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窈就地坐下，摸了摸腦袋，空空蕩蕩。

那天晚上，進度條滿格後就自動剝離了她的頭頂。

她再也沒有聽到過110的聲音，再也沒見過那團熟悉的藍光。

110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塗窈明白，進度條滿格，不光代表著她的新生，也是天道的重新迴歸。

她看著藍色的光點一圈一圈地出現，又一圈一圈地消失，小聲說：

“……小爹，我都知道。”

她知道，天道有屬於天道的規則，那天晚上之後，她很難再得到祂的回應。

“我就是捨不得你。”

塗窈一動不動地盯著地面：“小爹，以後還能再見嗎？”

“……小爹，以後可以常常見面嗎？”

“如果不能見面，可以變成鳥，變成魚嗎，我一定能認出你。”

“好不好。”

山脈寂靜無聲。

塗窈繼續問：“好不好。”

四周還是靜悄悄的，塗窈不洩氣，又問：“好不好！”

這回不等回答，她倏地站起身，揚了揚下巴：“我就當你答應了！”

風慢慢地吹過，兩旁的樹葉沙沙作響。

塗窈吸了吸鼻子，重複了一遍：“反正我就當你答應了！”

蹲得太久，腿有點酸。

塗窈原地跳了幾下，又看了一眼漆黑的地坑。

藍光已經消失得差不多，只剩下幾顆，也將要融進廣闊的地面。

塗窈收回視線，慢吞吞地往回走。

走著走著，逐漸加快了步伐。

走著走著，又跑了起來。

就這樣，女孩跳脫的背影沿著山路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好。】

一道不算明顯的，聽起來似乎沒有任何情緒的，厚重的聲音在群山之間環繞。

不再是熟悉的機械音，但又是熟悉的語調。

塗窈腳步一頓。

她沒有回頭，好半晌，舉起手重重地揮了揮。

“小爹，再見！”

……

仙鶴村，羅美麗和丁英俊起了個大早去鎮上接兒子。

日子過得是真快，一晃又是一個暑假。

太陽快要到頭頂的時候，麵包車正好停在村口。

麵包車是羅美麗兩年前買的二手，仙鶴村通到鎮上的路在兩年前正式完工後，她就考了駕照。

以後就再也不用借車送丁大胖去上學了。

丁大胖被叫家長，她最快能四十分鐘內趕到。

叫著叫著，不到半年，羅美麗就逼著丁英俊也考了駕照。

這頭丁大胖抱著書包在前面走，羅美麗在後面罵。

“這個暑假你要是再敢給我把作業拖到最後一天，你看我揍不揍你！”

村口圍著一堆曬蘑菇乾的村民，見怪不怪。

每年兩個期末，回回都是這樣。

三嬸婆順嘴問了一句：“大胖期末考多少分啊？”

羅美麗沒好氣道：“六十九！”

村民們立馬停了手裡的活兒，滿臉意外。

“喲！六十九？”

“大胖進步了！”

大胖這些年成績能勉強穩在三四十，比起從前十幾二十分，進步飛快了。

羅美麗忍了忍，到底沒忍住，吼出兩個字。

“總分！”

村口瞬間安靜了。

羅美麗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這股氣又衝上來了。

轉頭就罵：“你說說你，回回倒數第一，你想氣死誰，你想氣死誰！”

丁大胖捱罵挨出習慣了，垂頭喪氣，一聲不吭。

看得羅美麗更氣了，指著他腦袋剛要繼續罵。

“別打別打！大胖知道錯了！！！！”

村口的大路上，忽然有一輛車快速開過來，一個剎車，停在了麵包車邊上。

塗窈跳下車，急急忙忙地跑過來。

邊跑邊喊：“羅媽別打！大胖知道錯了！”

丁大胖聽到聲兒，猛地抬頭，一看到人，瞬間“哇”的一聲嚎了出來。

“小毛！小毛！”

