守陣!"她猛地抬頭,髮梢掃過案角的茶盞,"你是說......"
"幻心符只是前菜。"湛風站起身,玄色道袍帶起一陣風,將燭火撲滅又復燃,"他們要在守陣修士的靈識裡種下'仇敵'的幻影,等子時靈力最弱時,讓這些朝夕相處的同伴自相殘殺。
到那時,就算我站在血海里解釋,也會被說成'早有預謀'。"
郝悅的手重重拍在案上,震得茶盞跳了兩跳:"我這就調青鋒衛——"
"來不及。"湛風打斷她,從袖中取出三枚傳訊符拍在桌上,"先召中立勢力代表。
舊勢力敢動玄鐵峰,必然買通了內鬼。
我們需要更多眼睛。"他轉身走向殿外,月光在他後背鍍了層銀邊,"去把張小弟和掌藥婆婆也叫來,小修士裡有幾個昨天被舊勢力蠱惑過的,他們可能知道線索。"
半個時辰後,議事殿的青磚地上落滿了腳印。
穿月白錦袍的中立派大長老捏著信箋的手直抖,鬍鬚都跟著顫:"這等陰毒手段......我玉衡宗願出三十名結丹修士,隨湛盟主查探!"
抱劍的散修首領"哐"地將劍鞘砸在地上:"老子昨天還罵你多管閒事,現在要是再信那些老匹夫的鬼話,就讓雷劈了我!"
最角落的小修士突然跪坐起身,他額角的傷是前日被舊勢力爪牙打的,此刻卻亮著眼睛:"湛宗主!
我、我可以混進他們的據點!
我堂哥在舊勢力當雜役,知道玄鐵峰的換班時辰!"
湛風的目光掃過他。
這孩子不過練氣七層,腰間還彆著半塊缺角的玉佩——是前日他在廣場上撿殘頁時,郝悅塞給他的護心符。"你可知那據點有結丹期看守?"他問,聲音放得很輕。
小修士喉結動了動,卻挺得更直:"我見過您在玄冰谷用金焰燒穿幻陣。
要是我被發現......"他摸出懷裡的迴音符,符紙邊緣還留著郝悅畫的鎖魂紋,"這符能傳訊到您靈海,對嗎?"
湛風突然笑了,伸手虛扶他起來:"對。"他從指尖逼出一滴金焰,輕輕點在符紙上,符身立刻騰起金紅微光,"這是我的靈力印記,就算他們封了靈脈,我也能順著光找到你。"他拍了拍小修士肩膀,"記住,若遇危險,捏碎符紙的剎那喊'風',我會以最快速度——"
"當——"
低沉的鐘鳴突然撕裂夜色。
所有人的動作都頓住了。
郝悅的手按在劍柄上,張小弟的青鋒鎖"唰"地彈出半尺,中立派大長老的茶盞"啪"地碎在地上。
這鐘聲太熟悉了。
三十年前妖潮現世時,天機殿的"定世鍾"曾這樣鳴過;五年前上古遺蹟出世時,也是這口鐘震得九州震顫。
此刻它每響一聲,空中便浮起一道金色漣漪,像天被撕開了道口子。
湛風走向殿門,仰頭望向北方。
月光被鐘聲揉碎,他看見極遠處有金光沖天而起,那是天機殿所在的方向。
金焰印記在他掌心灼得發燙,他忽然想起密信裡被血痕覆蓋的最後幾個字——"若失敗,便讓這局,徹底掀翻"。
"是召集令。"郝悅走到他身邊,聲音輕得像嘆息,"定世鐘鳴九響,必生大變。"
鐘聲還在繼續。
第三響時,中立派大長老突然踉蹌兩步:"我、我收到門中傳訊......玄鐵峰方向的靈脈波動......亂了。"
小修士猛地抓住湛風的袖子:"宗主!我現在就去——"
"不。"湛風按住他手背,目光如刀,"你留在郝悅身邊,我去天機殿。"他轉身看向殿中眾人,金焰在眼底翻湧,"玄鐵峰的事,由掌藥婆婆帶玉衡宗修士去穩住靈脈;張小弟,你帶青鋒衛守住各個傳訊陣,不許任何訊息走漏。"
郝悅突然拽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冰涼,卻握得極緊:"你明知這是調虎離山。"
"我知道。"湛風反手握住她的手,將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但天機殿的召集令,藏著比玄鐵峰更重要的秘密。
舊勢力掀桌子前,總得有人看看桌下埋了什麼。"
鐘聲敲到第七下時,他鬆開手。
玄色道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金焰印記的光從袖口漏出來,像團燒不熄的火。
"準備好吧。"他對郝悅說,聲音被鐘聲揉得模糊,"這一戰,不會輕鬆。"
話音未落,第八響鐘聲撞破雲層。
他轉身走向殿外,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長,很快融進了通向天機殿的山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