他撒腿就跑過去：“小毛！救命！”

兩人對上號，頓時抱成一團！

塗窈一把把大胖攔在身後，好聲好氣地開始勸：“羅媽，大胖都十三歲了，不能揍了！”

“考倒數就倒數嘛，學不會也沒辦法！”

羅美麗手還高高地舉著，沒放回去，眼睛瞪著瞪著，就紅成了一片。

圓滾滾的臉像是沒控制住，小小地抽動了一下。

她一動不動，張了張嘴，有些發不出聲音。

三嬸婆反應快，甩掉兜裡的蘑菇，朝前走了兩步，一看，立馬拍了把手：“哎呀，是小毛！”

塗窈立刻喊人：“三嬸婆！”

“是小毛！”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了，連忙站起來。

“小毛唸書回來了！”

“哎喲，真是小毛！”

塗窈挨個叫過去，所有人都挨個應了。

只剩下羅美麗和丁英俊還乾巴巴地站在原地。

塗窈拽了把大胖，硬生生把人拽過去。

“……羅媽，丁爸，我盯著呢，保證大胖這個暑假的作業不到一個月就寫完！”

“寫不完我幫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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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不完我還不帶他玩兒！”

羅美麗手慢慢放下來，還是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她信誓旦旦作保證。

突然別過頭，伸手抹了一把臉。

再轉過來，臉已經拉下來了。

“你保證有個屁用，他哪回不是熬到最後那幾天補！還得我幫他補！”

塗窈吸了吸鼻子，嘿嘿笑：“這回有用，這回有用！”

羅美麗一點都不信：“早揍晚揍都得揍！還不如我現在就揍一頓！”

大胖趕緊往後躲了躲。

“別揍別揍！”

塗窈立馬勸，“你看大胖這回起碼把暑假作業帶回來了！這回肯定能提前做好！”

她邊說邊掏書包。

掏著掏著，塗窈突然覺得不太對勁，掏出一本練習冊。

轉頭問：“不對啊丁大胖，你暑假作業怎麼少了半本？”

大胖：……

羅美麗一個警覺，一把把書奪了過來，前後翻了翻。

又一把奪過書包，把所有暑假作業都掏出來翻了翻。

不翻不要緊，一翻，三本暑假作業，語文少了半本，綜合少了小半本，數學少了大半本！

遠遠一看，就只剩個封面在晃盪。

羅美麗深呼吸，抖著手，儘量心平氣和：“丁大胖，你給我解釋解釋。”

丁大胖欲哭無淚，轉頭幽幽地瞪過去。

小毛！你怎麼能翻書包呢！

塗窈：……

塗窈摸了摸臉，也瞪他。

我幫你呢，誰知道你膽大包天敢撕作業！

羅美麗快氣炸了：“你倆瞪什麼！都給我轉過來！”

一大一小一卡一卡地回過頭，同步垂下腦袋，

要死了，四年過去，兩死孩子還是這幅死德性！

羅美麗忍不了，轉頭就去找棍子。

一看她這架勢，塗窈一個激靈，連忙拍丁大胖。

兩人對視了一眼，下一秒，撒腿就跑！

等羅美麗回過神，兩人已經跑出了村口。

邊跑邊喊：“大胖知道錯了！大胖知道錯了！”

羅美麗氣得提著棍子就追上去。

“給我站住！不許跑！”

“丁英俊你杵那兒幹嘛！趕緊給我追！”

三嬸婆見狀擺了擺手，一夥人陸陸續續坐了回去。

“……行了，接著幹活吧。”

太陽正到頭頂，村民們有條不紊地忙著手裡的活。

聊著下一季雙孢菇什麼時候開種，聊空出誰家的地，明年種點草藥……

熱熱鬧鬧的說話聲裡，夾雜著大胖和小毛的呼救，羅美麗上氣不接下氣的罵聲，丁英俊踏踏響的跑步聲……

又是一年夏天。